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璐，到底怎么回事啊？”

一个约莫三十出头的女人，踩着恨天高，“噔噔噔”地朝女店员走来，人未到，声先到。

她手腕还勾着个布灵布灵的手提包，打扮得一丝不苟。

女店员夏璐闻声转头，忙把手机丢进围裙兜里，小跑着迎上去，像打闯了大祸的学生，连连哈腰道歉：“颖姐，对不起，实在对不起！小迪的伤口我已经处理好了，我先带您去看看它吧。”

颖姐，全名陆晓颖，两年来，从不落下任何一次，店里“冲一个月送一个月”的宠物寄养活动。

自认为是“幸福宠物之家”的大客户的普通客户。

每次出现都妆容精致，标配是蕾丝花边收腰裙——粉的，白的，米的，每次来不同色，还有恨天高鞋。

今天穿的橘粉色。

讲话时，声音夹里夹气，说的话字字都是理，又好像句句没有理，透着股胡搅蛮缠的劲儿。

就是那种，借着一身过季名牌给的底气，在宠物店、美容店、服装店刷存在感的人。

她故意在夏璐面前扯了扯身上的橘粉色裙子，又将长发撩到后背，露出裙子胸前的商标。

夏璐脑袋简单，只当她是一路走来，热到了，客套道：“辛苦您了颖姐，天这么热，还让您特意跑一趟。”

陆晓颖嘴角抽了抽，挤出一个勉强的笑。

“那狗的主人联系了吗？”她跟在夏璐身后，目光四处游离，状似随意地问。

“通知了，应该很快就到。”夏璐语气歉然。

每经过一个宠物笼子，里面的猫猫狗狗，都会冲着陆晓颖吠叫，她也总会吓得缩肩躲闪。

这不是一个铲屎官该有的体质。

很快到了她的狗面前。

这是一只棕色泰迪，名小迪。

原本还在笼子里汪汪乱叫的小迪，一见到陆晓颖来，立马趴下，装死。

陆晓颖并没有急着查看小迪的情况，反而指着旁边笼子里的西高地白梗犬，用一副“我懂我体谅”的口吻说：

“小璐啊，颖儿姐不是想为难你啊，你看，你把这么大的狗跟我家的小迪放在一起遛，这不等于把羊送到虎口边了吗，也不怪你看不住的。”

说话间，西高地白梗犬朝她汪汪吠了几声。

“你看看，多凶猛！”陆晓颖指着西高地犬的手，夸张地抖了三下。

夏璐忙走到西高地的笼子前蹲下，轻拍着笼子安抚：“嘘，乖，别叫，等下给你好吃的。”而后保持着姿势，对着笼子里的西高地说，“颖姐，它跟小迪一样，都是小型犬，而且年龄也差不多，就是……吃得胖了点，一起遛没问题的。”

“汪你才胖，你全家都胖汪。”

西高地白梗犬急了，毕竟人家还是一只妙龄少女狗呢！

陆晓颖脸色微变，像被揭了短，但又要维持她名媛千金的人设，故作姿态地理了理额发：

“我们家也买了各种各样的大牌狗粮，什么ROYAL的，OR家的，AC家的，PR的……全都有的撒，可惜小迪嘴刁，都不爱吃。”她话带着炫耀，“就只爱吃我新鲜做的羊肉、牛肉和鱼肉狗粮。买的那些大牌狗粮，一包包全都放过期被我扔了，早知道该拿来给你们喂流浪狗的。”

‘汪羊肉牛肉鱼肉，好吃吗汪，没吃过啊汪。’

笼子里的小迪听到“肉”，耳朵一竖，偷偷望了望，想了想，又蔫蔫地趴回去。

“啊，那太可惜了颖姐！”夏璐一脸真诚的遗憾，指了指店里的储物柜，“您要是早点说就好了，我们老板收留了好多流浪猫狗，门口一直张贴着告示求捐赠呢。您肯定没看见吧。”她眼睛一滴溜，“改天我跟老板说，把告示贴玻璃门上，更显眼点。”

夏璐的眼神纯粹，只有惋惜。

谁爱心虚，谁心虚。

说到门口的告示，“幸福宠物之家”门口，还粘贴着招聘启事。

周悦瑶正盯着手机的直播间，激情澎湃地复述着在公安局里的故事。岑予晞怕她踩坑撞墙，一路挽着她，一路留意各宠物店门口是否有招聘信息。

走到“幸福宠物之家”前，岑予晞停了下来。

“急聘兼职遛狗宠物师两名，工作薪资：100元/次…… ”她看着贴在墙上的文字念，“要求：有耐心、爱心、责任心，诚实守信，无不良案底。”

念毕。

她牵着周悦瑶，走到门口的宠物围栏前，围栏门没有扣上，围栏角落还堆着几个快递。

她稍作迟疑，推门而入。

“叮咚，欢迎光临。”

迎宾门铃声刚落，一片喧闹扑面而来。

“汪你妈才不要你呢汪！”

“汪我妈马上就来接我，羡慕死你羡慕死你汪！”

“汪我有大骨头大骨头，馋死你馋死你汪！”

“喵这些粗鲁的狗蹄子真烦人喵。”

“喵谁来把它们赶出去啊喵？”

夏璐听到门铃声，像看到了奥特曼，相信了光，立刻从寄养区跑出来。

“请问你们是在招聘遛狗师吗？”

听见岑予晞的提问，周悦瑶这才从直播间抽离，茫然四顾：“予晞，这是哪啊？”

“宠物店，来应聘。”

夏璐喜出望外：“是的是的。”她指着前台方向，“老板娘在那边，我带你们过去。”

前台的女人听到动静，盯着手机短视频的眉眼，斜斜抬起，远远就问：“来应聘的？”

“是的，琴姐。”夏璐加快脚步。

“琴姐好。”岑予晞跟着夏璐打了招呼。

前台女人——谢琴，上下打量着岑予晞：“有遛狗经验吗？”

“有的，我还可以……”

“那就行。”谢琴直接打断，扭头对夏璐吩咐，“小璐，拿工作围裙给她们，让她们现在就把那几只吵死人的狗东西牵出去遛。”

“可是……”夏璐迟疑，新人不办入职，彼此也不熟悉，就这么随随便便让她们把狗牵出去，会不会太冒险，“她们还没办入职，也不了解这里的宠物脾性，要不……我先带她们一天？”

“你爱带就带。”谢琴不耐烦地挥挥手，“那狗男人再不回来处理今天这事，我给你说了，我可不管了，你自己想办法。还有，先把其他狗喂饱消停了再出去！这群狗东西，吵得我脑仁疼。”

周悦瑶直播间的粉丝，听到谢琴这般粗糙的面试和对宠物的粗暴称呼，纷纷替狗狗们捏了把冷汗。

【哪家黑店？求避雷！这谁敢寄养？太随便了！】

【曝光它！这老板娘听声音就不是什么善茬儿。】

直播间的吃瓜群众，还没来得及找到这家店的更多黑料开涮，这会就有人主动送来了。

“小璐！你什么意思啊？我还没看小迪伤势呢，你就把我们晾这儿不管了？”陆晓颖的声音带着明显的不悦，却强撑着“体面”。

夏璐下意识拉过岑予晞，走到陆晓颖面前，挤出笑容：“颖姐，不好意思，这是我新同事，我们一起陪您去看小迪吧？”

陆晓颖斜眼打量了岑予晞一番，眼神寸寸都是质疑：“……行吧。”

夏璐放缓脚步，让陆晓颖走在前面，她在后面凑近岑予晞的耳朵说：“我叫夏璐，可以喊我小璐，你呢？”

岑予晞被她的气息弄痒，稍稍侧头，嘴角微弯：“我叫岑予晞。”她朝陆晓颖背影努了努嘴，轻声问，“这是怎么了？”

“老客户，颖姐。早上她的狗跟别的狗打架，伤得重，见血了，叫她过来处理。”夏璐瞥了眼前方，用手挡着嘴，声音更轻，“待会儿帮帮我……她看着好说话，其实特别阉尖难缠，还很抠门。”

岑予晞大概了然，轻轻点头。

同时她也猜测到，夏璐应该是那种没有主见，凡是希望有人挡在前面，替她出头，就是上学时期，那种下课去洗手间都需要朋友陪着的女生。

快到小迪的笼子前，岑予晞就听到小迪的心声。

‘汪她怎么又回来了汪，装死好无聊啊汪。’

装死？

岑予晞下意识地瞥了陆晓颖一眼。

陆晓颖这次不敢吹牛磨蹭了，来到小迪的笼子前，忙说：“小璐，把笼子打开，抱出来给我看看吧。”

她为什么不自己抱？

岑予晞不解。

“好的。”夏璐说着，伸手去开笼子。

‘汪你别过来了，你别过来啊汪。’

小迪死死趴着，深怕被人发现它假死，用意念阻止夏璐伸过来的手。

没辙，它还是被夏璐抱到了陆晓颖跟前。

“颖姐您看，就这两个地方被咬了，我消过毒了。老板娘说等老板回来看要不要包扎。”夏璐扒开小迪左下颌和右前腕的毛，露出伤口。

‘汪！谁说我被咬的汪！这是勇猛无敌的勋章啊汪！”小迪内心抗议。

岑予晞再次听到小迪的心声，她凑近小迪，仔细翻了翻小迪伤口边上的毛，小迪顺势钻到了她的怀里。

陆晓颖只草草瞟了一眼伤口，急切追问：“还要等你们老板？针打了吗？被狗咬了不是要打狂犬疫苗吗？”

周悦瑶的镜头对准小迪的伤口，直播间的人早已擦掌磨拳，就等这一刻了。

【靠！果然是黑店！】

【狗在店里被咬成这样，还等老板？】

【万一老板跟小姨子跑了咋整？】

【看老板娘肝火那么旺，楼上真相了哈哈哈~】

小迪一听“打针”，这死看来也不用装了，抬起头朝陆晓颖“汪汪”两声抗议。

汪！骗子！说打架就有零食的汪！零食呢？还要打针！大骗子汪！’

岑予晞揉揉小迪的脑袋，凑到它耳边轻声问：“为什么打架啊？”

“汪昨天主人带汪过来，看到隔壁老王跟老五打架。”小迪面向夏璐，“那个姐姐就给了它们好多零食。然后主人就跟汪说，只要汪找隔壁那只白狗打架，这个姐姐也会给汪很多零食的汪。”

旁边的人，完全没有察觉到岑予晞与小迪的交流。

周悦瑶一直静静地站在一边，看着直播间的公屏，一串串文字滚过去。

不吱声。

夏璐忙着道歉。

陆晓颖忙着“讲理”：“小璐，颖儿姐不是为难你，知道你打工不容易。赶紧催你老板回来！看是我带小迪去医院他付钱，还是怎么着？还有，咬狗那主人到底什么时候到？”

夏璐没直接回答，向岑予晞投出求助的目光，嗫嚅道：“可是……琴姐非要等老板回来……”

看到夏璐举棋不定，嗫嗫嚅嚅的样子，再联想谢琴刚才的态度，岑予晞心里有了谱——老板肯定在外忙，一时回不来，谢琴不愿意赔偿，也不肯给狗打针，想借此机会逼着老板尽快回来。

岑予晞把小迪往陆晓颖怀里递。陆晓颖却像怕被烫到似的，条件反射地后退一步。

恰在此时。

“叮咚，欢迎光临。”

清脆的门铃声再次响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