过了几日,窈娘悄悄递了信来,说新打样的几个毛绒玩偶已经做好了。
林浅得了消息,心头雀跃,寻了个由头便溜出府去。一路上心绪起伏,既盼着早日见到成品,又担心这古代的绣娘难以领会她所要的“萌趣”神韵。
才踏入百味斋后堂,窈娘便含笑迎了上来,眉梢眼角都透着喜色:“小姐快来看看,都是照着您画的图样做的。我瞧着……倒是怪招人疼的!”
只见桌上铺着素色软布,上面整齐摆着几只大小不一的玩偶。一只圆滚滚的锦鲤,用了亮橘色的缎子,鱼鳞在光下泛着细碎金光,鼓鼓的腮帮子衬得那双圆眼睛格外憨态可掬;一只雪团似的兔子,长耳朵软软垂着,抱着一根绣工精致的胡萝卜,神情委屈又惹人怜爱;还有一只威风凛凛的小老虎,虽是百兽之王的模样,却被做得憨态可掬,额间的“王”字都透着一股稚气。
林浅轻轻捧起那只锦鲤,触手柔软蓬松,填充得恰到好处。她忍不住将脸埋在玩偶身上蹭了蹭,只觉触感细腻温暖,心中欢喜难抑。
“窈娘姐姐!这手艺真是绝了!”林浅眸中流光溢彩,将锦鲤紧紧抱在怀中,“这针脚,这填充,这神态……正是我想要的样子!”
窈娘见她这般喜欢,这才放下心来,抿唇笑道:“是小姐画的样子别致,绣娘们都说从未见过这般讨喜的物事,做的时候都忍不住笑呢。您说的那个……‘神韵’,奴婢们可是仔细琢磨了的。”
“正是要神韵!”林浅爱不释手地抚过兔子和小老虎,“咱们这‘萌物社’定能一炮而红!”
二人正兴致勃勃地商议着用料、成本和定价,窈娘忽的想起什么,神色一凝,拉着林浅的手低声道:“小姐,前几日府上闹贼的事,奴婢都听说了。外头传是毛贼,可我瞧着……没那么简单吧?是不是与小王爷有关?”
林浅笑容微敛,含糊其辞:“算是吧……些许小事罢了。”
“我就知道!”窈娘柳眉倒竖,语气里带着心疼与埋怨,“他那人城府极深,身边从来不得安宁。自己招惹是非也就罢了,怎么还把您牵扯进去?那夜何等凶险!万一您有个闪失……”说着,眼圈微微发红,“要我说,他就是没安好心!净让您涉险!”
林浅心头一暖,轻轻拍着窈娘的手背:“姐姐不必忧心,我这不是好好的?况且……他也算有所补偿。”遂将黄金与铺面之事简要说了一遍。
窈娘听了,非但没有宽心,反而愈发焦急:“我的好小姐!那是金银能抵得过的吗?性命只有一条!他李乾是王爷之尊,自然有人护着。您呢?侯府如今……唉!”她长叹一声,语重心长,“小姐,听我一句劝,离那小王爷远些。他那潭水太深太浑,咱们招惹不起。您就安安稳稳的,好生经营生意,比什么都强。”
林浅知她一片真心,想到李乾虽行事莫测,却也并非全无担当,那份若有似无的情意更是让人难以捉摸。只是人心易变,终究要留个心眼。当下不便多言,只得含糊应道:“知道啦,我自有分寸。咱们还是说说这盲盒该如何布置……”
她忙将话题引回生意上,细细向窈娘解释“隐藏款”、“限量发售”、“收集癖”等新鲜概念,又设计了不同档次的礼盒包装。窈娘虽为古人,却颇有经商头脑,一点即通。二人越说越投机,仿佛已见银钱如流水般涌来。
正说得兴起,芍药在一旁轻声提醒:“小姐,时辰不早了,方小姐那边的宴席……”
林浅这才恍然记起方婉柔的邀约。这场“鸿门宴”虽不情愿,却也是个难得的交际机会,正好为“萌物社”寻些潜在主顾。
窈娘闻言,立刻警觉:“方家?那可不是个省油的灯!小姐千万当心,她最是面善心狠。”
“放心,”林浅狡黠一笑,“她虽有手段,我自有应对之法。正好借此机会,为咱们的‘萌物社’造势。”
她精心挑选了两件最精巧的样品——那只抱胡萝卜的委屈兔子和一个掌心大小的锦鲤挂饰,用绣工精美的锦囊装了,仔细收在袖中。又特意换了身料子普通却剪裁别致的衣裙,薄施脂粉,倒显出几分落落大方的清雅气质。
方府的宴会设在别院荷花池畔。时值初夏,池中莲叶田田,粉荷初绽,清风过处,暗香浮动。水榭亭台间,已是衣香鬓影,环佩叮咚,京中名门闺秀齐聚一堂。
林浅一到,立时引来诸多目光。有好奇,有轻蔑,也有几分看热闹的意味。毕竟她先是御前退婚,又得陛下赏赐,更与小王爷牵扯不清,早已是京城最引人议论的人物。
方婉柔作为东道主,今日打扮得格外明艳,一身水蓝色撒花烟罗裙,衬得肌肤胜雪。她亲热地迎上前,挽住林浅的手臂,嗓音甜腻:“浅浅可算来了!姐妹们盼你多时了!哟,这身衣裳倒是别致,不知是哪家铺子的手艺?”
这话明褒暗贬,暗示林浅只能用寻常衣料充门面。几个与方婉柔交好的小姐也跟着掩唇低笑。
林浅心中冷笑,面上却笑得天真:“方姐姐说笑了,不过是旧衣改的,比不得诸位姐姐身上的时新料子。只是穿着舒心自在罢了。”这般四两拨千斤的回应,倒显得方婉瑜有些刻意。
方婉柔笑容微僵,很快又恢复如常,拉着她入席,状似关切:“浅浅,前几日府上进了贼人,没惊着你吧?我听说小王爷那夜也在?他倒是……热心。”
正题来了。
林浅拈起一块糕点,慢条斯理地品尝:“劳姐姐挂心,都已无碍。贼人之事,自有官府处置。小王爷是奉旨办事,恰巧经过而已。”特意将“奉旨”二字说得清晰。
方婉柔眼神微动,凑近些压低声音,作推心置腹状:“浅浅,你我姐妹,我才与你说句体己话。小王爷那人……风流债可不少。城南那个唱曲的怜月姑娘,吏部尚书家的外室女……都与他有些牵扯。他接近你,不过是图个新鲜,你可莫要被他花言巧语所骗!我听说,苏大人纳夏诗诗为妾实非情愿,是被逼无奈,心中苦楚难言……”
她一边说,一边细察林浅神色,试图挑起她对李乾的猜疑,对苏墨寒的旧情。
林浅心中冷笑,这离间之计倒是用得勤。她故作惊讶地睁大双眸:“啊?小王爷这般受欢迎?怪不得总说事务繁忙!至于苏大人……”她轻叹一声,神色真挚,“他与谁结缘,都是他的造化。我如今只想着好生经营陛下赏的铺面,赚些银钱,安稳度日。男子之事,太过烦扰,哪有银钱来得可靠?”
方婉柔一时语塞。这反应出乎意料,竟是一心只念着营生?
恰在此时,园门处起了一阵细微骚动。众人望去,只见夏诗诗穿着一袭素净月白裙衫,由丫鬟扶着怯生生立在原地,弱质纤纤,我见犹怜。
园中霎时静了下来,所有的目光都聚焦在她身上,带着怜悯、嘲讽、幸灾乐祸……
“她怎么来了?”
“不是说病着么?”
“苏家只给个妾位,还有脸出来走动?”
“啧啧,真是没脸没皮……”
窃窃私语如针如刺,密密扎来。
夏诗诗身子微颤,纤指紧紧绞着帕子,指甲深深掐进掌心。那些毫不掩饰的恶意与轻蔑如毒藤缠绕,几乎令她窒息。她的目光缓缓扫过众人,最后,死死定在林浅身上!
又是她!若不是林浅御前退婚让苏家颜面尽失,墨寒哥哥怎会只肯纳她为妾?若是当初计划得逞,让苏家先提出退婚,她何至于沦为笑柄?都是林浅的错!
那眼神中的怨毒,几乎凝为实质。
林浅被她看得脊背发凉,心中叫苦:看我作甚?逼你为妾的又不是我!
方婉柔见状,眼底掠过一丝得意,忙换上关切神色迎上前,她亲热地挽着夏诗诗,看似体贴,实则将她置于众目睽睽之下。
夏诗诗勉强挤出一丝笑意,被安排在林浅身旁坐下,如坐针毡。
气氛一时凝滞。
林浅觉得不能再待下去,灵机一动,从袖中取出那两个锦囊,笑吟吟对方婉柔道:“方姐姐,今日来得仓促,未曾备礼。这两个小玩意儿是我偶然所得,瞧着有趣,送给姐姐与诗诗表姐解闷罢。”
说着,将锦囊分别递给二人。
二人疑惑地打开。方婉柔得的是一枚掌心大小的锦鲤挂饰,夏诗诗则收到那只抱胡萝卜的委屈兔子。
“这是……”方婉柔捏着那胖嘟嘟、手感柔软的锦鲤,面露惊奇。
旁的小姐们也好奇地围拢过来。
“呀!这是什么物事?怪好看的!”
“摸着真软!”
“这兔子模样真逗,瞧着就让人想笑!”
林浅趁机介绍:“这叫‘毛绒玩偶’,把玩或是悬挂皆可。我这还有大些的。”示意芍药取出稍大的锦鲤玩偶,“这锦鲤寓意吉祥,这兔子可爱解忧。心情烦闷时捏一捏,很是舒心。”
这些深闺少女何曾见过这般新奇物事?立时被吸引,纷纷询问何处可得。
林浅神秘一笑:“这是‘萌物社’的样品,尚未正式发售。届时会有更多款式,随机置于盒中售卖,谓之‘盲盒’,能得哪款全凭运气,还有特别稀少的‘隐藏款’!若能集齐一套陈列,岂不有趣?”
“盲盒?隐藏款?”小姐们听得眸光发亮,跃跃欲试。连方婉柔也忘了方才的算计,反复端详手中的锦鲤挂饰,显然颇为喜爱。
夏诗诗死死攥着那只神情委屈的兔子,看着被众人簇拥的林浅,心中恨意如野火燎原。凭什么?凭什么林浅总能轻易赢得关注与喜爱?连这等小玩意儿都能让她成为焦点?而自己,却要忍受众人的指点嘲讽,只能做个见不得光的妾室!
她不配!林浅根本不配拥有这一切!
宴席终在不甚融洽的气氛中散去。林浅借“毛绒玩偶”成功转移众人注意,方婉柔的离间之计未成,反倒为“萌物社”做了一番宣扬。而夏诗诗,则带着满心屈辱与怨恨,暗自发誓定要林浅付出代价。
回府的马车上,林浅心情颇佳,轻声哼着小调。虽麻烦不断,但事业总算开了个好头。
然而,她刚踏入听雨轩,芍药便面色发白地递上一个素面信封。
“小姐……方才有人从门缝塞进来的……”
林浅疑惑地拆开,内里只有一张薄笺,上头用一种陌生的、略显僵硬的笔迹写着二字:
“子时。”
是李乾。
他平日翻窗而来,从不预告。今日特意传书,嘱咐时辰……
她捏着纸条,心头疑云密布。这般郑重其事,莫非……有要事相商?
总归,不会是什么轻松愉快的事。好事,何时能轮到她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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