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6
大学毕业后,林薇和万崇在厦门待了三年。
第一年,他们解锁同居生活,甜蜜,也疲惫,这场未知的冒险中,没等他们学会做一个成功的闯关者,命运便再次跟她开起玩笑。
所以在厦门的第二年,他们从朋友同学眼中登对的恋人,变成了拖累和大冤种的组合。他们的所有收入都用来看病治病,准确地说是万崇工作的薪水,林薇的工作现阶段的回馈率是很低的,好在林诚衷给她留下的几套房子拥有不错的市值,林薇把几处自己连地址都记不住的房产卖掉,只留下北京的那套老房子,她在北京住过最长时间的,透过生锈的防盗窗看出去有一棵茂盛的白玉兰树,每年三月,玉兰花开得特别美,林薇已经很多年没见过了,不知道日后还有没有机会再见。
不是没有富家千金追求万崇,但万崇拒绝了。林薇也遇到过搭讪,她盯着那人看,说我得了绝症你愿意为我掏钱治病吗?那人说你有病。林薇于是就笑,说我就是有病啊。
这是没有希望的一年。
所以第三年的时候,他们过得非常痛苦。大多时候是林薇单方面地发泄着糟糕情绪,万崇很少有崩溃的时候,但不是没有,是人都会愤怒,万崇也不例外。林薇在低迷了很长一段时间后,终于打起精神调整自己的生活状态,那天她心血来潮地打扫起房间,岂料意外把万崇搁在书桌上的装着重要文件的U盘丢掉了。那晚,厦门降温,两人追着垃圾车去垃圾站翻了一整晚,这仿佛大海捞针的寻找方式最终停止在万崇的暴躁中。
“你先回家行吗?”在林薇又一次对他叫她回家的安排不为所动时,万崇停下手上翻垃圾的动作,神色凝重地注视着林薇,因为耐心消失语气里多了些烦躁。
林薇脚上还穿着家居穿鞋,没有袜子包裹的脚跟被冻得有些泛红,她的鼻尖也红,眼眶也是红色的,眼底是浓重的焦急和愧疚。
她嘴角动了又动,最终平静地说:“我想陪着你。”
万崇叹气,很沉重的一次深呼吸。林薇仿佛在他身上看到了这两年来他没有说出口的压力,而今这种压力同样落在林薇身上。
林薇人生经历过重大的波折,体验过无措迷茫看到不到希望的滋味。她虽然没办法对万崇的心情感同身受,但换位思考,她知道做自己的男朋友肯定不是一件轻松的事。
哪怕万崇此刻在解释,陈述事实一般的语气:“你在这里会分散我的注意力,我真的没精力照顾你了。”
林薇听到后仍觉得冰冷。她固执地以自己的方式理解这句话,暂时性地忘记了这三年间乃至在一起的这七年来,他们曾是多么的甜蜜幸福,从不缺同甘共苦的默契和魄力。
“我不用你照顾。”林薇重复了两遍,才继续说,“你可以不用照顾我,以后都不用照顾我。”
万崇这会儿才从翻垃圾的烦躁中回了回神,意识到刚刚自己的态度凶了些。他张嘴,打算亡羊补牢地解释几句,但这天实在是太冷了,林薇再待下去估计要生病的。
万崇最终只说了句“你不想回去的话,帮我举着点灯”,加快找东西的节奏,这个小插曲适才告一段落。
从垃圾站回来时,天空有些飘雨,两个人的肩膀和头发都湿了,万崇一到家便进了卫生间。林薇脱掉在室外踩脏的家居拖鞋,赤着脚站在玄关和客厅连接处盯着半掩的卫生间门,大脑空白,心里格外安静,但这并不是一种舒服的状态,她的思维能力卡顿般,没有办法处理任何信息。
她就这么站着,好像过去了很久,但事实上,时间只是流逝了万崇去卫生间找一条干毛巾的功夫。
万崇自己脸上挂着的水珠都顾不上擦,拿着毛巾出来先帮林薇收拾。
万崇看过来时注意到她赤着的脚掌,走近后把自己的拖鞋脱下来给她:“先穿我的。”
林薇哑着嗓子,用鼻音应了声,听话地把鞋子穿好。男士的鞋码比她的大得多,她穿上跟踩着两条船似的。
万崇垂着眼,认真地帮她擦着头发和脖子上的水,棉质的干毛巾比皮肤要硬,蹭到她眼尾的皮肤时,林薇睫毛颤了下,抬眸看他。
“去洗个热水澡,换身干净的衣服,刚刚是我语气冲了,我从没觉得你是累赘。”
万崇心里的确没有责备林薇,他想的更多的是既然文件重要那自己为什么不备份,过去他一直有这个习惯的,怎么偏偏这次忘记了呢。
但解释的越多,显得越心虚。万崇克制着自己的表达方式,在心里狠狠地给自己敲下警钟,以后不准再这样了。
太伤人了。
真的。
林薇可能信了,也可能没信,连她自己都不知道到底信没信。她只是笑着,轻描淡写地说:“没事。”
也是这一年,林薇见到了万崇的父母。
这是一次不愉快的见面,因为没有父母接受自己孩子的对象是个绝症患者。但万崇父母是很善良的人,给她留足了颜面,询问她的家庭情况和生活起居,他们的每一次沉默和对视,在林薇看来,有对她的同情和心疼,也有对万崇这个选择或包容或自私的看法。
万崇父母的真实态度,很快体现出来,他们开始给万崇安排相亲对象。这是第四年的事。
寻医问诊这么久,厦门各大医院都跑遍了,上海北京的医院也没少去,听说有淋巴瘤这方面的专家在哪里坐诊,万崇总是第一时间带林薇去,不厌其烦的,寻找着一线生机。
毫无例外,每一次回馈给他的都是失望。
万崇不死心,在这一年决定和林薇搬去北京,想着首都有着国内最好的医疗资源,机会更多。而他在哪里工作都可以,比起生死,任何事都是小事。
林薇也认同这句话,所以那天她无意看到万崇和万母的聊天对话框,得知万母给他发了适龄女生的照片安排他相亲时,情绪并没有很激动。
她装作不知情,平静地收回了视线,连问都没有问。
和万崇想要跟她结婚,甚至想要办一场婚礼的打算不同,林薇已经开始给自己的存在做减法。
她想到很久以后,或许用不了很久,当自己病逝了,那自己的这些衣服、藏书,以及一些生活琐碎的用品,甚至是使用过的电子产品里面的私人文件会何去何从,她不希望万崇留着,睹物思人,徒增伤感,也不想被人潦草地丢掉。所以她决定自己处理。
其实想想,知道自己在不久的将来要死去,便可以提前着手准备这件事,总好过生命戛然而止,连个和自己和朋友好好告别的机会都没有。
林薇苦中作乐地如是想。
但东西实在是太多了,因为自己的身体状况,转卖的话,有些买家忌讳这个,认为不吉利,所以她放弃了这条路。那就丢掉吧,搬家的时候丢一点,换季的时候丢一点,在厦门丢一点,在北京丢一点,她终归会消失在这些城市。
林薇本以为这个过程是失落的,有着类似凌迟的残忍。
但事实上,林薇乐在其中,仿佛重新活了一次。
爸爸在的时候,爸爸离开之后。
有万崇的日子,知道要离开万崇的日子。
她的人生短暂而漫长,岁月待她残酷又温柔,乐有多美好,痛便有多刻骨。
因为美,令人不舍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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北京是座包容性很强的城市,这里遍地是金子,但它本身便是金碧辉煌的。所以这里遍地生机,充满希望,同样现实残酷,毫不留情。
我在北京上学四年,工作四年,将近三分之一的人生消耗在这座城市,仍未与其建立起丝毫的羁绊。
我在这里有住处,但没房产,有朋友,也没朋友,有生活,也没生活,有未来,也没未来。
那天从医院离开后我试着再给尹珉机会,准备地说,是给了自己一次机会。
在我不知道明天和意外哪个先到来的当下,及时行乐,何尝不是一种犒赏自己的方式呢?
尹珉说爱情不是他的全部,他也不会为了爱情付出全部。
我就是了吗?回想过去结束的几段感情,我每每都是以及时止损、自我保护的理由,吝啬地爱着。
或许,我跟尹珉是相衬的。
我在和尹珉的相处中,遗忘掉万崇和林薇。我以为他们就这样在我的生活中失去消息时,某个工作日,助理小敏给我带来了一个消息。
小敏说:“青姐,你知道?你的那两个老同学,万崇和林薇希望公司继续帮他们策划婚礼,但要求是更换负责人。”
也就是,更换掉我。
也是那天,我从小敏的朋友圈看到了林薇屏蔽掉我后发的一系列动态——她给自己列了一张遗愿清单,每天都在很积极地取悦自己。
我为林薇的改变感到高兴,同时也心情复杂,以为她还在气愤我给她带来的困扰和误会,深感歉意和自责。
公司为万崇和林薇新换的负责人来问我这一对新人什么情况,说接不接看我的意思。项目资源跟绩效挂钩,没有人会拒绝送上门的生意。我让他想接就接,还说万崇和林薇是两个很好的人,再具体的,我便没有提,并且很大方地把自己之前做的准备工作整理成一个文件包发给他做参考。
说起来也是有缘,万崇和林薇最终确定的婚礼日期跟我手上一个项目的日子定在同一天,都是在10月,秋天。
又过了段时间,当我得知万崇和林薇挑中的司仪老师跟我这边新人的撞了时,我补偿性地给自己的新人替换了更高价位的司仪,再一次把资源让出去。
我手上项目的进度有条不紊地推进着,而万崇和林薇那边也没有出意外,我便知道,这一次,他们协商一致,是真的要办一场婚礼。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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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6章 第十六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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