待几人一同去了前堂,周重邛就知道李湛德脸色古怪的原因了。
外头来的人不少。
除了随侍的侍卫、仪仗和着蓝衣的小太监以及一批批捧着的御赐之物的宫人外。
最显眼的就数站在最前面的王公公,和他身后跟着的八个穿着不一的美人。
这阵仗看得周重邛眼皮直跳。
一同跟出来的周记淮愕然片刻后就垂眸盯着地面笑了起来。
周重邛耳力过人,虽然儿子的笑声极轻,但他却听得一清二楚。
见人出来,王满全忙上前行礼,道:“奴才见过国公爷,见过公子。”
“总管不必多礼。”
周重邛说完就没了下文,场面一时安静了下来。
见周国公不接茬,王公公也不尴尬,他轻咳一声,满脸堆笑道,:“圣上心疼您才回京城,府内连个合乎心意的使唤人都没有。”
“昨晚圣上和国公爷都醉的厉害,您出宫的时候没带人。”
“这不今个儿一早,就吩咐奴才将人都送了来。”
觑着周重邛的脸色,王公公继续笑着说道,:“也不拘的吩咐她们做什么。”
“便是洒扫,洗衣,奉茶也是使得的,若是有谁有幸得了您的青眼,能叫国公爷您顺心如意那就再好不过了。”
说完,王公公转身冲着后面跟着的人说道,:“还不快见过国公爷?”
“见过国公,国公爷万安。”
行礼的女子各个容貌姣好,姿态优美,声音轻柔动听。
周重邛按了按眉心,:“公公,还请你回复圣上,圣上的好意臣弟心领了,但眼下...”
“诶,国公爷,”王公公笑着轻巧的打断了周重邛推却的话。
“这些年圣上一直惦记着国公爷,逢年过节都不忘派人给您送东西,如今您好不容易回了京,圣上自是时时上心,恨不得将这国公府都给填满了。”
“这不,除夕夜才过,就打发奴才过来给您贺岁,眼下圣上可还等着奴才回话呢。”
若是其他的人对着圣上的恩赏不感恩戴德还敢三番四次的推却,王公公就能让你知道马王爷有几只眼。
好好掂量掂量是不是吃了熊心豹子胆嫌一家子的命太长了。
可对着国公府的这父子两人,王公公就只有笑脸。
旁的人不清楚,可王公公却记的真真的——
就凭圣上亲自挂在周记淮腰间入宫的令牌。
还有御桌上时时出现的周公子在学府所作的经略文书...
冲着圣人的这份心,只要周记淮入宫,王公公就少不得嘘寒问暖。
更何况昨晚圣上对着国公爷可没说过一个朕字。
不管当时圣上起了什么心思,只要定国公活着出来了,这份脸面还有谁能得?
所以王公公卖了个好,没让周国公将话说完。
他知道国公与圣上之间的手足情谊,一片赤诚,可其他人不知道啊。
府上这么多人,焉知哪个是不是坏了心肝的,若是出去乱嚼舌头挑拨圣上与国公爷的关系,岂不辜负了圣上的苦心?
都没有蠢人。
蠢人也做不成镇守边关数十年的大将军一步步成了定国公,周重邛显然是明白王公公的意思。
他默了片刻,领了王公公的好意,颔首道,:“还请总管回去替我多谢圣上的美意。”
“是,奴才一定将国公爷的话带到。”
又寒暄了几句,王公公被周记淮亲自送出了府。
回了府,周记淮先礼貌性的冲那些佳丽们微微颔首,随后压了压笑意,目不斜视的冲着周重邛一本正经的说道,:“孩儿就先回去温习诗书了。”
这小子,周重邛哪里看不出周记淮的笑意,他头痛的挥了挥手,:“去吧。”
“是,还请父亲保重身子,孩儿先告退了。”周记淮说完就溜之大吉了。
堂内李公公垂着头,笑的肩膀都抖了起来。
一抬头,见周重邛朝他瞪眼,李公公忙也一本正经的说道,:“国公爷,这几位姑娘要怎么安排?”
“先带下去,人都交给严嬷嬷。”
“是。”
李公公转身对着还在院内候着的一群人说道,:“各位姑娘,还请先跟咱家走吧。”
几个姑娘你看看我,我看看你,但最后倒是听话的屈膝行礼,:“奴婢等告退。”
***
“公子。”
张南看周记淮脸上带笑,也跟着笑着说道,:“您吩咐采买的人,底下的人已经补齐了。”
“恩,父亲回来的匆忙,一时安排的人多,让下面的人用点心 。”
“父亲常年在外领兵作战御下严明,十分不喜不守规矩的人,若因着此事惹得父亲不悦,我可是半分情面也不会讲的。”
“属下明白。”
张南点了点头,笑着奉承道,:“还是公子体贴周到,想必您的这份心意国公爷知道了也高兴。”
周记淮脸上却毫无自得之色,他摇了摇头,叹息道,:“父亲孤身一人在边关苦守数十载,我却未能在父亲身前侍奉……”
“如今父亲回京,我只恨自己做的还不够多,不够好。”
“你看圣上不也担心父亲身边少了贴心的人侍奉,赏了那么多人到府上吗?”
这赏赐倒是很符合怀康帝的特色。
刚刚张南都没忍住多看了两眼,其他的都不肖说,清一色都是姿容上等的美人。
“圣上的赏赐还是那么别出心裁,那些姑娘各个都好看...”
张南眉飞色舞的说了一句后,觑见周记淮的脸色,飞快的收敛了神色,:“公子恕罪,属下逾矩了。”
“如今父亲回来,这国公府里就是父亲当家做主,更何况,是谁给你的胆子对着圣上的赏赐评头论足?!”
周记淮的脸色不变,说话的语气也不重,:“张南,若是你认不清这一点,今后就不用跟在我身边了。”
因着他常常跟在周记淮身边,宫里面的人抬举,府里的人更是随处都是笑脸,张南被捧得有些轻狂了。
一进了渊文堂,他就冷就汗津津的跪倒在地,:“属下知错,今后绝不再犯。”
同府内其他处一样,渊文堂内往来的仆从皆垂眸恭瑾行事,没人往跪地的张南身上看一眼。
周记淮不说话,前堂内一时无声。
人来人往,不时有进了内堂禀报消息的人,但无人对张南的事置喙。
公子虽仁厚和善,行事却也赏罚分明,张南如此行径,必定是犯了大错。
张南也不知自己跪了多久,但周记淮没发话,他就挺直了腰垂着头,一动不动的跪着。
刚开始的张南还有几分不服气,他陪伴了公子这么多年,如今不过是几句言语的疏忽,就让他在大庭广众下如此丢脸...
可随着时间的流逝,张南想的多了不免想到了从前的事——
他是公子从那吃人的虎山上亲手扒拉出来的,公子救了他的命。
那时公子还年幼,他亲眼看着公子因进宫的事情彻夜未眠。
那巍峨的皇宫真高啊,他吓得战战兢兢无法言语,公子却得站在所有的人最前面,稳稳地一步步走进去。
他看过公子背着人在屋内哭泣的模样...国公爷的名头能镇的住人却镇不住所有的人。
深夜,他困顿的两眼难睁,公子却捧着书,屋内的烛火亮到了天明。
校场里公子摔了一次又一次,却咬着牙再次翻身上马...
公子吃了这许多的苦才有了如今的地位,而你张南却借着公子的名头逞威风,若是因此误了公子,你万死难辞其咎!
张南一遍遍的在心头喝问、凌迟着自己,羞愧难当之际,眼前却出现了一双云纹靴,张南抬起了头,就见周记淮站在他的身前。
“公子,”张南有些哽咽,:“我辜负了公子,实在没脸见公子,您罚我吧。”
“起来吧。”
周记淮看着张南的模样,叹了口气,他甚至伸手拉了一把张南,:“你跟着我十多年,风里雨里都跌跌撞撞的一起闯了过来,若是打坏了你,谁能护着我往后走?”
张南抹了一把脸,羞愧的同时也为周记淮高兴,:“公子当初实在不易,好在如今国公爷回来了,您可算是有依靠了。”
“是啊,父亲回来了。”
周记淮的声音很轻,:“不见面的时候,我很想念他,可他一回来,府里上上下下就围着忙碌了起来。”
“能见着父亲我很高兴,可你瞧,父亲一回来,连圣上都赐了人,现在我是这府里的唯一的公子,可往后呢?”
周记淮脸上甚至带着几分自嘲,:“我幼时就与父亲分离,如今好不容易团聚,却到底无法如幼时一般亲近。”
“不会的,国公爷……”
张南的话到了嘴边却顿住了。
如今府内上下都关注的是公子的婚事,却忘了国公爷当初远赴边关的时候年纪尚轻,如今也才三十多岁。
公子的母亲早逝,如今国公爷后宅又空无一人...
张南的心沉了沉,但心中却涌出无尽的愤懑。
公子不得已孤身一人上京,吃尽了种种苦头,后来的人却能在国公爷身边备受呵护的长大,凭什么?
更何况,府里至今还未给公子请封世子!
难不成公子为国公府斡旋,吃了那么多的苦头,到头来却还要看幼弟的脸色不成?
他看着周记淮,:“您是国公府的公子,将来也会是世子,您这般出色,没有谁能越过您去。”
“放肆!”
周记淮闻言勃然大怒的训斥道,:“这种事情哪有你我置喙的余地?!你胆子是越发的大了!这些话也敢胡说!”
张南双膝跪地,他仰着头,仰望着周记淮,:“您今日就是打死我,我还是这句话——这府里除了国公爷,谁也越不过您去!”
“公子仁义纯孝,可这世上善使阴谋诡计害人的人还少吗?”
“您将来肯定不会亏待自己的弟弟的,可别人会怎么对您,谁能保证?”
“公子生的聪慧,不如早些拿定主意,定下这主次之分,断了他人非分的念想,免得给旁人觊觎的机会,反倒生出许多的是非来!”
这一番话说的周记淮愣在当场,他神色复杂的看着张南,:“你先起来吧。”
“公子。”
“容我想想。”
“是。”
张南神色轻松了些,这世上的事再困难,只要公子肯想,就没有公子办不成的事。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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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0章 人无完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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