宴会进行到此时,月华初上。
“两位倒是投缘。”柳言初旁边的公子借着举杯,目光在宥连珏与柳言瑾之间流转,“前几日还听说你去柳府拜访了言瑾兄,今日又同席共饮。”
宥连珏唇角微扬,执起酒壶为柳言瑾斟满:“与柳兄相处,总觉相见恨晚。”
又有人试探:“言瑾兄前日特地去了城郊马场,听闻是为了挑一匹合宥公子心意的马?”
苏谦益眼含询问的看向柳言初,柳言初默默移开目光,他表示自己其实也不知情。
“良驹难得。”柳言瑾的声音平静如水。
宥连珏端起酒杯,与柳言瑾的轻轻一碰:“知音难求,能与言瑾相知,是我的福分。”
柳言瑾看了他一眼,默默端起酒杯一饮而尽。
这近乎默认的回答让席间众人面面相觑,毫不掩饰彼此眼中的惊诧。
柳言初留了个心眼,看向对面的廖柔疏。
那廖柔疏面上无半分惊讶,看到两人举杯对饮,她却突然低下头,以袖掩唇。仔细看那嘴角,竟是上扬的弧度。她笑的很是小心,这会儿众人都集中在那两人身上,本因无人注意。却还是被一直看着她的柳言初捕捉到了,这笑不是嘲讽,倒像是……看破了什么有趣的事。
柳言初正想不明白之际,就听到苏谦益满是不可置信的问道:“言初,你兄长与那宥连珏,两人是真的?”
柳言初点了点头道:“是真的。”
看着还想追问的苏谦益,他赶紧补充道:“我也是前两日宥连珏来府里时,才刚知道的!我跟我哥的关系你也知道,他不跟我说自己的事情,便是我知道了,也不许我多管。”
苏谦益其实也想到了,这么大的事情,必是他哥不让他说出去的。只是这柳言瑾与宥连珏两人互相喜欢这件事,要不是亲眼所见,亲耳所听,任凭谁说,他苏谦益也是不信的。
柳言初深知他心中所想,当日他也不敢相信。又想到一会儿还要对上宋岩和陈景著,免不了又要解释一番了。
今晚的宴会,想必每个人都觉得不虚此行,都等着结束后回去赶紧与人说呢。
宴会结束时,柳言初跟前来像他求证的两人也解释了一番,尽管如此大家还是带着不可思议的表情,互相道别回府了。
柳言初跟柳言瑾留到了最后,宥连珏把他们送到王府门口。
柳言初跟在兄长身侧,正准备拱手作别,宥连珏却微微抬手,止住了他的动作。
他的目光柔和地落在柳言初身上,“方才席间,我见你十分喜欢府中的菜色,便让厨房备了些能放的,用温盒装。带回府去,明日让他们热一下再吃。”
柳言初属实没想到宥连珏在应酬周旋之间,竟还能注意到如此细微之处。
不等他有回应,侍立一旁的仆人提着一只精巧的食盒上前,宥连珏亲手接过,直接递向柳言初。
柳言初伸出双手接过,食盒入手,沉甸甸的。他抱着食盒,抬起头:“谢榭宥哥哥,明日我便让小厨房热了,再好好品尝。”
柳言瑾此时轻轻按了按他的肩。他转头看去,见兄长微微颔首:“多谢宥兄。”
宥连珏笑道:“言瑾还叫我宥兄,现在还如此生分,这样多伤我心啊!”
柳言初皱眉看了他一眼,这人如此轻浮,他哥肯定不会理会的。
柳言瑾顿了顿,脸上显出几份懊恼,看向不怀好意的对方,还是开口换了称呼:“多谢连珏。”
柳言初又震惊的看向他哥,还是那个不苟言笑的柳言瑾吗?何时这么听话了,难道这就是两情相悦之力?
宥连珏轻笑出声,顾及着柳言瑾的面子,又马上收起了笑:“这还勉强能接受,行了,天色已晚,你们路上小心。“
柳言瑾再次颔首,然后接过柳言初手里的食盒,两人上了马车。
在回去的路上,柳言初想着刚才的事情,他纠结要不要提醒一下他哥。那宥连珏做事十分周全,定是个不简单之人,也不知这样的人在感情方面能否从一而终。
“回去早些歇息,”柳言瑾声音因为喝了酒,比平日更低沉些,“明日国子监考核,莫要紧张。”
柳言初点了点头,他有些发愁这个满脑子都是圣贤文章的兄长,他敢肯定在他们两人之间必定是宥连珏先主动的。心里又叹了口气,算了,如果他真的提醒了,换来的怕也是一番说教。
还是他平日也多注意一些那人好了,他们兄弟二人虽不显得那么亲密,但总归是自家人,也是看不得柳言瑾吃亏的。
柳言初回到自己院中时,云织已着人备好了水。她了解自家少爷,早早嘱咐小厨房一直准备着热水,就等着他回来。
他简单净了身才睡,也不再想别的事情,毕竟明天还有月试。
然而今晚京都里的许多人,都谈论到深夜才睡下。
第二日,国子监内肃穆非常。
今日是月试之日,气氛自然不同往日。柳言初甫一踏入国子监,便敏锐地察觉到了四周投来的各异目光。
他心知肚明,怕是昨日在文安候府里发生的事情,已经传遍半个京城了。
他面色不变,只将脊背挺得更直了些,目不斜视地走向文书院。
苏谦益等人都围在他座位旁,见到他进来,立刻迎上去。陈景著轻轻拍了拍他的手臂,低声道:“别理会那些闲言碎语,专心应考。”
柳言初冲他们笑了下,示意自己无事,“那些人不值得我去理会。”
他拂衣坐下,深吸一口气,没一会儿直讲进来,开始分发试卷。他便沉下心来,提笔蘸墨,全神贯注于眼前的经义策问之中。
考试结束的钟磬声响起,柳言初交了卷,与几位好友一同走出考堂。紧绷的神经松弛下来,几人聚在廊下说起话。
“可算考完了,这几日真是头悬梁锥刺股。”宋岩夸张地揉了揉手腕,他这几日被陈景著抓着写文章,晚上梦里都是那些题目。
陈景著道:“下午还有射术呢,怎么就考完了?”
“射术对我来说不算难事。这次我有信心得优等!我的玉佩你可要准备好给我。”宋岩考试时看到今日的题目便兴奋了,正跟前天陈景著让他练的一篇十分相似,写起来那叫个流畅啊。
柳言初看着他信心满满的样子,便知这次陈景著押对题了,不怀好意的提议:“那肯定是景著你题压得好,不如下个月我俩也跟着陈夫子学学。”
苏谦益在一旁跟着点头,觉得这提议甚好。
就只苦了宋岩敢怒不敢言。
陈景著看着他那副委屈的样子,摇了摇头,问道:“今日考完,晚上去遇仙楼小酌两杯,如何?“
柳言初被这提议勾起了兴致,他其实是喜欢喝酒的,只是身体原因不太能喝。那遇仙楼里有一款清酒,齐云清露,入口轻柔,他到能多喝上两杯。
正要点头应和,却见回廊转角处,慢悠悠转出几个人来。为首者,正是吏部尚书家的公子,赵霖,此人素来与柳言初几人不合。
他仗着自己是吏部尚书的嫡子,早习惯了周围人的追捧。而柳言初几人不愿与他们为伍,平日里两拨人便互相看不起。
但是因顾忌着他们这里有太尉和宋将军之子,所以赵霖也只是语言上讥讽几句。
此时赵霖手持一柄泥金折扇,故作潇洒地摇着,脸上挂着笑,径直朝柳言初他们走来,恰好堵住了去路。
“哟,我当是谁在此谈笑风生,原来是柳二公子。”赵霖站定,目光在柳言初脸上逡巡,语带戏谑,“方才见柳公子奋笔疾书,想必是成竹在胸,考得极好吧?也是,有其兄必有其弟嘛。”
柳言初眉头微蹙,不欲与他纠缠,只道:“过奖,尽力而已。”
“尽力?”赵霖嗤笑一声,折扇“啪”地一合,声音刻意扬高了几分,“说起‘尽力’,令兄柳言瑾那才叫真的‘尽力’。为了自己明年的前程,在宥公子面前挣得几分青眼,那可真是……煞费苦心,什么门槛都敢迈,什么手段都使得出来。这‘攀附’的功夫,我等真是望尘莫及啊。”
他话语中的恶意毫不掩饰,周围几个跟班也发出低低的嗤笑声。
“赵霖你胡说什么呢?!”宋岩一只手指向他,说着还想上前。
柳言初和陈景著赶紧拉住了他,在国子监动手的话,不管是谁的问题,都要被祭酒和司业责罚,严重的还要扣分。
柳言初的脸色看着比刚刚白了三分,拉着宋岩衣袖的指节也因用力而泛白。他胸中气血翻涌,一股怒气直冲顶门,直直的看向赵霖。
柳言初踏前一步,他虽比赵霖稍矮几份,气势却不减分毫,声音冷得像冰:“赵霖,管好你的嘴。家兄行事光明磊落,岂容你在此信口雌黄?宥公子乃是文安候之子,按你这么说,是认为宥公子是那是非不明、良莠不分之人了?”
赵霖脸上的笑容僵了片刻,又很快放松了下来。左右那两人也不在文书院,他怕什么。
赵霖复又摇着扇子道:“柳言初,你可别胡乱解读,我只说的是柳言瑾。青玉公子一向是待人温和有礼,想必定是那巴结之人脸皮厚的很,宥公子心善,顾其名声,没有强硬的拒绝罢了。”
苏谦益冷冷的道:“赵霖,你可别找不痛快。”
“呦,苏谦益你可真护着柳言初!啊......我知道了!”他阖扇敲了一下手心,满脸猥琐,“柳二公子长得这么好看,想必早早巴结上了你吧!”
下一刻柳言初拳头毫不犹豫地挥了出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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