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慌慌张张成何体统!走路看着点!”是林夜带着不悦的斥责声,随即他语气微缓,问道,“芍药,浅浅……她醒了吗?”
林浅在屋内听得真切,心中冷笑。装什么呢?门敞开着,他说话的音量,她会听不见?分明是明知故问。
呵,真是稀客。动手打人的母亲没露面,这在一旁冷眼旁观的“帮凶”哥哥,倒是来了。
林夜站在门口,手中拎着一个黑漆食盒,脸色颇有些不自在。他踌躇片刻,还是迈步进来,将食盒放在外间的榻上,眼神飘忽,隔着屏风,看不清内室床榻上的情形。
“母亲……让我给你送些吃食过来。”他干巴巴地开口,试图打破这令人窒息的沉默。
林浅闭着眼,懒得回应,只想装死。
屋子里静得落针可闻,弥漫着难言的尴尬。
林夜浑身不自在,清了清嗓子,也不管她是否醒着,自顾自地开始找补,语气带着几分说教的意味:“你也莫要怨恨母亲,她昨日……也是一时气急了……你说话也确实太过尖锐,不留情面。还有对墨寒……未免太不近人情。订了婚约又闹到御前退婚,让他颜面扫地……如今这般,你也……你也别觉得自己委屈……”
哎呀我去!这世上竟有如此厚颜无耻之语!
林浅忍无可忍,冷声打断:“打住。”她的声音因伤痛而虚弱,却带着冰碴般的寒意,“林大少爷,您今日大驾光临,究竟是代表母亲来表达那迟来的‘关怀’,还是代表您那位‘好兄弟’苏墨寒,来对我进行二次审判的?”
林夜随即恼道:“我说的哪一句不是事实?你难道还觉得自己委屈了?”
“如果只是来送吃的,东西已送到,门在那边,不送。”林浅重新闭上眼,语气疲惫至极,“若还有别的‘高见’,烦请省省。我伤口疼得紧,没力气听这些冠冕堂皇的废话。”
林夜被她这油盐不进的态度激得火起,“林浅!你如今怎么变成了这副模样?浑身是刺,见谁扎谁!从前你虽骄纵了些,却也不似如今这般……这般……”他似乎在搜寻合适的词汇,最终吐出几个字,“这般恶毒不可理喻!”
“恶毒”二字,如同火星溅入油锅,瞬间点燃了林浅强压的怒火。谁恶毒?哪个恶人会一身是伤地趴在这里动弹不得?
她猛地睁开眼,眼底尽是冰冷的嘲讽,因激动而微微喘息,牵动伤处,疼得她轻“嘶”一声,却仍咬着牙反击:“我恶毒?我不可理喻?那你倒是告诉我,我该变成什么样?”她喘了口气,继续道,“继续像个没脑子的蠢货一样,明知苏墨寒瞧不上我,还死皮赖脸地往上贴?被你们所有人指着鼻子骂刁蛮任性、无理取闹?然后等着价值被榨干后,像块用旧的抹布一样被你们随手丢弃,自生自灭?”
她的声音不高,却字字如锤。
“你们谁曾真正信过我一句?帮过我一次?落水之时,你们所有人围着夏诗诗嘘寒问暖,可有人问过我一句冷不冷?怕不怕?她夏诗诗掉一滴眼泪便是受了天大的委屈,我林浅险些淹死湖中便是活该、便是咎由自取?”
“苏墨寒给我脸色看时,你帮我说过一句话吗?母亲昨日对我动用家法时,你拦住了吗?”
林浅越说越激动,后背的伤口因她的情绪波动而阵阵抽痛,冷汗浸湿了鬓发,她却不管不顾:“现在倒跑来质问我为何变成这样?林夜,你告诉我!在你们这种‘偏心偏到胳肢窝’的‘深情厚爱’之下,我不把自己磨砺得浑身是刺,难道要傻乎乎地伸着脖子,等着被你们啃得连骨头渣都不剩吗?!”
林夜被她这一连串诛心的质问刺得脸色发白,嘴唇嗫嚅了几下,却发现脑海中一片空白,竟找不到任何可以反驳的话语。
他忽然惊觉,眼前这个趴在床上、脸色苍白的妹妹,眼神锐利如出鞘的寒刃,早已不是他记忆中那个只会胡搅蛮缠、被宠得不知天高地厚的小姑娘了。
她看得,比他们任何一个人都更透彻,更清醒。
“好言难劝该死的鬼!你自己不肯反省,倒将错处全推到旁人头上!”林夜憋了半晌,只能色厉内荏地挤出一句。
“出去。”林浅重新闭上眼,声音里充满了耗尽心力后的疲惫,“看见你们,我这伤口……疼得更厉害了。”
林夜被她这直白的驱赶气得胸口起伏,正欲再说什么,门外却又传来了动静。这次来的竟是苏墨寒身边的小厮,通过芍药递进来几盒一看便知价值不菲的上好金疮药和名贵补品,说是“苏大人一点心意,望林小姐好生将养”。
林浅斜睨着那堆东西,唇边勾起一抹冰冷的嗤笑:“哟,这是打一巴掌再给个甜枣?呵,迟来的深情比草贱,这迟来的歉意……怕是连路边的野草都不如。”她吩咐芍药,“收起来,仔细看看成色,回头打听打听哪家药铺回收这些,统统折现。”
芍药:“……”小姐真是……时刻不忘搞钱大业。
苏墨寒的小厮刚走,林夜那口气还没顺过来,真正的“白莲花”本尊便袅袅娜娜、适时地登场了。
夏诗诗今日特意穿了一身素净淡雅的鹅黄衣裙,更显得身姿纤弱,我见犹怜。她一进来,先是用绣帕掩着心口,眼圈微红地同林夜见了礼,继而便款步走到林浅床边,未语泪先流,呜咽道:“妹妹……你感觉如何了?听说你伤得重,姐姐这心里……难受得紧,妹妹是在怪我……我知道,千错万错,都是我的不是……”
林浅心中翻了个大大的白眼,“整日哭哭啼啼,我又没死,姐姐这般作态,倒像是盼着我早日归西呢。”
夏诗诗被这话噎得险些维持不住那副柔弱面具,强压下心头怒火,声音依旧柔婉,“妹妹心情不佳,口不择言,姐姐能理解。只是妹妹日后言语还需谨慎些才是,毕竟……如今婚约已退,名声又……若是再轻易开罪了人,往后在这京城之地,怕是更难立足了。姐姐说这些,全然是为了妹妹着想啊……”
林浅烦躁地挥挥手,尽管动作轻微依旧牵扯伤口:“滚,都给我滚出去!我要静养!往后谁再未经通传踏进我这听雨轩,别怪我骂得比今日更难听!”
屏风后的林夜立刻出声维护:“林浅!你别不识好歹!谁对你好,谁真心为你,你心里清楚!自己闯了祸,旁人替你收拾烂摊子,你不感激反倒恶语相向!”
林夜气得脸色铁青,对着夏诗诗安抚道:“诗诗,我们走!以后少来她这里,免得自寻晦气!”
夏诗诗垂下眼睑,嘴角几不可察地弯了一下,顺从地跟着林夜离去。
打发走这吵吵嚷嚷的一群人,林浅只觉得身心俱疲,连带着背后的伤口也仿佛更疼了几分。
她正昏昏沉沉,意识将要被黑暗吞噬之际,门外竟再度响起了脚步声,以及一个她绝未料到会在此刻出现的声音——
“林夜可在?本王寻他有些小事。”
是李乾!
林浅一个激灵,混沌的头脑瞬间清醒了大半。他怎么来了?今日不跳窗,竟直接找到她院里来了?还如此堂而皇之?
芍药慌忙迎出去回话:“回王爷的话,少爷方才来过,已经离开了。”
“哦?已经走了?”李乾的声音带着他惯有的、慵懒而磁性的笑意,“那倒真是不巧。本王路过,听闻林大小姐贵体欠安,既然来了,于情于理,总该慰问一番?”
说罢,他似乎吩咐了随从什么,接着便听芍药谢恩的声音。随即,他那调侃的语调再次响起,人似乎已到了外间:“哟,这是怎么了?”他语调夸张,带着几分玩味,“一日不见,林大小姐怎就落到如此境地,趴窝了?”
林浅此刻连翻白眼的力气都欠奉,索性继续装死,一言不发。
李乾听不到回应,大约以为她真睡着了,毕竟男女有别,他一个外男在女子闺阁久待确实于礼不合。他倒也未强求,只嘱咐了芍药几句“好生照料”之类的话,便摇着他那把标志性的玉骨扇,哼着不成调的小曲,施施然离开了。仿佛真的只是顺路来找林夜未果,顺便“心血来潮”地关怀她一下。
这一整天,可真够折腾的。
身心俱疲的林浅,终于沉沉睡去。不知过了多久,再次睁开眼时,窗外已是漆黑一片,屋内只留了一盏灯烛,光线昏黄朦胧。芍药趴在床沿守着,已然睡着。林浅感到腹中饥饿,喉咙干渴,便轻轻唤醒了芍药。
“芍药,去弄些吃的来。”一开口,嗓子干涩沙哑。
“小姐,白日里各院送来的补品和菜肴都还留着,只是这会儿都凉了,奴婢去小厨房,给您重新做点清淡爽口的下饭小菜。”
芍药轻手轻脚地退下,屋内重新陷入一片寂静。林浅正迷迷糊糊间,忽然听到窗棂处传来一声极轻、却无比熟悉的“咔哒”声。
如此熟门熟路、不走寻常路的,除了李乾,她实在想不出第二人。
伴随着那缕清冽的沉水香气,一道身影已悄然立于床前。
“王爷?”林浅愕然,声音带着刚醒的沙哑,“您怎么又……”这回可是名副其实的夜探香闺了!
李乾走到床边,就着窗外透进的朦胧月光,打量着她苍白的面色:“长夜漫漫,无心睡眠,顺道来看看你……死了没有。”
“……”林浅一时无语,半晌才闷闷道,“有劳王爷挂心,暂时……还苟活于世。”
李乾似乎低笑了一声,自顾自地在桌边坐下,目光扫过桌上堆积的各式补品和药盒:“看来探病的人络绎不绝,林大小姐人缘不错。”他随手拿起一个精致的药盒,打开嗅了嗅,“苏墨寒送来的?倒是下了血本。”
“王爷若是看得上眼,尽可打包带走,价格好商量,给您打个友情折。”林浅有气无力地回怼。
李乾轻笑出声,放下药盒,踱步回到床边,居高临下地看着她趴伏的姿势,语气听不出喜怒:“下手这般狠辣?背还很疼?”
“不然呢?”林浅没好气地反问,“王爷以为我趴在这儿是贪图凉快吗?”
“啧,都这般模样了,嘴皮子还是这么不饶人。”李乾摇了摇头,微微俯身,靠得近了些,阴影笼罩下来,“可怜见的。早知你今日要受这番皮肉之苦,昨日便该多带你逛几个地方,玩个尽兴才是。”
他的动作看似随意,语气也带着惯常的戏谑,可林浅却莫名觉得,在他那双总是含笑的桃花眼底,极快地掠过了一丝难以捕捉的冰冷寒意。
“王爷是专程来看我笑话的?”林浅将脸埋在软枕里,闷声问道。
“哪能啊。”李乾直起身,手中折扇“唰”地展开,遮住了半边容颜,“本王不过是……闲来无事,随处走走,恰巧走到你窗外罢了。”
林浅:“……”我谢谢您嘞!这“恰巧”可真够巧的!真该给他配个导航。
只见李乾从袖中取出一个巴掌大小的白玉盒,盒盖揭开,一股清冽沁凉、带着奇异药香的氣息瞬间在空气中弥漫开来。
“宫里御用的冰肌玉容膏,祛疤生肌有奇效。”他语气平淡,仿佛在说一件微不足道的小玩意,“趴好,别动。”
“干嘛?”林浅一愣,下意识地警惕起来。
“给你上药。你这伤势,自己能够得着?”李乾说得理所当然,仿佛这是再自然不过的事情。
林浅惊得差点从床上弹起来,牵动伤口,疼得她龇牙咧嘴:“不不不!万万不可!岂敢劳动王爷大驾!这等小事,让芍药来做便是!”
“啧,麻烦。”李乾的视线落在她因激动而微微渗出血迹的背部衣衫上,他本也只是存了逗弄之心,并非真要亲手为她上药。见她如此反应,倒觉得有趣。
察觉到李乾并未有进一步动作,林浅刚松了口气。
李乾原本已歇了心思,但见她这副慌乱又强自镇定的模样,冷冽的眸中藏了几分难以言喻的失望,嘴上却忍不住想再戏弄一番,遂懒洋洋道:“本王行事,何时在意过那些迂腐礼数?”他作势又要伸手,语气带着几分恶劣的趣味,“何况,你现在才想起‘礼数’二字?白日里对着你兄长据理力争、骂得他体无完肤时,怎不见你讲‘礼数’?”
林浅:“……”那能一样吗?!那是自卫反击!
她憋了半晌,脸都涨红了,才挤出一句:“男女……男女授受不亲……”
李乾闻言,低低地笑了起来,那笑声在寂静的夜里显得格外清晰,他微微俯身,温热的气息若有似无地拂过她敏感的耳廓,声音压得极低,带着蛊惑人心的磁性:“现在才想起‘授受不亲’?是不是……晚了点?”他故意顿了顿,才慢悠悠地接道,“浅浅,咱们俩……私下里‘不亲’的往来,也不是头一回了,不是吗?”
林浅:“!!!”什么?!
原主和他之间,到底还藏着多少她不知道的秘密?!
有瓜!绝对有天大的陈年旧瓜!
吃瓜竟然吃到了自己头上!林浅此刻的心情,可谓是五味杂陈,震惊之余,又充满了难以抑制的好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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