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3
“打扰一下,您的卡布奇诺,请慢用。”服务生把咖啡放到我面前。
我道谢后,又向服务生点了两杯咖啡外带给团队的成员。
这期间,万崇的手机响,似乎是工作电话,林薇让他回公司吧,说自己一个人可以。
万崇没犹豫地拒绝,说自己请过假了,改口关心她累不累,累的话改天聊。
林薇轻摇头,和煦地浅笑着说不累。
我抿了口咖啡,看这对恋人亲密又互相体贴地相处着,犯涩的苦意在唇齿间溢开。
万崇接着方才婚期的话题对我说:“月底是有些赶……”
似乎是为林薇的要求找台阶。
“如果你们仪式不繁琐的话,倒是有机会实现。”我把咖啡杯搁下,很认真地帮他们分析,“好一点的场地要提前半年预定,你们时间太紧张,估计很难找到满意的场地。你们婚礼预计会邀请多少嘉宾?我联系看看有没有可以捡漏的。”
万崇说:“我简单做过功课,小薇一直很喜欢室外草坪婚礼,温馨些,热闹点。来宾的话预计百——”
“十几人。”林薇及时出声纠正。万崇朝女友望过去,林薇对他解释:“两边的父母,再叫几个亲近的朋友,就可以了。”她声音放轻,不自觉地撒娇,语气善解人意,“我不想铺张,而且人越少场地越容易联系。”
万崇揉了揉女友的头发,林薇笑笑,顺势向我寻求声援:“我说的对吗?周小姐。”
事实确实如此,结婚这种喜事,老一辈喜欢大操大办,热闹喜庆,好一点的场地非常抢手。如果是十几个人的规模,可选择的空间要大很多。
我应了声“对”,又问:“这个规模的草坪婚礼,我晚些回公司整理几个地点供你们选。”
我经手的项目算不上多,但质量都很不错,在业内很有口碑。能有这样的成绩,我的工作效率自然是极高的。
记下关键信息的同时,我在脑海里有了一个初步方案:“场景布置上有什么特别的想法吗?比如你们恋爱过程中有纪念意义的物品、喜欢色彩,或者特别的时间,我会尽量融入到现场的布置中。如果不介意的话,可以跟我聊聊你们的恋爱过程,比如是谁先追的谁?”
我感觉自己这些问题问得有些夹带私活,但这的确是一个婚礼策划该从新人那里了解的。
“你来说。”林薇推万崇。能看得出来,她很崇拜和依赖万崇,一个人的肢体动作和眼神骗不了人。
“我和小薇大学加入了同一个辩论社,经常一起查资料、讨论辩题,吃饭也一起,她这么可爱,很难不让人喜欢。”万崇的表达能力仿佛退化了,又好似有什么不忍心说的往事。
我耐心听着,试图分辨出什么。
林薇不满意男友的直男描述,对我道:“还是我来说吧。你都不知道,他有多难追。”
万崇:“有吗?”
“有!”这刻的林薇充满活力,精神满分,她答完男友,向我分享道:“他到现在还不知道呢?太迟钝了。早知道不隔三差五给他带酸奶了。”
林薇高中时便长得漂亮,会打扮,如今一张脸素净,五官依旧精致出挑。
此刻她完全是秀恩爱的语气,显然没有丁点儿后悔,慢悠悠地说“我记得有比赛的时候我们会在辩论社忙到很晚,结束后我想和他多呆一会,但又不想直说,就假装怕黑,暗示他送我。第一次牵手则是因为我俩当时去玻璃栈道玩,我假装怕高主动抓住了他的胳膊。”
万崇于事无补地解释:“我知道。”
林薇嘁了声,问:“那你知道,我不仅不怕黑不恐高,也不害怕虫子,不挑食吗?”随后她语气正经些,总结,“我其实比你想象的要独立坚强,真的。”
万崇没有说话,深邃漆黑的眸子里是心疼,仿佛不喜欢林薇犯倔逞强的样子。
林薇很快把视线移回我身上,继续说:“我本以为他对感情不开窍,都做好追一个学期的准备了,没想到大一的国庆假期,他主动跟我表白。我俩就这么迅速地在一起了。”
我开起了玩笑,打趣道:“不是高中时偷偷动了心?”
我以为这样的玩笑无伤大雅。
“是大学。”但没想到万崇的反应很激烈,他答得斩钉截铁。
这带着强调意味的语气让我觉得有些古怪。我以为是自己的状态太差,没办法支撑我平静客观地完成此次沟通,因此沉默地没深想。
相比之下,林薇表现得便自然很多:“说起来有些遗憾,高中时我跟阿崇接触得少,对他印象也不深,考到同一所大学才真正熟悉起来。”
我记得很清楚,林薇当年是因家人的工作变动从北京转学到晴荷一中的,晴荷是北方的一个小县城。
这座经济较为落后的重工业城市,空气质量很差,天空常年是灰蒙蒙的。
我和万崇是土生土长的晴荷人,而林薇是大北京来的牡丹花,耀眼骄傲的富商千金,也只有她有底气说高中时对万崇没什么印象。
我简单了解完他们的情况,便结束了此次的沟通。
傍晚我在公司加了会儿班,为了避开地铁的人流高峰,也为了尽快做一个草坪婚礼的方案出来。
高中时,我不止一次思考过,万崇会喜欢什么样的女孩。
他很智慧,不仅体现在学业上,生活中万崇表现得比同龄男生要沉着很多,但他又不喜欢卖弄,没有傲气,也从不故作老成。因此依旧可以轻松地和同龄人打成一片,身上有很强烈的少年气。
他和林薇站在一起,俊男靓女,当然般配,如果抛却我对万崇的情感滤镜,我甚至都会觉得是万崇高攀了。
所以我没什么好不服气的。
我在公司待到天黑,浓重的夜色下,地铁站已经变得冷清。
我坐上急速穿梭在城市中的地铁时,突然想到,高中的万崇和林薇也不是全无接触的。
林薇是高二转来一中的,刚开始没跟我和万崇同班。但高三那年,学校要压缩班级数量,林薇所在班级的学生被拆分到其他班级中。林薇因此来了四班,成为了万崇的同桌。
不过林薇在四班没待多久,便转走了,据说是回户籍所在的北京参加高考。
那段时间万崇爸爸在给水果店进货的路上发生了车祸,在医院里住了很久,万崇经常请假,缺席了好几次班里的测验。
我记得万崇销假返校的那天,正好是林薇离开学校的日子。
和林薇相熟的同学都来四班送她,有带礼物的,有说以后一定不能断了联系的。
当时教室里格外热闹,林薇的课桌旁边尤其。
万崇在学校医院还有水果店三头跑,没休息好,课间时趴在课桌上补觉。
我担心他睡不踏实,但又没理由提醒大家小声一点。
因此我对这个场景记得格外清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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从地铁站出来,我被翻涌的空气一吹,突然开始质疑自己的记忆。林薇当时是转学了吗,我怎么记得班里拍毕业照时,她也在呢?
当年拍毕业照的时候,班里很多人因为不舍得分别而抹眼泪,氛围煽情极了,有人彼此交换着同学录,有人互相拥抱着说真诚的寄语。
万崇是其中之一。
他本就不是个情绪外露的人,偶尔张扬但有分寸,自打父亲车祸住院后,这个十八岁的少年像是被人打断了脊梁似的,消沉了很久,话少了,做事更专注了。
高三一整年,他的情绪都不高涨,团体活动参加的少了,每天坐在教室里要么闷头学习,要么望着窗外发呆。
拍毕业照这天,不知道是不是因为刚公布的三模成绩万崇发挥得很好,我注意到他格外的开心。
他和好兄弟推搡着说笑打闹,好像一下子回到了高三之前、回到了万父车祸之前的样子,眼睛里有了明亮的光,久违的意气风发。
我由衷地为他感到开心。
当他开始陆续和班里的同学包括女生拥抱时,我故意从他面前经过,祈祷着收获这份幸运。
他真的叫住我了。他说:“周椰青,祝你考上理想的大学,前程似锦。要抱一下吗?”
我眼里随之映上他眼睛里的光,心脏跳疯了,马上要蹦出嗓子眼。
我那时已经摘了起到矫正作用的牙套,因为被老爸带着一起高强度训练而晒黝黑的皮肤捂白了很多,虽然因为备考时间紧张不允许过度打扮,发型是毫无造型可言的齐肩短发,刘海因为不能遮挡视线被剪到眉毛以上显得有些丑,但已经比高一入学时多了些女孩子的秀气。
我生怕他反悔,却又不想因为太快回应暴露自己的激动情绪,因此努力表现得平静:“好啊。希望你能顺利考去北京的大学,日后的每一天都可以像今天这般开心。”
“谢谢。”他说。
那是一个绅士且短暂的拥抱,我却记了很多年。
人在过于喜悦的时候就容易犯迷糊,参考范进中举。我带着他手臂的余温,试图故作镇定地走出教室,但没等走几步,便撞到一个女生,彻底暴露我的慌不择路。
那个女生就是林薇,面对我连声道歉,林薇大度地摇头,不计较我把她的鞋子踩脏,反倒温柔地提醒我“当心一点”。
可我为什么会突然关注到她,为什么对这个细节有深刻印象呢?
当年那天,被我偷偷关注着的万崇,他的注意力有意无意地落向了何处?
他拥抱班里每一位女同学时,余光瞥向了谁?
以及,他如此反常的开心又是因为什么?真的是因为三模的成绩吗?
我试图从回忆中找寻答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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