夏诗诗“回门”这日,天阴沉沉的,像块拧不干的抹布,闷得人心里发慌。
与其说是回门,不如说是完成了个打卡任务,苏墨寒人影都无。
海棠院里,夏诗诗一进门,那强撑了一路的“温婉贤淑”面具就碎了个彻底。她扑进迎上来的林母怀里,哭声那叫一个凄切婉转,堪比杜鹃啼血,不知道的还以为她不是回门,是刚被从土匪窝里救出来。
“姨妈……呜呜呜……”她哭得上气不接下气,肩膀耸动,真真是柔弱不能自理,“墨寒哥哥……他……他连门都不陪我回……苏府的下人们,表面恭敬,背地里……都在笑话我……我……我还不如死了干净……”
林母心疼得跟什么似的,一边拍着她的背,一边跟着抹眼泪:“好孩子,不哭不哭,委屈你了……是墨寒不对,是苏家不懂事!你放心,有姨妈在,断不能让你受这等委屈!回头我就让你姨父去说说他!”
她自动忽略了夏诗诗如今只是个“贵妾”,按礼数本就不必有正经回门礼的事实,只觉得自家这外甥女真是命苦,摊上苏墨寒这么个冷心冷肺的。
“姨妈,我不求别的……只求能安安稳稳过日子……可如今,连这点念想都成了奢望……”夏诗诗抬起泪眼朦胧的脸,恰到好处地开始上眼药,“我知道,妹妹如今得了圣上青眼,又与……与小王爷交好,前程似锦。可我……我如今这般境地,只盼着妹妹看在姐妹一场的份上,莫要……莫要再记恨从前,给我留条活路……”
这话说得,那叫一个艺术。明着是自怜自艾,暗地里直接把林浅塑造成了得势不饶人、要逼死她的恶毒形象。
林母果然被带偏了思路,眉头立刻皱了起来,语气也带上了几分对林浅的不满:“提她做什么?那个孽障!如今眼里哪还有我这个母亲,还有这个家?整日里不知鼓捣些什么玩意儿,跟那些不三不四的人厮混!她要是敢再为难你,看我不打断她的腿!”
夏诗诗心中暗喜,面上却哭得更凶,仿佛受了天大冤屈:“姨妈别怪妹妹,都是我不好……是我不该来京城,不该……得了墨寒哥哥几分怜惜……”
这两同仇敌忾地数落着“不懂事”的林浅和苏墨寒时,门外丫鬟忽然来报:“夫人,表小姐,苏……苏大人来了!”
哭声戛然而止。
夏诗诗猛地抬起头,脸上还挂着泪珠,眼底却瞬间爆发出惊喜的光芒——他终于还是来了!他心里还是有她的!定是后悔了,特意来寻她回门的!
林母也愣了一下,随即露出“果然如此”的表情,拍了拍夏诗诗的手:“你看,我说什么来着?墨寒那孩子就是脸皮薄,这不就来了?快,快收拾一下,莫要让他见了笑话。”
夏诗诗连忙用帕子拭泪,整理鬓发,心脏怦怦直跳,瞬间从怨妇模式切换成了待宰的小羔羊……啊不,是待宠的新婚娇妻模式。
然而,她们满腔的期待和自我攻略,在见到苏墨寒的那一刻,就像被针扎破的气球,“噗”一下瘪了。
苏墨寒确实来了,但一身官袍还未换下,面容冷峻,身后跟着的是同样穿着甲胄的林夜。两人步履匆匆,眉眼间带着凝重的神色,一看便是刚从衙门或是宫中出来,有正事要谈。
他看见厅内的林母和夏诗诗,脚步微顿,眉头几不可查地蹙了一下,像是才想起今日是“回门”这回事。他对着林母拱了拱手,语气平淡无波:“岳母大人。” 目光扫过夏诗诗时,更是连一丝涟漪都未曾泛起,只微微颔首,便转向林夜:“去你书房谈。”
竟是连一句客套的“今日回门”都懒得提!
夏诗诗脸上的血色“唰”地一下褪得干干净净,刚刚补好的妆容也掩盖不住那瞬间灰败的脸色。她死死攥着帕子,指尖冰凉,仿佛被人当众抽了一记耳光,火辣辣地疼。
林母脸上的笑容也僵住了,张了张嘴,想说什么,却被苏墨寒那周身散发的“公事公办,闲人勿扰”的气场给堵了回去。
林夜显然也有些尴尬,看了看面如死灰的夏诗诗,又看了看冷漠如冰的苏墨寒,只得干咳一声:“母亲,诗诗,我与墨寒有要事商议,先失陪了。”
两个男人一前一后,径直往林夜的书房方向去了,留下厅内两个女人,一个气得发抖,一个心凉如冰。
空气仿佛凝固了。
而此刻,“女配”林浅在干嘛呢?
她正猫在自己院里的葡萄架下,指挥芍药对着一堆五颜六色的绒布和棉花“奋战”。手里拿着她图纸,小心翼翼嘱咐芍药给一个暗紫色的Labubu缝上最后一只歪歪扭扭、但神韵十足的眼睛。
“搞定!”林浅长舒一口气,举起这个丑萌中带着一丝神秘的小家伙,左看右看,满意地点点头,“不错不错,虽然针脚狂野了点,但胜在灵魂有趣!等窈娘姐姐那边的绣娘批量生产,质量上去,绝对卖爆!”
她现在满脑子都是她的“盲盒帝国”蓝图,什么回门,什么渣男绿茶,那都是阻碍她搞钱的背景噪音,不值一提。
正美滋滋地规划着下一个系列是搞“山海经异兽”还是换个行业,眼角余光就瞥见一个修长挺拔、但气场明显与她的快乐葡萄架格格不入的身影,出现在了院门口。
苏墨寒?
这哥们儿不是应该在海棠院上演“追妻火葬场”的戏码吗?跑她这儿来干嘛?走错片场了?
苏墨寒站在那儿,看着她毫无形象地盘腿坐在凳子上,手里拿着个奇形怪状的布偶,一副“我在认真搞事业勿扰”的模样,与他想象中任何一种“落魄”、“伤心”或者“看到他该有的复杂情绪”都毫不沾边。
他心头那股说不清道不明的烦躁感又涌了上来。缓步走近。
“林浅。”他开口,声音低沉,带着一种刻意压抑的情绪。
“哟,苏大人,又来啦。”林浅头都没抬,继续摆弄她的巫师Labubu,语气敷衍得像在打发上门推销保险的,“走错门了吧?海棠院出门右拐,直走再左拐。”
苏墨寒被她这态度噎了一下,深吸一口气,强行忽略她的逐客令,目光落在她手中那个丑东西上,眉头皱得更紧:“你如今……就整日与这些为伍?”
“不然呢?”林浅终于舍得抬眼瞥他一下,晃了晃手里的Labubu,“跟它们待着比跟人待着舒心多了,至少它们不会背后捅刀子,也不会演戏骗人,明码标价,童叟无欺。”
这话意有所指,像根小刺,精准地扎在了苏墨寒那根名为“后悔”的神经上。
他脸色微变,沉默了片刻,才低声道:“从前……是我识人不明,错信了她,委屈了你。”
林浅:“???”
大哥你谁?我们很熟吗?三番五次跑来演什么深情忏悔剧?剧本拿错了吧!
她掏了掏耳朵,一脸“你没事吧”的表情:“苏大人,您今儿是喝多了?”
苏墨寒看着她那副油盐不进、恨不得立刻跟他划清界限的样子,心头那股无名火夹杂着悔意烧得更旺。他上前一步,语气带上了几分急切和……警告?
“林浅!我知道你恼我,恨我!可你就算再气,也不该与李乾走得太近!他是什么身份?皇室子弟,身边危机四伏,你可知有多少双眼睛在暗中盯着他?你与他牵扯过深,无异于引火烧身!”
他越说越激动,仿佛看到了林浅被卷入皇室争斗、尸骨无存的悲惨未来:“他接近你,绝非表面那么简单!你莫要被他那副皮相和花言巧语所骗!他那种人,心中只有权势利益,你不过是他手中的一枚棋子!听话,离他远点!”
林浅听着他这番“情真意切”的警告,心里毫无波澜,甚至有点想笑。
哟呵,开始玩“我是为你好”这一套了?早干嘛去了?当初跟夏诗诗拉拉扯扯、对她恶语相向的时候,怎么没见您这么明察秋毫、忧国忧民呢?
她慢悠悠地把巫师Labubu放下,拍了拍手上的灰,站起身来,走到苏墨寒面前,仰起头,露出一个极其标准的、营业式的假笑:
“苏大人,您这话说的,可就有点双标了哈。”
“当初我跟您有婚约的时候,您跟夏诗诗月下谈心、舟**游、她病了你心急如焚亲自喂药,那时候您怎么不觉得‘男女有别’、‘于礼不合’?怎么不担心她‘引火烧身’?”
“哦,现在我跟小王爷,那是陛下都认可的‘正常工作往来’,他帮我送赏赐,我找他谈点小生意,清清白白,坦坦荡荡!怎么到了您嘴里,就成了‘引火烧身’、‘沦为棋子’了?”
“合着规矩都是您家定的?只许州官放火,不许百姓点灯?”
她语速又快又脆,像炒豆子似的,噼里啪啦砸了苏墨寒一脸,把他砸得脸色青白交错,哑口无言。
“再说了,”林浅抱起双臂,小下巴一扬,语气那叫一个理直气壮,“我就乐意跟李乾做生意怎么了?他长得好看,说话好听,给钱还大方!不像有些人,除了会甩脸子、会偏袒‘好妹妹’,还会干嘛?影响我搞钱的速度!”
“林浅!你给我住口!”林母一声怒喝,气势汹汹地冲了进来,指着林浅的鼻子骂道,“你这个不知廉耻的东西!怎么跟你姐夫说话的!我们林家的脸都被你丢尽了!”
苏墨寒没想到会引来林母,脸色更加难看,想解释:“岳母,我……”
“墨寒你别替她说话!”林母正在气头上,根本听不进去,“这个家是容不下她了!再让她这么胡闹下去,我们全家都要跟着她遭殃!”
林浅看着眼前这混乱的场面——气急败坏的林母,泫然欲泣(装的)的夏诗诗,脸色铁青的苏墨寒,心里非但不慌,反而乐开了花。
闹!对!就这么闹!
她正愁没机会跟这糟心的一家子彻底划清界限呢!最好林母一气之下,把她“分家”赶出去,那她才真是海阔凭鱼跃,天高任鸟飞!带着她的金子铺面,去江南搞她的盲盒帝国,不爽吗?
她故意做出更加倔强不服的样子,梗着脖子对林母喊:“我哪里说错了?我说的都是事实!你们眼里只有夏诗诗,什么时候在乎过我的死活?我现在自己挣前程,有什么错?”
“你……你反了天了!”林母气得浑身发抖,眼看就要上演全武行。
就在这时,一个管家模样的下人急匆匆跑来,也顾不上场面尴尬,对着林母和苏墨寒禀报道:“夫人,苏大人,门外……门外忠勇王府派人来给大小姐送东西,说是……什么图样,请大小姐过目定夺……”
图样是什么?那是什么玩意儿?还劳烦王府的人亲自送来?
林母和苏墨寒都是一愣。
夏诗诗更是瞬间攥紧了拳头,指甲几乎掐破掌心。李乾……他竟然如此明目张胆地给林浅送东西!还是在这种时候!
林浅心里却是一动。图样来了?效率挺高啊李乾!不愧是她看中的商业伙伴!
她瞬间把眼前的鸡飞狗跳抛到了脑后,眼睛一亮,也顾不上跟林母对吼了,提着裙子就往外冲,嘴里还嚷嚷着:“来了来了!我的设计图来了!都闪开!别挡着我搞钱的路!”
那欢脱雀跃的背影,与身后一地鸡毛的混乱场面,形成了无比讽刺的对比。
苏墨寒看着她毫不犹豫奔向“李乾送来东西”的背影,听着她那句“别挡着我搞钱的路”,只觉得心口像被什么东西狠狠剜了一下,空落落的疼。
他原本是想来警告她,三番五次被她拒绝,甚至……心底或许还藏着一丝连自己都不愿承认的、想要挽回什么的奢望。
可现在……
他忽然觉得,那个曾经满心满眼都是他的林浅,或许真的已经死了。死在了那冰冷的湖水里,死在了他的冷漠和偏袒里。
而现在这个林浅,鲜活,嚣张,视财如命,满脑子奇思怪想,像一团捉摸不定的火焰,灼得他眼睛生疼,却……再也无法靠近。
林母看着林浅跑远的背影,又看看失魂落魄的苏墨寒和哭哭啼啼的夏诗诗,只觉得一阵头晕目眩。
这个家,真是越来越不像话了!
而冲出院的林浅,从王府侍卫手中接过那一卷画轴时,嘴角抑制不住地上扬。
她仿佛已经看到,无数金元宝长着小翅膀,正嗡嗡地朝着她的钱匣子飞来。
至于身后那些烂摊子?
呵,关她屁事。
她迫不及待地展开画轴,想看看李乾找的画师水平如何。然而,就在画轴完全展开的瞬间,她嘴角的笑容却猛地僵住了。
画纸最下方,除了几张精致的Labubu新图样外,还多了一行与她手中风格迥异的、略显潦草的小字,显然是有人后来添上去的,墨迹犹新:
“图样甚好,三日后宫中夜宴,携‘精灵’同来。有‘贵人’想见你。”
宫中夜宴?贵人?
林浅眨了眨眼,心头缓缓冒出一个问号。
这……好像跟她预想的单纯搞钱剧本,有点不太一样了啊?
点击弹出菜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