莫媞法与莉娅的友情说来也奇怪，莉娅在女生堆里是个不讨喜的角色，倒并非因她的美貌惹人嫉妒，而是这家伙向来不大会说话，嗓门又大，咋咋呼呼的，脑子还有些神经质，因此在校的整整四年，除了莫媞法以外，她没有一个朋友。
但莫媞法起初也不是不讨厌莉娅，那个漂亮得跟只花孔雀似的女孩，自从跟她分到一间宿舍后，总要莫名其妙地讽刺她，尖酸刻薄地嘲笑她，时不时还发表一些令她大跌眼镜的恋爱脑发言。
莫媞法本是个习惯独来独往的人，认识了莉娅之后，这只花孔雀却俨然以她最好的朋友自居，不论干什么，她都要横插一手。
一开始，她总能惹得莫媞法火冒三丈，不过后来，也不知是什么孽缘，她和她竟然也真的成了所谓的朋友。
也许也不算朋友？
莫媞法对这个词语的定义很是模糊，莉娅跟随那位子爵定居于更北边一些的城市安冬，莫媞法则住在雅戈洛附近的小村庄。
雅戈洛与安冬距离甚远，莫媞法做的又是四处漂泊的工作，两人自从毕业后，便没怎么见面过了。
偶尔，莉娅会给她寄来一封信，诉说自己与恋人甜蜜的感情，莫媞法也会象征性地吐槽吐槽总是拖欠工资的术士协会，但除此之外，两人实在没有什么更多的联系了。
上回的旧友会甚至是今年以来，她与莉娅的头一回见面。
莉娅就要嫁给那位安冬的子爵了，卡洛斯曾经爱慕她，就像学校里其他许多爱慕她的魔法学徒一样，或许他和她本有机会在一起的。
毕竟，卡洛斯长得不错，瞧他还能当上白狼骑士团的队长，恐怕也是贵族子弟，毕竟除了伊凡那样的天命之子以外，白狼骑士团里没有哪个人不是出自高官贵胄家族。
莉娅应该会喜欢他这样又有钱长得又帅的男人——话说回来哪个女孩不喜欢这样的男人？她果真是断送了两人的姻缘。
莫媞法叹了口气，因为某些缘故，卡洛斯的那封告白信被烧成了灰烬，那枝白茶花也被贪吃的小绿芽吞进了肚子。
莫媞法看着吃面包的卡洛斯，轻咳一声，“莉娅马上就要结婚了，你估计没戏了，要不，等她什么时候跟她丈夫闹崩了，我再通知你趁虚而入？”
“哈哈，你这是让我干什么缺德事呢？”卡洛斯放声大笑，“我可不屑去抢别人的女人。”
莫媞法耸耸肩，“其实你也不一定抢得成功，毕竟莉娅跟她恋人的关系算得上是，浓情蜜意，牢不可分。”
“再浓情蜜意，也会有尽头的那么一天，不是吗？”他转头看向她，“你和伊凡……”
“老提他做什么？”莫媞法摇头，“我现在又不喜欢他了。”
卡洛斯点头说：“虽然你们分开了，但你和他的传说，可是流传多年啊。”
“传说？”
“对啊，圣洛西现在还有禁止在春之女神像前斗殴的规定呢。”
莫媞法拿起水袋喝了口水，“不就打了一架吗？怎么轰动得人尽皆知了？”
“你打的可是拂晓骑士啊。”
“呵呵，他打的可是莫媞法啊，还差点没把我鼻子打歪呢。”莫媞法后怕地摸摸鼻子，“虽然我也把他打成黑眼浣熊了。”
卡洛斯发笑着，半晌后，却又定定地望着她：“你真的不喜欢他了吗？”
“我现在只想把塞德奥救走。”莫媞法又灌了口水，白了他一眼，“除了这石头疙瘩似的面包，就没别的吃的了吗？”
“有啊，当然有。”他起身，拍拍手，抖落手上的面包屑，“西北风，多吃点。”
莫媞法再次翻了个白眼，只好冒着牙崩掉的风险，将那一块硬邦邦的面包全部吞进了肚子。
再忍忍吧，等时机到了，把塞德奥救走了，回了家，委托费在手，大鱼大肉不在话下。
她往嘴里灌了一大口水。
到了晚上，山林间下起了雨，福纳镇虽距离多梅尔城不算远，但也绝对说不上多近，更何况这里地处偏僻的山沟内，路途实在跋涉艰难。
雨开始并不大，淅淅沥沥的，但后头便密了起来，雨帘在昏暗的天地间飘摇，一行人进入了沿路随意搭建的几顶破棚屋内。
莫媞法得在这一夜将塞德奥带走——在卡洛斯的默许之下。
这些骑士会前往多梅尔城，将福纳镇山妖作乱一事的调查结果上报，并告知领主协助作乱的那位镇民——也即是塞德奥——已在雨夜掉下山崖摔死了。
趁着夜色，所有人都睡着了，莫媞法来到了塞德奥所在的棚屋，棚屋是开放式的，雨水甚至浇湿了前檐下的地面，那里本来是片干巴巴的砂土，现在泥泞得像沼泽。
莫媞法进到棚屋里时，看守塞德奥的人已经被调离得七七八八，只剩卡洛斯在了，他懒懒地出了棚屋，回头看了莫媞法一眼。
“你现在住在哪儿？”
“雅戈洛。”
“雅戈洛哪里？西区还是东区？”
“你就别问了，按照游侠小说的套路，我俩就是那种临别之际跑到没人的棚屋里来一发，然后下半辈子都碰不着的关系了。”
“你倒是挺直白。”卡洛斯无奈地笑着，“那我们——”
莫媞法白了他一眼，“想得美，你赶紧走吧，我就不耽误你们的时间了。”
卡洛斯耸耸肩，“好，我走了，那你记得，等你朋友什么时候感情破裂了，到执法廷知会我一声。”
莫媞法哈哈一笑，满口答应，然后便走入了棚屋，她感觉白天那个硬疙瘩面包到现在都没消化掉，肚子里还是涨涨的，难受极了。
她走到了塞德奥身边，他靠在墙上睡觉，手腕和脚腕上套着镣铐，莫媞法用钥匙打开了他身上的镣铐，他忽然睁开了眼，乌黑的眼珠子惊讶地盯着她。
“莫媞法？”
“是啊，是我。”
“法务助理呢？”
“没有什么法务助理，一直都是我而已。”
她伸手握住她的手臂，“你起来吧，我带你离开。”
“去哪儿？”
“随便去哪儿，你不是想要去布伦佩吗？想要去诺礼学院，想要学习上古语和精灵语吗？要是你还不习惯人类社会，就先到雅戈洛，先到我家住着，虽然我家又小又破，不过也算是个温暖舒适的住处——”
莫媞法目不转睛地望着他，“我之前跟你说过，如果能平安地离开，我们就在一起。”
塞德奥一阵默然。
“怎……怎么了？”莫媞法眨了眨眼，“你后悔了？你不喜欢我了？”
“我的承诺从来没有变过。”塞德奥勾起唇角笑了笑，“我喜欢你，莫媞法，我仍然喜欢你，未来也会继续喜欢你，可我不知道你是不是喜欢我。”
莫媞法一怔。
塞德奥伸手抚摸着女孩的脸颊，“你就像溺在水中的孩子，想要抓住任何从你身边漂过的浮游物，你知道吗？喜欢不是你觉得很合适，很不错，那就是喜欢了，至少对我来说不是。”
“我……”
“你知道那天在狼的山洞里发生了什么吗？”
莫媞法摇头。
“我的狼在打斗中，差点误伤了躺在石床的你，那个金发骑士扑到你面前，替你阻挡了狼的袭击，他受了伤，我才能逃走，不然，我早就死在他的剑下了。”
莫媞法一愣，塞德奥微微地笑着：“你听到这些，还想和我在一起吗？”
“我不在乎他怎样。”
“你在乎他，不然你也不会睡觉都喊着他的名字了。”
莫媞法后背一震。
“我的喜欢没有那么廉价，我无法把它交给一个并不喜欢我的人。”塞德奥松开了手，“因此我不会跟你离开，我要留在这里接受我的审判。”
莫媞法低下头，“你可能会死在领主的刑罚下。”
“那也是我罪有应得。”
莫媞法听到他这话，心中微微一凛，“肖恩没有强迫你去绑架孩子对吗？”
“是的，是我主动离开福纳镇的，是我让他给我下的诅咒，是我自愿躲进森林内，是我想要我的父亲身败名裂的，不仅肖恩不能原谅我，我也不能原谅自己……”
塞德奥低头注视着沾着泥渍的掌心，“我的姐姐死了，她是我唯一的家人，你明白吗？”
“我明白。”
“肖恩十年前就因为将自己的力量交给父亲而受了重伤，他一直在闭门修养，这十年来，我在尝试成为一个真正的魔物，我与肖恩合伙策划了这出绑架案，我打算在受刑之前宣布自己的身份，让父亲身败名裂，没想到他竟然会来救我，我以为他真的良心发现了，但后来他说的那些话，看来也只是害怕自己的名声受损……”
塞德奥闭上眼，“让他们审判我吧，无论是什么结果我都接受。”
“即便是死亡你也不怕吗？”
“即便是死亡，我也不怕。”他淡淡地说道。
“真是个笨蛋。”莫媞法叹了口气，她起身，“我不会让你死的，不管你说什么，我也不会让你死的。”
塞德奥愣了愣，莫媞法说道：“你凭什么说我不喜欢你呢？就因为我曾经喜欢过另一个人？是的，我是曾经喜欢过他，可我也在用尽全力去忘记他，用尽全力去喜欢你，你有你的担忧，我不怪你，我很耐心，等你以后想清楚了，可以到雅戈洛的莱斯村找我。”
莫媞法起身，刚走出棚屋，便听到身后传来细不可闻的一声：“好。”
莫媞法走出棚屋，出来时，看到卡洛斯坐在一块大石上喝酒，那里恰好有一棵茂密的杉木，替他遮挡了绝大多数的雨水，莫媞法来到他身边。
“他不走？”
“对啊。”
“那家伙瞧着确实是个死脑筋。”卡洛斯抬了抬手，拿出一个袋子，莫媞法接过袋子一看，里头竟是许多片苦甘草叶子。
莫媞法意外地眨了眨眼，“你怎么知道我喜欢吃这个？”
“以前看到过，你的口味实在很特别，想不记住都难。”
莫媞法接过那袋苦甘草，拿起一片放入口中，细细咀嚼着，她望着瓢泼的夜雨，对他说道：“到了多梅尔城，希望你能帮塞德奥说说好说，什么陈述都不如白狼骑士团的人说几句话好使。”
“放心吧，我的上司早就叮嘱了我，不能让那家伙死掉。”
“伊凡……他……”
“你还有什么话想让我带给他的吗？”
“替我告诉他，谢谢他在山洞里救我，也谢谢他能留塞德奥一命。”
“除了这个没了？”
“没了。”
“不谢谢我？”
莫媞法笑了笑，“好吧，也谢谢你。”
卡洛斯仰头，又是一口烈酒入喉。
雨停下后，莫媞法便拿着那袋苦甘草离开了，天蒙蒙亮，她下了山，到了一处村庄，脚都走得快磨破了，便租了一辆马车，打算坐车回雅戈洛。
马车是敞篷的，她刚坐上了车，感到眼前忽闪忽闪的，只见一团青色的身影出现在眼前，她一惊，“小绿芽？”
小绿龙冲她扇动着翅膀，呜呜地叫唤着，莫媞法扭头说：“你怎么没跟厄佩利斯走？”
小绿芽咕噜一声，莫媞法看着它身上黏着的雨水和树叶，“你一直跟着我？”
它点点头。
“你个笨蛋，跟着他吃好的喝好的不好吗？”莫媞法将小绿芽一把抱入怀中，“不过你放心，我现在有点钱了，等回去了，你就敞开了吃肉！”
小绿芽哇哇地欢呼着，钻进了她的挎包内。
马车颠簸前行，莫媞法望着小镇翠绿的麦苗，已经渐渐地发黄，收获的季节很快就要到了，这里翠绿的麦田很快便会灿烂金黄，只是没了伊凡口中的“玫瑰”的力量，这里会变成什么样呢？
也许这份富饶美丽能继续延续下去，也许不能……不过这都不关她的事了，她的委托已经结束了。
她看到通衢大道上，行色匆匆的旅人，衣衫破烂的吟游诗人走过，拨弄着轻盈的鲁特琴，悠扬的琴声在风中悠然响起。
他唱：“月光细如纱，河边水似银，雅尔迪娅与情人分离，何日能相见，何日能重逢，等到满山果香飘，还是等到凛冬大雪至……”
莫媞法看着手中的袋子，取出一片苦甘草，塞进口中，苦涩的滋味在舌尖蔓延，车轱辘碾上一块硬石，莫媞法也跟着颠簸了一下。
她望着装满苦甘草叶的布袋，忽然一愣，手往内摸索了一下，取出一枝雪白的茶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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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3章 第二十三章 歌声在风中飘散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