第6章 开棺

祭坛建造得很简陋,仅用普通砖石木枝堆砌而成,旁边同样散落着无数碎骸骨,其后停着一副破旧的棺椁,与外面华美的大型玉雕对比鲜明,显然不是同一批人所为。

但同昨晚那尊神像不同的是,这一尊头颅正中有个空窟窿,像深不见底的黑洞一样,吸引着宁绥向它靠近。一俟他的手指碰到神像头颅,窟窿中便涌泄出无数道黑雾,自七窍钻进他脑中。恍然间宁绥又被桎梏在他那诡异的梦境中,通达天地的巨大剑光已然降临,随后眼前便是白茫茫一片虚无。

他悚然一震,几乎要跌坐在地上,久久缓不过神。

“阿绥?”夷微眼疾手快,一把将他捞起来,“不舒服吗?”

“没事……”宁绥像溺水的人抓着稻草一样,无意识地死死揽住夷微的腰,“被魇住了,感觉有人照着我后脑勺来了一下。”

夷微关切地撩开他后脑碎发,用指头仔仔细细摸了一遍:“我看看……还好,什么都没有——你后脑勺还挺圆的。”

嘴上开着玩笑,夷微快步上前去,直接拎起那神像:“留着它只会让更多人受害,还是尽早销毁最好。”

他的指尖燃起一簇火焰,照亮了头顶烛火照不到的地方。宁绥的目光上移,神情忽然变得凝重,先是抬手示意乔嘉禾躲在自己身后,而后缓缓拔剑出鞘,轻声叮嘱夷微:

“夷微,别动。”

顶部的石壁上,出现了三个形似昨晚那怪物的生物。它们倒吊在夷微的视觉死角,直勾勾地凝视着夷微手里的神像。

“天蓬天蓬,九玄煞童。五丁都司,高刁北翁。”

天蓬神咒是北帝派最为凶悍的术法之一,一旦发动威不可测,对于多数鬼怪来说一击必杀,倘若错杀或是用刑过重,北帝法官则要偿命。宁绥现在顾不了太多,他不能让这个一连救了他几次的人在他面前受到伤害。

夷微已经感知到身后的状况,勾了勾唇角,掌中红芒一闪便熄。他打住了召唤长枪的动作,配合地保持不动。

“四明破骸,天猷灭类,神刀一下,万鬼自溃。急急如北帝明威口敕律令!”

雷鸣般的巨响传彻整个洞窟,剑气裹挟着神咒的威能,向洞顶劈砍而去,耀目白光一时间剥夺了所有人的视觉。等到白光渐渐消弭,那三个怪物不见了踪影,宁绥才长出一口气,放松下来。夷微拧转身子,四下环顾一圈,确认没有其他危险,慢慢踱回宁绥和乔嘉禾身边。

“喔——差点就没命了。”

听不出半点劫后余生的惊恐,语气里反倒满是笑意。乔嘉禾似乎另有心事,皱眉道:

“它们三个,和我妈妈后期病重的样子很像。”

“我知道,这东西叫傀,被钩皇怨念腐蚀后的产物。生前叫人傀,死后叫尸傀,那三个应该是尸傀。不过,你妈妈——”

他绞尽脑汁地思考一个合适的表达方式:“她怎么会和这种东西扯上关系?”

“我也不知道。”乔嘉禾只觉身心俱疲,蹲下抱住膝盖,“是啊,怎么会呢……一夜之间,我的家一夜之间就没了……”

她低着头,压抑不住喉咙间的啜泣声。宁绥几不可闻地叹了一声,替她继续说下去:“事情源于蠡罗山,一个哪里都查不到的地名,你知道在哪儿吗?”

“不知道。”夷微坦然地摇摇头,“我甚至还没查到这儿呢。”

“神像先别急着销毁,用它也许能钓出大鱼。”宁绥手托着下巴,“可这里要真是一座古墓,我们就真成盗墓贼了。”

他定定地盯着夷微,接着说:“你不是自然人,刑法管不到你。”

“你要干什么?”

宁绥故作神秘地拍拍他的肩膀:“不干什么,你好好抱着它就行。要是被帽子叔叔抓了,你千万别把我们两个供出来,就说是你自己拿的,没见过我们俩。反正,就算真把你关进去了,你也能跑出来。”

“帽子叔叔?帽子叔叔又是谁啊?”

宁绥不再多言,毕竟警察会不会立案侦查都不一定。他提着长剑,绕到祭坛后面,背着手观察那副腐朽不堪的棺椁。

“你们说,这里面会有东西吗?自从推行火化之后,道士也见不到几个僵尸了,如果掀开棺盖跳出来一个,我可不知道该怎么办,师父没教过。”

听了这话,乔嘉禾哭得更崩溃了。

“别哭别哭,我只是开个玩笑,这不是还有他嘛。”他向夷微招手,“过来搭把手。”

“真的要开?”

“真的,除恶务尽——我看起来像是在开玩笑吗?”

“好,那你退远点,捂好口鼻。”夷微亮出长枪,枪尖支在棺盖边沿,用力向下一压枪杆,棺盖滑落下去,棺椁内部暴露出来。

“嗯……什么都没有,连根头发都没有。”

夷微玩心大起,直接躺进了棺材里:“好小啊,伸不开腿,这是给人用的吗?”

“是你太高了。”宁绥也上前去,手探进棺木,重点摸索边边角角,不知是在寻找什么。末了,他不无失落地缩回手:“真的什么都没有。”

“接下来怎么办呢?”乔嘉禾问。

“当务之急,是先查清这邪神的来路,回去之后,我会上报给我的师父师兄,请示他们的意见。”宁绥沉思道,“警方那边也还在调查,我们等等他们的结果。”

“嗯,计划很周密。”缄默了许久,夷微终于再次开口,“那我们要怎么回去呢?”

他们现在身处距离地面十几米的地下洞穴,除了掉下来的那个大坑,没有第二条路可以返回地上。

宁绥和乔嘉禾当场石化。

“唉,下次替别人着想前,先想想自己的退路。”夷微脸上难掩戏谑,他一挥手,长枪凌空浮起,停在二人面前。

“让焚枝带你们上去吧,抓稳,别摔下来,地面见!”

“那你呢?”

“我的枪都能飞上去,我难道上不去?”

“你能飞起来?那你刚刚……”

“不装得凄惨一点,你怎么会心疼我?”夷微眼神飘忽,颇有些心虚。宁绥虽然看不惯他卖惨,但已经没心思置气,他一手抓住焚枝长枪的枪杆,一手护住乔嘉禾,实在忍不住,白了夷微一眼。

目送两人的身影消失在洞口,夷微收起了笑意,神色变作漠然。自他脚下燃起星星点点的焰光,逐渐吞没了整个洞窟。他凝视着怀中的钩皇神像,犹豫再三,终究没有将它扔进火焰中。

焚枝长枪如离弦的箭,行程不过眨眼间,大脑还没来得及发出恐高的指令,双脚已经稳稳踏在了土地上。宁绥借焚枝支撑着身体,搀住差点一个趔趄摔倒的乔嘉禾,不忘跟焚枝套近乎:

“哥们儿,你也听得懂人话?”

焚枝枪身纹路有红光流淌,仿佛在回应他。

“那你能不能跟我说说,你的主子到底是什么人?”

焚枝不予回答,关闭了指示灯光。

“……还挺智能。”宁绥本来也没指望一杆枪能说人言,无谓地耸耸肩。时间已经来到晚上九点,他从口袋中掏出车钥匙,递给乔嘉禾:

“回车上休息一会儿吧,等他出来我们就回去。”

不知为何,焚枝虽然不愿配合宁绥的调查,却出奇地亲近他。宁绥稍走远两步,它会自动跟上去,紧贴着宁绥的后背,卫兵似的寸步不离守着他。

“你好重啊。”宁绥觉得纳闷,上上下下把焚枝端详了一遍,“哦,沾上脏东西了,要我帮你擦干净,是吗?”

焚枝开启了指示灯光。

“好,看在你帮了大忙的份上。”宁绥扯着衬衫袖子,细心地帮它擦拭每一处污渍。身后响起夷微的声音:

“它很喜欢你呢。”

“没办法,磁场干净,从小就招各种东西喜欢。”宁绥转过身,一手交枪,一手立刻要去拿神像,夷微警觉地后退半步:

“你小心一点,别再被魇住了。”

“没关系的。对了,你知道,我刚刚为什么要开棺吗?”

“为什么?”

“你来看,神像这里,有一个凹槽。”他指着神像的断头,“而浮雕上的钩皇,额头是长着第三只眼的。我猜想,这里原本嵌着什么,却被人挖了出来。或许对幕后黑手来说,重要的不是神像,而是这只眼睛。”

“有道理哦。所以你开棺是为了找眼睛?”

“碰碰运气罢了,不是没找到么?”宁绥笑笑。

死者的怪病,钩皇菩萨,蠡罗山,和他那个纠缠了二十年的诡梦……比起扑朔迷离的命案,他更想不明白的是,这尊来自神秘深山的邪神,为什么会跟他的梦魇扯上关联。

“夷微。”他轻声唤道。

“嗯,我在,怎么了?”

“我可以信任你吗?”

夷微挑了挑眉,似乎猜到了他问话的用意,微笑着点点头:

“当然,我不喜欢白占别人便宜。”

“好。”顺利同目标达成一致,宁绥放下心来,“上车吧,天不早了,该回家了。”

他没有留意到的是,身后树木的枝叶末端,有两个纸片似的瘦削的人,各戴了一副面具。二人一坐一立,无言观望着下方的一举一动。

“那大鸟还真出山了。”坐着的那个一袭绯色衣裳,长发挽起,发尾垂落在地,面具上用朱笔画出一个夸张的笑脸,声音也带有戏谑的笑意,“我早说了,神也有私心,他放不下这孩子的,就算肉身还困在山里,爬也要爬出来见最后一面。”

站着的那人着一身飘逸白衣,怀中抱一把琵琶,面具上画的表情极为肃穆。听了绯衣人的话,他淡淡地应了一句“嗯”,便不再作声,低头拨弄着琵琶的弦,零星泄出几个音符,散落在夜风中。

绯衣人似乎也不在乎白衣人的反应,自顾自念叨:“宁绥……二十年了,这孩子都长这么高了。吾主洞见,那年我把他从湖里捞起来的时候,他还不到我膝盖。”

“倒也没有那么矮。”白衣人仍旧淡淡的。

“唔,谁知道呢,毕竟你是个瞎子。都说小孩比大人更讨喜,可我觉得他倒是没怎么变过。从那以后我们就再也找不到他了,真没想到他会摸到这里来。你说,不会是那麻姑山的道士动的手脚吧?”

“什么道士?”

许是恼他糟糕的记忆力,绯衣人不答话,一跃而起:“走吧,故人重逢总要叙叙旧,我看这里暂时不需要我们了。”

“天蓬天蓬,九玄煞童。五丁都司,高刁北翁。”

“四明破骸,天猷灭类,神刀一下,万鬼自溃。急急如北帝明威口敕律令!”——天蓬神咒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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