日上三竿时分,忠勇王府的人果然如期而至。
芍药端着铜盆进来时,小脸上还带着未褪的惊惶与压抑不住的兴奋:“小姐您可算醒了!您猜怎么着?天刚蒙蒙亮,忠勇王府就派人送来了好几口大箱子!说是圣上赏赐的,还有王爷给您的压惊礼!现在都堆在外头花厅里呢!侯爷和夫人的脸色,精彩极了!”
林浅一个激灵坐起身,睡意全无。
黄金千两!铺面两间!李乾这人,行动力倒是惊人。虽说手段着实可恨,但这补偿给得痛快……勉强算他还有几分良心?
她匆忙起身,随意挽了个简单的发髻,披了件外衫就往外走。钱财之事,总要亲眼见过才能安心。
花厅内,气氛果然不同寻常。
几口敞开的紫檀木箱里,金锭整齐码放,灿灿光芒几乎要晃花人眼。林道然捻着胡须,目光复杂地在金子和林浅之间游移,欲言又止。林夫人则是一脸的难以置信,似乎还没从“不省心的女儿”到“有功之臣”的转变中回过神来。而林夜眉头紧锁,盯着那些黄白之物,仿佛在看什么棘手之物。
“浅浅来了。”林道然清了清嗓子,语气是前所未有的温和,“这些都是小王爷派人送来的,说是……给你的赏赐。昨夜……让你受惊了。”
林浅的目光早已被那金光吸引。这成色,这分量!两辈子加起来都没见过这么多黄金!
还有那两张地契,城南最繁华地段的铺面!李乾这个纨绔,出手倒是阔绰。这一番惊吓,似乎……也不算全无收获?
她正盘算着如何安置这笔巨款,门外小厮通传:“侯爷,夫人,小王爷到了!”
林浅心头一跳。他怎么亲自来了?是来验收成果,还是怕她携款潜逃?
李乾依旧是那副风流姿态,执扇迈入厅内,仿佛昨夜那个与人搏命的不是他。他与林道然夫妇寒暄两句,目光才落到林浅身上,桃花眼里漾着惯常的笑意:“如何?林大小姐可还满意圣上与在下的这份……心意?”
林浅扯出一个假笑:“皇恩浩荡,民女感激不尽。至于王爷这份'厚礼'……实在太过厚重,下次若有这般'立功'的机会,还是留给旁人吧,民女福薄,怕是承受不起。”
李乾恍若未闻她话中的讥讽,反而凑近一步,压低嗓音,语气里带着几分暧昧:“本王却觉得,林大小姐胆识过人,非同一般。这点风波,于你而言算不得什么。”
算什么算!林浅心中暗骂,面上却只能维持着僵硬的微笑。
李乾转向林道然,正色道:“林侯,陛下听闻昨夜之事,对令嫒护符之功颇为赞许。这两间铺面,地段尚可,权当给林小姐日后添些用度。至于如何经营,全凭林小姐自行做主。”
林道然连声应承,看向林浅的目光中又添了几分审视。
交代完毕,李乾对林浅道:“有劳林小姐移步,本王奉旨,带你去瞧瞧你的新产业。总不能赏了东西,却连门朝哪开都不知晓。”
林浅正想寻个机会出门,顺便与李乾清算昨夜之账,便顺势应下。
二人一前一后出了侯府,登上李乾那辆极尽奢华的马车。
甫一上车,隔绝了外人视线,林浅立刻卸下伪装,双臂环胸,怒视李乾:“李乾!此处没有外人,你与我实话实说!昨夜是不是你一早设计好的?拿我做饵,引那杀手现身?你可知我险些命丧黄泉!”
李乾慵懒地靠在软垫上,折扇轻摇:“若本王说不是,你信么?”
“鬼才信你!”林浅气得想扑上去挠他,“哪有这般巧合?杀手刚到你就'恰好'现身?这戏做得也太不讲究了!”
李乾低笑一声,并不否认,反而道:“结果不是皆大欢喜么?你毫发无损,得了实惠,还在陛下面前留了名。至于过程……兵不厌诈罢了。”
“罢了?你说得轻巧!”林浅几乎要呕血,“我这颗心经不起这般惊吓!下回再有这等'兵不厌诈',烦请提前知会一声,我也好备些安神的汤药!”
“放心,”李乾瞧着她气鼓鼓的模样,眼底笑意更深,“经此一事,那些人短期内不敢再轻举妄动。你可以安稳些时日了。”
“但愿如此!”林浅冷哼一声,别过脸去望向窗外,心下却飞快盘算起来。虽说过程惊险,但这结果……着实令人心动!有了这笔本金和两间铺面,她的“逍遥度日”计划倒是可以提前不少!
马车很快行至城南。李乾带她看的两间铺面,果然位置极佳。一间临着主街,车水马龙;另一间稍僻静些,但环境清雅,面积也更宽敞。
林浅望着那气派的门脸,心中已有计较:临街的可开个精品成衣铺或杂货铺?僻静的那处……或许能做个私房菜馆或是女子雅集之所?大有可为!
李乾见她双眸发亮,一副小财迷的模样,忍不住用扇骨轻敲她额头:“就这么点产业,也值得欢喜成这样?”
林浅护住额头,瞪他一眼:“你们这些天生富贵的人哪里懂得?这可是我凭'本事'……嗯,凭运气挣来的第一桶金!意义非凡!”
“本事?”李乾挑眉,“是装傻充愣的本事,还是气死人不偿命的本事?”
“要你管!”林浅没好气地回嘴。
二人正互相打趣,一个娇柔嗓音忽然插了进来:
“咦?这不是浅浅么?真是巧呢!”
林浅回首,只见方婉柔带着侍女站在不远处,一脸“惊喜”地望着她。目光掠过她身旁的李乾时,方婉柔眼底飞快闪过一丝嫉妒与算计,旋即被甜美的笑容掩盖。
林浅心中“咯噔”一声:冤家路窄!这朵食人花怎的阴魂不散?
方婉柔袅袅娜娜地走近,先是对李乾盈盈一礼,姿态优雅:“婉柔见过小王爷。”这才亲热地执起林浅的手,语气关切中带着几分嗔怪:“浅浅,你身子才刚好些,怎么就跑出来了?还……还与小王爷一道?若是让不知情的人瞧见了,怕是要生出闲话的。”
这话听着是关怀,字字句句却都在暗示林浅体弱,且与李乾同行有失体统。
林浅心中冷笑,面上却故作懵懂:“方姐姐多虑了。小王爷是奉旨带我来瞧瞧陛下赏赐的铺面。皇恩浩荡,我总得知晓赏赐落在何处不是?”她特意加重了“陛下赏赐”四字。
方婉柔脸色微变,显然未曾料到这一层。她干笑两声:“原、原来如此……浅浅真是好福气。”说着,又望向李乾,眼神中带着仰慕与试探:“小王爷对浅浅真是照顾周全。”
李乾漫不经心地摇着扇子,语气疏离:“本王不过是奉命行事。方小姐若无事,本王与林大小姐尚有正事要谈。”
这已是明晃晃的逐客令。
方婉柔面上挂不住,笑容僵了僵,却仍不甘心就此离去。她用力握了握林浅的手,将她往旁边带了带,压低嗓音,作推心置腹状:
“浅浅,你我姐妹一场,有些话我不得不提醒你。”她瞟了李乾一眼,声音压得更低,“小王爷他……身份尊贵,天家之事最是难测。且他心思深沉,行事不拘礼法,绝非良配。他接近你,恐怕另有所图!你可千万莫要被他迷惑了!你难道忘了苏大人了么?苏大人他……心里始终是记挂着你的!昨日马球会上,他还特意问起你,很是关切呢!我看得出来,他对那夏诗诗,不过是尽一份责任罢了!”
林浅听得叹为观止。
好一招一石三鸟!既诋毁了李乾,又替苏墨寒说项,还顺带显摆自己与苏墨寒的亲近?这位姐妹的段位,果然比夏诗诗高出不止一筹!
她几乎要忍不住为这精湛的演技鼓掌。
林浅眨了眨眼,恰到好处地露出几分困惑:“方姐姐在说什么?我与苏大人的婚事是陛下亲允退的,如今各自婚嫁,互不相干。他现在就是要娶月宫仙子,也与我无涉。至于小王爷……陛下命他送来赏赐,他顺路带我来瞧瞧,这不是再寻常不过的事么?方姐姐是不是……想得多了些?”
方婉柔被这话噎得面色微青,看着林浅那副“天真无邪”的模样,一口气堵在胸口,上下不得。她勉强维持着笑意:“姐姐也是为你好……总之,你心中有数便是。对了,过两日我府上设了个小宴,都是些相熟的姐妹,你也一起来散散心可好?”
又来了!这鸿门宴的帖子,终究是躲不过。
林浅正欲寻个借口推拒,方婉柔却不容分说地将一个精巧的锦盒塞入她手中:“这是我新得的南洋珠花,最衬你的气质!就当是姐姐给你赔个不是,那日我说话急了些,你千万别往心里去!宴帖我稍后遣人送到府上,你可一定要来!”
语毕,不待林浅回应,方婉柔朝李乾的方向屈膝一礼,便带着侍女匆匆离去,连背影都透着几分刻意的忙碌。
林浅握着那烫手的锦盒,无奈望天。这姐妹,连送礼都送得这般不容拒绝。
李乾踱步过来,瞥了眼她手中的盒子,语气微凉:“南洋珠花?方家倒是大方。看来这位方小姐,对你...或者说,对你可能带来的'价值',颇为上心。”
林浅没好气地将盒子塞进袖袋:“许是你招来的风流债!她方才可是极力诋毁你,拼命要把我和苏墨寒凑作一对呢!”
“哦?”李乾挑眉,似并不意外,反而饶有兴致地问,“那你如何回应?”
“我能如何说?”林浅白他一眼,“我说苏墨寒要娶谁与我不相干。至于你……我说你是奉旨办事,再正直不过!”
李乾闻言,低低笑了起来,笑声里带着几分愉悦:“答得妙。看来本王的'正直',很得你心?”
“少往自己脸上贴金!”林浅轻踹他一脚,“我现在只想离你们这些麻烦远远的!安生经营我的产业!”
“恐怕难了。”李乾以扇遥指方婉柔消失的方向,眼神微冷,“上船容易下船难。这位方小姐心思活络,其兄长方敬亭在吏部更是长袖善舞。她今日这般作态,恐怕不单单是为了苏墨寒。”
林浅心下一沉:“你是说……”
“她或许,也看出了些什么。”李乾目光落在林浅面上,带着几分审视,“或者说,有人借她之口,在试探什么。这京城的水,比你想象的更深。得了赏赐,未必就是安稳日子的开端。”
林浅捏了捏袖中的锦盒,那冰凉的珠花此刻仿佛带着刺。
看来,这逍遥富婆的路,注定是坎坷重重了。
方婉柔,苏墨寒,夏诗诗,还有暗处不知多少双眼睛……这一个两个的,都当她是可以随意拿捏的软柿子?
林浅深吸一口气,眸中闪过一丝锐芒。
也罢,兵来将挡。
倒要看看,最后是谁捏碎了谁!
她转首看向李乾,忽然绽开一个甜笑:“王爷,与您商量个事儿可好?”
李乾被她这突如其来的变脸弄得一怔:“何事?”
“您看,我如今也算是在陛下面前留了名号的人,对不对?”林浅眨着眼,“这往后,若是再有什么不长眼的想来寻衅……您这尊大佛,可得继续让我倚仗倚仗啊!报酬嘛,好商量!”
李乾失笑,用扇子轻轻托起她的下颌,目光深邃:“本王这尊佛,可不白给人靠。这代价嘛……”
他指尖微凉,语气暧昧,带着危险的诱惑。
林浅心尖微颤,面上却强作镇定:“多大的代价?总不会比昨夜的惊吓更甚吧?”
李乾但笑不语,收回折扇,转身走向马车:“走吧,送你回府。别忘了方小姐的'好意'相邀。”
林浅望着他的背影,又抚了抚袖中方婉柔所赠的珠花。
麻烦接踵而至,但她林浅,早已不是那个任人摆布的原主了。
她倒要瞧瞧,这出好戏,最后会演成什么模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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