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章 月老

说完这句话时,定止注意到容晚来雪白的狐狸耳朵,尖尖泛起了红色。

定止眼底有自己都不曾察觉的欣悦,抬手揉了揉他的耳朵。

容晚来心情忽然就变得极好,从定止怀里抬起头来,浅蓝色的眼眸亮晶晶的,像是雨后清新的天空。

他余光瞥见了倒在床榻的姬韵,一愣,而后连忙道:“师尊!她被那个坏女人打晕了,你快去看看!”

定止应声,走到床边,手心施了些法术,在姬韵脸上方划过,保持了几寸的距离。

片刻后,姬韵悠悠转醒,有些茫然地眨了眨眼,目光聚焦在定止面容时慌忙起身:“仙君!”

她就要行礼,被定止止住了。

“不用多礼。”

定止平淡道:“李府的人命也出自你手,我需要一个解释。”

姬韵抿了抿唇,沉默许久,而后道:“仙君,你可以先带我去看看那对夫妻吗?之后我任凭仙君处置。”

定止看了她一眼,道:“可以。”

“谢仙君。”

定止从储物器中取出了一个大斗篷交给姬韵,让她挡着面容,而后随赫连尘进了李家的庭院。

赫连尘向李家老爷介绍了三人的身份,说都是从浮阳宫来的,而后便直接去了后院。

定止没想到,姬韵想来这里是为了给死者行礼以表歉意。

她面色十分端庄,在未下土的棺材前行三拜九叩丧礼。

定止三人在一旁静静等候。

姬韵站起身,走过来对定止道:“仙君,你对蛊妖的了解多吗?”

定止道:“尚可。”

“那你应该知道蛊妖是如何形成的吧。”

“嗯。”

姬韵眼底闪过一丝落寞:“唤醒我的那个人叫陆温瑜,炼蛊世家出身。我陪了他十年,但是后来他赶走了我,我便一个人来到了抚安镇。”

赫连尘问道:“他负了你?”

姬韵连连摇头:“陆温瑜从未爱过我,自然谈不上负。是两年前他带回了一个心爱的女子,而后对我说人妖殊途,便让我离开了。”

定止突然道:“他爱的那个人也喜欢他么?”

姬韵一愣,有些不好意思道:“并不。仙君为何会这样问?”

定止没有说话。

姬韵于是接着道:“离开他后我发现,自己并不能完全掩饰住自己的妖气,而且脾性变得反复无常了起来,就是那段时间我经常会无意识附身在新郎官上,在成婚当夜吓唬新娘。——也许是因为我的内心会有觉得陆温瑜其实辜负了我吧,见不得别人恩爱,尤其新婚夫妻。”

“那时我想过很多办法试图控制自己的情绪,却一直无果,而后被那位女仙君打伤,遇到了……小狐狸你见过的那个虚影,柳清漪。”

“她从女仙君手里救下了我,并且告诉我可以从其他女子身上吸□□气来疗伤,她说神女殿是她的地盘,若我无处可去便可以来她这里。她还帮我建造了宴卉楼这栋酒楼,让我可以很轻松地把蛊下在来往食客的饭里。”

“但我性情的反复无常依然没有改变,甚至更难以控制,你们所见的谢家与李家新郎新娘死亡,确是我做的。”

容晚来开口:“我刚才听见了,那个坏女人是背着你杀人的,你不用把责任揽到自己身上。”

姬韵叹了口气:“虽说如此,但是我同意她附了我身,而且这段时间一直是她在照顾我,谢家新郎死亡之后我并没有揭露她,以致她这次连害了两人。”

定止淡淡道:“你知道柳清漪为什么对你这么好么?”

“嗯。”

姬韵垂下了头:“她想要我帮她下痴心蛊。只有我完全自愿,这个蛊才可以被种下,否则不会有效果。”

定止又道:“你知道为什么痴心蛊必须你自愿才可以起功效么?又或者,你知道陆温瑜为什么离开你么?”

姬韵一愣:“不、不知道……——难道不是因为他有了心爱的女孩,而我却是只妖,他担心我会坏事吗?”

“不是。”

姬韵茫然地抬起头来。

“《山海古籍》中有云,蛊妖,可下痴心蛊,需自愿否则效力全无。中蛊之人此生必钟情于下蛊之人,至死方休。因蛊效之强大,蛊妖下蛊后即刻魂飞魄散。”

姬韵呆住了。

“也许他对你没有男女之情,但他依然是爱你的,他怕自己会忍不住用你下蛊,因为你对他的话言听计从,从不知道质疑。”

姬韵嘴唇有微微的颤抖,她想过陆温瑜离她而去的无数种理由,埋怨过伤心过也恨过,却唯独没猜到会是这个。

“柳清漪救了你,帮你疗伤又为你寻栖息之地,实则却是算计着你的痴心蛊。既然知道痴心蛊的强大之处,那她也定会知道一只蛊妖这一生只能下一次痴心蛊。”

“表面看起来对你好、讨你欢心之人,未必是真的对你好。而此刻做出的事情不合你心意、让你伤心之人,也许才是真心为你好。”

姬韵低声抽泣了起来,本就精致的面容含了泪更是惹人怜爱,看得赫连尘一阵心疼。

容晚来倒是毫无察觉,反倒是伸手拉住了定止的衣摆。

“仙君……”

姬韵吸了吸鼻子,声音哭得有些哑:“那姬韵能不能问问仙君,来世我还能否与陆郎相遇,以一个正常人的身份。”

定止表情有微微的停顿,而后他叹了口气:“你二人本缘分未尽,但你离开他后沾染的罪孽太重,缘分抵去了你本应接受的惩罚,就算再相见也是形同陌路。”

姬韵身形一颤,两行清泪就顺着脸颊滑落。

赫连尘眼底闪过了一丝不忍,他想到了自己在浮阳宫时听说过天界曾有人逆天改命,用神位相赌,硬生生把已尽的缘分续上了,刚打算说与姬韵听时,却见定止已经转身向外走去了。

赫连尘摸了摸鼻子,就要赶忙跟上他,却突然看到了黑夜中一丝虚影出现在了姬韵身后。

他疑心自己看错了,抬手揉了揉眼,却见那个虚影飘到姬韵身边,俯她耳边说了些什么,而后在她眉心一点。

定止忽然感到了一阵冷风夹杂着他有股熟悉的气息从身后袭来,他脚步猛然顿住,转过了身。

柳清漪朝他露出了一个琢磨不透的笑意。

那一刻,也不知道哪里来的预感,定止抬起手,猝不及防就打晕了还沉浸在自己思绪中的容晚来。

毫无防备的容晚来身子一软,倒在了定止怀里。

刚转过头来的赫连尘完完全全看到了这一幕,张开的嘴僵住,整个人愣那儿了。

容晚来身子一软,倒在了定止的怀里。

姬韵猛得抬起了脸,双眼蒙上了一层不正常的红光,像是被人附身了般,面容完全是不同于之前的表情。

她的声音有些低哑,带着撕心裂肺的哀求:“月老……你是天界月老!你可以帮我们再续前缘的,只需要随手牵一根红线,这并不麻烦……月老,求求你了……”

赫连尘从上一轮的震惊中还没回过神来就陷入了新一轮的震惊,黑夜里看不清定止的表情,却无故地觉得后者此刻有些……有些失态。

他第一次从定止的语气里听出一丝强压的镇定。

“你认错人了。”

“我没有。”

姬韵的声音变得无比坚定:“定死生契阔,止断舍别离。”

“定止上神,这就是他们对您的敬言。”

姬韵和陆温瑜的故事放在下面了,感觉有些累赘就从正文删除了,对言情不感兴趣的可以不看,app右上角隐藏作话,不看不影响对正文的阅读。

-

姬韵睁开眼的那一刻,陆温瑜被吓了一跳,一声“我的妈呀”后,整个人就蹿出了炼蛊房。

片刻后,门框边探进了一个脑袋,小心翼翼地和姬韵对视着,满目好奇与警惕,像只受惊的兔子。

在姬韵刚出声,“主人”两个字还没念完的时候,陆温瑜又吓了一跳,边“我的妈呀”边嘭得砸上了门。

他从小便在学堂与炼蛊房中往复,甚至都没怎么出过家院大门,乍一见到凭空出现的好看女子,实在吓得不轻,想赶紧跑去找家里高人来看看。

他朝学堂的方向跑着,脚步却渐渐慢了下来。

他猛然想到了舅舅前两天才受人之托,在一名官人的小妾身上下了一只蛊,而后那小妾便恍若生了重病般卧床不起了。

陆温瑜脚步停住了。

他觉得这个女孩落在家里所谓高人的手上一定没有好下场。

也许她并不是坏人。

陆温瑜站在原地沉思片刻,又调头回到了炼蛊房。

他小心又紧张地打开门,看到了缩在角落的女孩。

陆温瑜想,自己还从未见过如此漂亮的女子,来过家里请人说要报复小妾或者正房的女子都不及她的半分美貌。

她的大眼睛满是茫然,看起来也人畜无害的。

陆温瑜不由开始庆幸,自己幸好没有去找家人来处理。

“你……”

陆温瑜试探着对她开口:“你叫什么名字?你从哪儿来的?”

就见那女孩更茫然了,很久后才慢慢出声:“我没有名字,我……我不是你召唤出来的吗?”

“啊?”

陆温瑜也愣了,跟她大眼瞪小眼片刻,道:“我没有召唤你啊。再说了,你活生生一个人,怎么会被人召唤呢?”

谁知这女孩很不给面子般地道:“我……我不是人,我是妖,我是蛊妖。”

她觉得自己会再听到第三声“我的妈呀”。

然而陆温瑜此刻连“我的妈呀”都说不出口,他瞪大了眼,结结巴巴道:“妖……妖?”

“我不害人!”

女孩连忙道:“我也知道你从未用蛊害过人,所以我才会被唤醒。而且……是你唤醒的我,我只听你的话。”

陆温瑜显然有些懵:“我说什么?是唤醒的你?所以你只听的话?”

女孩连忙点头。

“那我以后不让你害人你就不会害人了?”

女孩又连忙点头。

陆温瑜松了口气,自言自语道:“那还挺奇怪的,这蛊非但能害人,竟还能生出不害人的妖。以后还算多了个人陪我说话……”

他突然想到了一个问题:“等等,那你是我唤醒的,所以我还要负责养活你是吗?”

女孩不知道该回答什么,她有些害怕自己说错话了陆温瑜会不要她。

“不过既然是我唤醒你的,那理应是我来负责……”

陆温瑜问她:“你需要吃饭吗?需要穿新衣裳吗?需要……需要有地方睡觉吗?需要……”

女孩连忙摇头:“不不不,我什么也不需要,我不用吃饭不用睡觉,你不想别人见到我我也可以附身在小物体上。”

陆温瑜张大了嘴:“这么厉害!”

女孩不好意思地笑了笑:“我也只会附身这一种妖术……对了,我可能过一段时间便需要回到你身边,不然我掩盖不住自身的妖气。”

“那还不简单。”陆温瑜像个小大人似的一挥手:“你可以附身在我的钱袋或者发带上,我带你出去看看外面的世界。当然你若是不想出去,我每天都得来这里练习制蛊,你也可以见到我的。”

女孩有些小开心,连连点头:“我想出去看看。”

于是她便跟在了陆温瑜身边。

刚开始她会附身在他的腰带上,那时候陆温瑜才十岁出头,身材有些矮,去集市买药材时人一多她就被挡得什么也看不到了。

于是她便附身在了他的衣襟上,但陆温瑜说她的气息弄得他脖子痒痒,于是她最后附到了他的发带。

陆温瑜还给她取了个名字,他觉得自己见过最好看最适合女子的姓是姬,名是韵,便叫她姬韵。

因为她也是他见过最好看的女子。

姬韵很开心。

那几天,药材店的人总是见到陆家小少爷的发带飘飘然的,还疑心是不是窗户漏风,检查了好几遍。

白天,姬韵就跟着陆温瑜去学堂上课,买药材,炼蛊,吃饭,看陆家人收钱帮别人下蛊。

晚上她就一个人回到陆温瑜的炼蛊房在那里睡觉。

时不时的,姬韵还会见到陆温瑜又被陆家老爷打骂,因为他对于坚决不下蛊害人这件事还是不松口。

陆家明面上是医药世家,实则却靠私底下为人中蛊闻名城镇的官府商家。

陆家这一代只有最小的孩子,陆温瑜,还未曾独自接过任务。

每次陆家老爷打他的时候,姬韵就跑到陆温瑜的后背上替他挡棍棒,陆温瑜不让,她却死活不听,把陆温瑜气得不行,后来预感自己要挨打时便把姬韵关在炼蛊房里。

姬韵委屈,只能备好药草在陆温瑜回房时给他上药。

她心疼得不行,陆温瑜倒还乐呵呵的,说自己不能让女人挡伤。

不知不觉,近十年就这样度过,姬韵偶尔一次接触到蛊虫,才发现自己在炼蛊方面极具天赋,便开始和陆温瑜一起制蛊,以及帮他偷偷完成学堂的作业。

这么久过去,陆温瑜还是不同意继承家业。

弱冠那一年,陆温瑜的成年礼上,姬韵附身在了素冠之上。

因为陆温瑜告诉他,自己要被加冠三次,分别是黑麻布的缁布冠,代表之后有参政的资格了;然后是白鹿皮的皮弁,代表要担负保家卫国的责任了,最后才是素冠,代表可以参加祭祀大典了。

而之后的宴席和拜见长辈,他都一直得带着素冠,这样姬韵可以一直陪着他了。

姬韵在情感方面是一片白纸,却无端地觉得,自己可以一直如此陪着陆温瑜。

直到有一天,陆温瑜带回来了一名女子。

女孩是寒门出身,老母身患重病找陆家求助,陆家嫌她付不起钱便拒绝了,谁知带着姬韵散步回来的陆温瑜看到了,也不知怎的,直接就答应了她他免费给他母亲治病。

姬韵还是照常附身在陆温瑜的发带上,只是目光所及之处,却总是多出这名女子的身影。

“央央,这个发簪很配你,我特意买来,喜欢吗?”

“还好。”

“央央,明天我再去给你母亲治病,今天晚上可以陪我去集市买药吗?”

“可以。”

“央央,若你母亲病好后你还会与我来往吗?”

“你是我家的救命恩人,这份恩情我定会偿还。”

而且两人的聊天对话不论从什么开始,最后都总会回到——

“以身相许可以吗?”

“……我可以再攒钱找别人救治。”

“哎我就是随口一提,你不愿就算了。”

“嗯。”

渐渐的,姬韵觉得有些无趣,在炼蛊房呆的时间变长了,出门的时间变短了。

刚好,她多帮陆温瑜完成陆家老爷布置的任务,他便能多腾出时间来陪央央出去。

虽然陆温瑜借着给老人治病的机会,与央央相处了很久一段时间,但他的单方面相思却还是没能感化央央。

陆温瑜虽然制蛊技术不怎么好,但医术却十分卓然,饶是他有意拖时间,央央母亲的病也被治好了。

央央带着母亲来找陆温瑜道谢,把家里所有钱财和值钱的物件都带上,说要偿还恩情。

陆温瑜又何尝不知,她是想早日与自己划清界限。

央央离开陆家的时候,姬韵看到了陆温瑜眼底的一抹伤悲与无力。

她偷偷附在了央央的发簪跟了上去,就听到老人一出陆府便叹气说道:“央央,这一路走来,我能感受到陆府的水之深,我们如此出身,你是配不上陆家少爷的。哪怕他现在是真心爱你,时间久了感情终有磨灭的一天,那时这陆家,对你来说便是冷宫炼狱一般的存在了。”

央央道:“母亲,我知道。我这段时间从未给过他念想,我能控制住自己的感情。”

姬韵一惊,她想赶紧回去把央央的真心告诉陆温瑜,走到一半却突然想到,若是陆温瑜与央央真的在一起了,那她岂不是……又成一个人。

没人可以再带她出去玩,没人会想她陪着度过整个无聊的宴席,给他上药也轮不到自己了。

姬韵突然有些慌。

那一天,姬韵在炼蛊房自己跟自己作斗争了一个晚上,最终,她还是什么也没说。

而从那一天起,姬韵发现陆温瑜看自己的眼神逐渐有些不对劲。

他在炼蛊房中制蛊的时候,会突然盯着一个方向很久,而后慢慢转过头来看向姬韵,目光在她身上落一会儿,再移开。

姬韵在他看不见的地方,失落地垂下了脑袋。

“哎!”

伴随一声惊呼,陆温瑜的蛊罐突然传来一声爆炸声,姬韵抬起头,快速冲了过去。

陆温瑜一把推开了她,语气有些烦躁:“你在干什么?以前我炼蛊你还会帮我看着,现在我不小心加了个错误的配方你也不给我说了!”

“对不起,对不起……”

姬韵只能连声道歉,手忙脚乱翻出药草给陆温瑜被烫伤的手敷上。

等她敷好,陆温瑜站起身,一声不吭就走了出去。

姬韵站在他身后,嘴唇翕动,却还是没有说出话。

姬韵能明显感受到陆温瑜的疏离。

她觉得是不是自己没有把央央的真心告诉陆温瑜被他知道了,他开始厌恶自己,厌恶自己的隐瞒与自私。

可她又觉得不像,如果陆温瑜知道了央央的真心,那他一定会再去找她,可他并没有。

但不论他有没有知道,姬韵都觉得,自己可能要失去陆温瑜了。

姬韵这种预感愈来愈强烈,直到有一天,陆温瑜突然拿给她了一个药罐,对她说:“姬韵,这是我炼出来的药,可以让你在离开我后也能掩饰住自己妖气。你走吧。”

姬韵怀疑自己在炼蛊房的黑暗中呆太久以致出现幻听了,她呆呆地看着陆温瑜,漂亮的大眼睛里满是不可置信。

“我说,你走吧。”

陆温瑜把药罐塞到姬韵的怀里。

“什……什么……”

姬韵彻底愣住了,颤抖着嘴唇:“为什么……”

陆温瑜抿了抿唇,却还是硬下心来开口:“人妖殊途,我们不适合再待在一起。”

而后他别过了脸,不再去看姬韵,语气依然坚定:“我是你的主人,你说过,你会听我的话。我现在命令你走。”

那是他第一次动用自己作为唤醒蛊妖之人对蛊妖下命令的能力,却也是最后一次。

屋外阳光依然灿烂,万里无云,姬韵却觉得,她的天塌了。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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