看了眼跪在地上的高彻, 颜贵妃又转头看向身旁的乾昌帝，探过身子凑到他耳边, 小声道：“夫君，我怎么觉得他和我一点都不像？”
不等乾昌帝开口问哪里不像，颜贵妃便又自己补充道：“他看上去情绪低迷，气质沉郁，和我半点不像。jiujiuzuowen”
颜贵妃倒是没怀疑高彻不是自己亲生的孩子，她只是微微蹙着柳眉，凝视着乾昌帝的眼神里多了几分怀疑, “夫君，彻儿到底经历了什么？”
乾昌帝眼神一凝, 心中明了, 菱萱只是失忆并非变傻，想来是对他先前所言有所怀疑了。
确认颜菱萱失忆后, 乾昌帝并未刻意抹去中间这十几年。但他有意隐瞒了颜家的事, 将自己在颜家落败这件事中摘出去。
他甚至将永安宫里的宫人全都重新换了一批，下令所有人不得提起先前所发生的所有事！
颜家这件事, 想要瞒着颜菱萱还比较简单, 真正麻烦的是高彻的事。作为他和颜菱萱的孩子, 如果这十几年他当真如自己对颜菱萱所言那般，对她宠爱有加, 那高彻绝不会沦落到这般地步。
好在, 乾昌帝先前已经想过该如何解释高彻的变化。
“彻儿原先确实像极了你。和你一般，骄傲似火。只不过先前大皇子谋逆, 构陷彻儿谋反。彻儿被追杀，中间经历了一系列波折，才成了如今的模样。”乾昌帝看着颜贵妃, 缓缓说道。
他没有说假话，只是故意省略了某些信息，误导颜贵妃而已。尽管如此，他在说这些话时，心里头也有些微微紧张，生怕颜贵妃抓住其中漏洞追问他。
好在，听了乾昌帝的话后，颜贵妃没有急着追问，而是露出几分思索之色，沉吟片刻，朝乾昌帝小声道：“夫君，不如让彻儿去就藩吧。让他离开京城。”
乾昌帝一愣，有些没明白颜贵妃为何突然提出这个建议。他抚了抚颜贵妃头上有些歪斜的凤簪，同样压低声音，低声询问道：“此话怎讲？”
颜贵妃转头看了眼站在一旁，从方才到现在，一直神情淡漠，仿佛对什么都不在意的高彻，微微叹了口气，朝乾昌帝解释道：“若我是彻儿，如今遇到这种状况，只怕最想的就是离开京城。京城里有太多熟悉的人了。”
剩下的话，颜贵妃没有多说。但乾昌帝一下子已经明白了她的意思。
他沉吟片刻，缓缓点头，“既然菱萱你这么说了，那就安排彻儿就藩吧。”高彻如今已经被封王有一段时间了，确实也该前往藩地。不能再在京城停留太久了。
站在一旁的高彻低垂下眼眸，双目无神空洞，面无表情，像是什么话都没听见一般。然而他心里却微微一动，下意识想要露出几分讥诮的笑。
他没想到，父皇虽然能做出利用颜家、利用母妃的事，但目前看起来，似乎像是对母妃还有几分真情实感。
一边伤害她，一边又宠爱她。
他的父皇，可当真是……
高彻唇角微动，一个略带几分古怪的笑容一闪而过。
……
高彻先前已经和颜贵妃商量过就藩的地点。高彻最想去的是北边。北边靠近匈奴，战事颇多，虽然在旁人看来并不是个安逸的好地方，但对他而言，战事多意味着练兵的机会也多。
如今的他，需要的不是安逸，而是机会。
怕只怕，考虑到北边的重要性，父皇不会给他这个机会。
好在，颜贵妃比高彻想得能耐，她竟然说动了乾昌帝将高彻的封地定在了北疆。
就藩也诏书已经下了，只等开春之后，高彻就要带人前往北疆了。
“恭喜殿下得偿所愿！”
高彻与部下的夜会上，收到消息的虞太傅脸上带着几分激动，和其他几人一道向高彻道喜。
“目前只是迈出了第一步而已。”高彻面上神情淡淡，没有丝毫骄傲之情。
虞太傅没料到高彻不仅没有喜悦，反倒显出几分深沉的忧虑。他们心中忍不住感叹，殿下果然成长许多，等人见状，心中越发觉得高彻与以往相比，变化太大了。不过，这也让他们对将来的计划越发有信心了。
今夜这场夜会结束之后，高彻独自行走在回燕王府的路上。深沉的夜幕下，他面容上是淡淡的忧愁。
事实上，高彻担忧的不是其他，而是鹿呦。
他早就该把鹿呦送走了，然而因为舍不得，他一直找借口拖延着。这下，连就藩时间都已经确定了，他再也没有继续留着鹿呦的理由了。
只是，他该如何劝退鹿呦呢。
回到府中，连睡觉时，高彻都还在烦恼这件事。
虽说想着劝退鹿呦，但第二天用膳时，他还是习惯性地喊出鹿呦的名字。
“殿下，鹿姑娘有事出去了。”
“是否需要奴去寻鹿姑娘？”
听到宫人的回答后，高彻微微一愣。过了一会儿，他缓缓摇了摇头，“不用了。”
他确实应该熟悉鹿呦不在的生活了。
……
高彻在烦恼如何劝退鹿呦的时候，鹿呦其实也在思索自己接下来要怎么办。
她也已经知晓高彻开春后就要去就藩。从京城到北疆，千里迢迢，路途遥远。她并不畏惧北疆的苦寒，也不惧怕这一路的颠簸。但她不知道自己该以何种理由继续跟着高彻。
一大早，鹿呦便出门了。此刻，她坐在河边，望着冰封的河水，心里头有些犹豫和纠结。
她当然愿意和高彻一道去北疆，但高彻愿意吗？
河面上结了一层厚厚的冰层。鹿呦望着冰层，凝眸沉思片刻，不知不觉间，冰层上似是映出了高彻的脸庞。
突然间，鹿呦心里有了决断，她猛地吸了口气，骤然起身，打算回燕王府。
她要去问问高彻，如果他愿意，那她就和他一道去北疆。
如果他不愿意……
鹿呦一双清透的杏眼顿时坚毅起来，似是下定决心——他若是不同意，那她就想办法让他同意！
鹿呦还没有走两步，忽然听到身后传来几声喊叫，喊的正是她的名字。
她下意识转头一看，便见河对岸站着一个身高极高的年轻男人。一眼瞧过去，鹿呦第一个念头便是对方身体一定很好。
这么冷的天，对方只穿了一件薄薄的单衣。
“鹿呦。”对面的年轻男人又唤了鹿呦一声，见鹿呦停下来后，他毫不犹豫踩着河面上的冰走到鹿呦面前。
走到鹿呦面前之后，对方紧紧盯着鹿呦的脸庞，又忍不住唤了一声鹿呦的名字。
听到对方的唤声，鹿呦眉头一蹙，旋即又松开。对方的语气，不像简单再喊一个名字，反而像是在确认什么一般。
“请问阁下是？”她面带微笑，朝对方开口道。
穿着一身单衣，体格健壮的年轻男人同样露出一个笑容。
刹那间，鹿呦从对方那张笑起来的面庞上瞧出几分熟悉感。
还未等她想出这份熟悉感来源于何处时，就听到对方柔声开口。
“我姓鹿，单名一个冠字。”
只在芦叶村待了短短几个月的鹿呦，脑中忽然闪过先前在芦叶村时听说过的一件事，“你是——”
她话还未说完，对面的鹿冠已经微笑着接过话头，“我是你哥哥。”
鹿呦脸上神情变化了一瞬，但她很快就反应过来，“我曾听人说，我兄长已经战死沙场了。”
面对鹿呦的警惕，鹿冠丝毫没有觉得受伤，反而是感到很欣慰。他望着面前面容精致，和娘亲年轻时有几分相似的小姑娘，一贯冷硬的眼眸微微柔和下来，“我确实是你兄长。”
鹿冠接着便将当年的事向鹿呦解释了一番。
见鹿呦有所不信，他想了想又补充道：“实际上，我已经去过程家了，也见到了程宝珠。我走时，程宝珠已经懂事了，你若是不放心，我可以让程宝珠来作证。”
事实上，程家比鹿呦好找多了。他来到京城之后，第一件事便是上门拜访程家，去寻程宝珠。
小时候，娘亲一直很宠爱程宝珠这个女儿。家里外边许多活，都是他和娘亲干。娘亲时常对他说，以后要对程宝珠好一些。
那时候，他一直以为娘亲只是觉得，他是个做哥哥的，需要好好照顾妹妹。万万没想到，娘亲是因着心中的愧疚。
这回回到京城之后，他上程家拜访，既是为了寻自己的亲生妹子，也是想要替程宝珠撑腰。毕竟，虽然程宝珠从血脉上说是程家人，但到底和他相处了近十年，也有些兄妹情谊。
不论是为弥补娘亲的愧疚，还是出于兄妹情谊，他都愿意好好照顾这个妹妹。
然而，之后发生的一件事，却让他和程宝珠之间渐渐离心。
先前，鹿冠发现鹿呦的踪迹后，当即命令手下人去调查。但他手下调查的人效率比较低。鹿冠等不及，索性找上程家，打算让程宝珠来认一认他见到的那位姑娘是否就是鹿呦。
他把程宝珠从程家带出来后，守在鹿呦必经之路上。谁料，见到鹿呦，听到他问的问题后，程宝珠脸上竟然显出几分迷茫不确定之色。
她表示自己只与鹿呦有一面之缘，不敢确认此人是否就是鹿呦。
若光是如此，鹿冠也不会对程宝珠有太多看法。
问题就出在，当面否认的程宝珠，私底下却被他发现偷偷找人对付鹿呦。
从那之后。鹿冠就对陈宝珠有了几分芥蒂，慢慢地疏远她了。
不过这倒是让鹿冠确认了，他先前见到的那个姑娘果然就是他真正的妹妹鹿呦。
确定妹妹的身份之后，鹿冠却发现了另一个问题——鹿呦一直跟在高彻身边。而眼下高彻已经失势，再加上他先前替陛下做的一些事，他实在不想鹿呦继续留在高彻身边。
鹿冠一直在思索该如何认回这个妹妹，并且远离高彻。正好这个时候陛下给高彻下了就藩的命令，他打算借此机会让妹妹脱离燕王府，留在京城。
将先前的事情都解释清楚之后，鹿冠看向鹿呦，温声道：“我知晓你如今一直跟在燕王殿下身边。不过如今燕王殿下即将去往北疆。北疆苦寒，不适合你一个弱女子。而且你并非宫中宫人，继续留在燕王府中，也不合适。索性借此机会，你主动向燕王殿下请辞。我如今已是将军。虽算不得权势滔天，但在京城也有几分薄面。待燕王殿下离开后，我便给你找个好夫婿，让你风风光光出嫁。”
鹿呦抬头看了一眼鹿冠，从他的神情中，她能够看出鹿冠是当真在为她考虑。但她思索片刻还是笑着开口道：“多谢将军好意，但我目前并不打算离开殿下。”
听到鹿呦的话，鹿冠忍不住皱眉。他这回语气微微重了一些，苦口婆心劝道：“我是为你好！”
有些事情纸包不住火。如果鹿呦继续留在高彻身边，一旦高彻和贵妃娘娘知道了他当初在颜家那件事情上扮演的角色……
鹿呦再次摇头，心里面其实已经有了些不快，“多谢将军好意，只是我自有打算。”
鹿冠眉头一皱，终于显出几分将军的气势。但他很快就反应过来面前的是自己失散已久的亲妹子，并非手底下的兵。他深吸一口气，压住心底的不快，重新露出笑容，朝鹿呦开口道：“这件事不急。离燕王殿下就藩还有一段时间。”
他顿了顿，脸上笑容越发亲切和蔼起来，“就算你目前不愿和我离开，一声哥哥也是叫得的。”
“以后便直接喊我哥吧。你我兄妹之间，何须如此生疏。”
鹿呦见好就收，露出一个带着几分腼腆的笑容。朝鹿冠轻声喊了句，“哥。”
鹿冠笑逐颜开，心里残存的几分火气在这一声称呼中尽数消失。
……
鹿冠一直将鹿呦送到了燕王府门口才离开。踏进燕王府后，鹿呦脸上的笑消失了一瞬。鹿冠的出现超出她预料。
而且，从鹿冠方才的言行中，她已然察觉出，鹿冠想要她远离高彻的态度十分坚决。想来绝非简单的想让她回去享福，而是有更加严重的理由。
有些麻烦。
鹿呦思索着，收起想要叹气的心思，朝高彻院子里走去。
此时的高彻院中，高彻恢复斗志后，召回来的仅存的一名暗卫正在向他禀报方才见到的情形。
“殿下，臣方才看到，鹿姑娘是被鹿冠送回来的！”他顿了下，神情严肃，压低声音，“颜将军死后，顶替他位置的，便是这位鹿将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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