熊熊的火光在已经荒废的田野里燃起，飞向天空中的灰尘就像是带着陈栋的灵魂飞向了天堂。那家伙本性善良，又沉着冷静富有谋略，死后应该会做神仙吧？我们应该在他的最后一程里给他念上一段气动山河的悼词才行，只是火烧得柴火噼啪作响，让气氛愈加静默。
看着那团火渐渐旺盛又渐渐熄灭，这期间我都将小虎抱在怀中，他的哭声是这小小葬礼唯一的伴奏乐。在这场灾难还未结束的这天，生死对我们说不上是什么特别之事，但那还是我们这一路第一个告别的朋友。
火渐渐熄灭后，麒麟瘸着腿走到那片尘土里收集起了骨灰。因为不像火葬场那样是专业的焚烧设备，所以留了很多没被焚烧完全的骨头。麒麟将他们一一收集起来。陈栋也没来得及留遗嘱，我们一时间也不知道该把他葬在哪里，只好暂时决定把他带在身边。
“我们也该走了吧？”妈妈看着那堆灰烬说到。
我们引起的响动，吸引了不少丧尸围拢过来。虽然没形成什么威胁，但把子弹浪费在这种地方也不划算，更何况经历了这么多的插曲，就算南京带来了这么多弹药现在也所剩不多了。
“佑善呢？快把他们叫回来，一晚上不睡觉也不吃不喝的，我先给你们煮些吃的，然后好好睡一觉。晚一些你们几个小伙子轮着开车。”
“说起来，这里是哪里？”
“超山，杭州最北边。激进一些往南面走硖许公路三小时可以到梅水，保守一些走桐乡和海宁之间的村道天黑之前应该可以到梅水。”
“对了……这里是我们…… ”
“小虎！”妈妈叫住了小虎说，“小狼，你快去把那孩子找回来吧。”
说是这么说，但四处望去都没有佑善的身影。
“我刚刚看到他们俩往那边村子的方向走去了。”
“那边的村子？那边村子是上山的路，山这边还是旅游区所以没开发，背面是临平市区，所以那山上也有不少曾经躲到山上避难的行尸。”
听小虎这么说，我赶紧向那边跑去。好在这个村子并不像是我们一路过来的大村子。在山脚的小村立着几座建筑，看起来有些老旧，曾经兴旺的农家乐招牌这会儿已经风化成块落在地上。好在和小虎说的不同，这会儿这村里已经没那么多丧尸，偶尔有一两个被卡在门脚或是自家的阳台上发出嘶吼，但这会儿构不成威胁。这静谧的气氛有些像我们初到安吉之时，但这么小的规模应该不至于像安吉那样还有据点。
就在我不知该从何处找起的时候，不远处传来了一声枪响。我赶紧跑过去看到佑善刚射杀了一个怪物。他正走在一家晒古场的井边。听到动静转过的枪头，看到是我后放下了下来。在零散的行尸出现之前，他似乎也是保持着靠在井檐上的姿势。凛看到是我后也收起了弓箭，只是他后退了几步坐在了晒谷场的边缘，似乎是刻意要给我们留出空间。
这动作让我不得不往前，可我还没想好开场白。在佑善面前也不敢坐下，尴尬的气氛让我僵直地站在那里。和那座静谧的山不同，平地的小丘又靠近湿地，候鸟没有被人捕猎，在山野间发出清脆的鸣声。鸣声如音乐一般，终于让人的心情放松了下来。
就在我以为气氛可以让我开口的时候，佑善先开口说：“这里很美吧？”
“啊？嗯。”
“湿地边都是可以种植的田地，山就像屏障一样把市区和湿地隔离开来，山里还有野果树。我们三人可以在这里好好活着。”
“你这是什么意思？让我和麒麟他们散伙，然后在这里过田园生活？”
“反正我们也不可能再一起行动了，这样最好吧？”
“你说什么傻话？你不去了梅水了吗？这样还怎么回到你的世界？”
“我其实……并没有想那么回去那个世界。那个世界真的属于我们吗？以我们两个的身份，在一起会遇到很多困难，表面看起来锦衣玉食，但其实那些财阀的手脚比这些眼前实体的丧尸可怕多了，我连你的安全都保护不了。虽然不知道你有没有在意，但我在那个世界的时候就和你说过了吧？我想和你到一个我们两个都是普通人的世界，没有人知道我们的存在，没有人会想着把我们送回去，我们就像普通人一样做饭生活。现在我们两个既然都来到了这个世界，为什么还一定要回去？”
“回去履行你的责任，你有一个庞大的家族，你有举足轻重的企业，这些背后有千千万万个家庭，千千万万个像我和你这样的爱人。你离开那个世界，已经让那些人的生活都乱套了，你必须回去履行你家长的责任。”
“家长的责任？呵，说得好听，但不就是相互利用而已。他们从我这里领薪水，然后为我做事。就算夏银财团倒闭了，也很快会有其他相同的财团接纳他们。连古时的家奴都是如此，自由选择职业的资本主义社会难道会有这种事吗？”
“那你妈呢？你伯父呢？别人再怎么换职业，你妈也只有你一个儿子，这是没人可以替代的位置。”
“那你呢？我的位置对你来说就是别人可以替代的吗？因为我不像那个世界一样拥有万贯家财，所以你和别人一起去也没关系是吧？只要是能保护你的人，你就可以主动贴上去，而我对你来说没以前这么有用了，所以随时就可以抛弃了对吧？”
“在你眼里我是这样的人吗？如果这样我干嘛还要再这个世界里坚持找你？干嘛不呆在梅水至少能过安全的日子。我冒了这么大的风险出来不就是为了找到你吗？结果你现在见到我后就说这个？”我忍不住伸出手来想拽他衣领，可一晚没睡后根本没那么大的力气，这让我陷入了尴尬的位置，“我C！就应该让你在这个世界慢慢腐烂慢慢消失，我在那个世界至少还可以做我的吴专务做些事。”
“对！为什么来这个世界找我？现在说出真心话了吧？我明明已经做了授权公司权力都会交到你手里，你在那个世界不仅可以锦衣玉食还能掌控大公司的权力叱咤风云过你人上人的生活！你们这些在底层生活久了的人肯定很喜欢这种感觉。”
“你真的是这样想的吗？你原来……是这样的夏佑善吗？”要是愤怒就还好，但要是一旦燃起了失望，就会连再说话的动力也没有。与其说不知道还能怎么劝他，不如说已经连劝都不想劝了。
“星儿啊，星儿！”看我转过身去，佑善终于停下了那讨人厌的语气。
“星儿！你别走！我们就在这里生活下来吧！如果你回到了那个叫麒麟的身边，我就真的不会再挽留你哦！”
不需要你挽留，我以前不知道你是这样的人，也不知道在你眼里我是这样的人。这还是我第一次觉得自己经历的这些离谱事让人讨厌。曾经的我贫穷，平凡，还毫无能力改变并为此痛苦着，我以为我意外的经历让我终于找到了将我从那种生活里解救出来的人，但这一刻还不如让我那样活着的想法却不得不充满整个脑袋。我经历的这一切还是我自己的选择，我受的这些苦难还是出于我自己的努力。自己的努力最后换来的就是一个不值得的人和不值得的事。
“回来了？叶将军的儿子呢？他们怎么没跟你一起来？没找到他们吗？”
车里也只有张少爷一个人和我说话，其他人经历了那一夜不仅累着了，而且还不肯入睡，都靠在沙发上向我投来空洞的眼神。我又何尝不是呢？经历了漫长的一夜，又没法入睡，我也累得可以，我也不知道自己还能做什么。
我好想离开这个世界，我好想回家，我好想在温暖又柔软的床铺上睡上一觉，我好想妈妈，我好想在妈妈怀里哭上一场。
“孩子啊，没关系，妈妈还在。”耳边传来了妈妈的声音，是这个世界的妈妈蹲在了我的面前。
“那孩子怎么样了？要等他吗？”
那孩子指的是佑善吧？刚刚那场争吵就像是梦一样短暂，我不知道该从哪里说起。
“你只是累了，睡一觉吧，先睡一觉就好了。”
我原本并没有入睡的感觉，但头发被她轻轻抚摸着躺入了她的怀里。那一刻，我也分不清那到底是沈狼的妈妈还是就是我与生俱来的妈妈，或许妈妈和妈妈之间并没有什么不同。
“醒了？”耳边传来了温柔的唤声，感觉到刺眼的阳光，我忍不住睁开了眼睛。没想到我真的躺在柔软的床上，佑善正环过手来把我抱在怀里，他的另一只手正拿着手机，手机屏幕上是一款射击游戏。
“可是……这里是哪里？”
“还能是哪里？我们家里，Ormskirk。你是睡傻了吗？“
我从窗口往外望去，窗外是英伦建筑的屋顶，这里真的是英国吗？
“怎么了？怎么一觉睡醒好像什么都不记得了。”
“没什么，好像只是做了个梦。“
”有梦到我吗？“
嗯，有，不过梦里刚刚吵了一架，所以还是不告诉他的比较好。只是这梦也太漫长太真实了吧，真实的就像是现在才是梦一样。不过不管怎么想，和丧尸这种不像话的东西比起来，怎么看这儿才是现实吧。为了求证我还站到了窗边，明媚的阳光打在身上，如果真是梦的话感觉到这么大的刺激早就醒了。
“肚子饿吗？小虎去华人超市买了包子，要吃吗？”
终于放下心来的我伸了个懒腰，然后应了一声。房间里很快传来了肉包的香味，意识到肚子饿了的我忍不住转过头去。可门口站着的那个人并不是夏佑善。不，应该说也是夏佑善，只是那张脸已经腐烂，消瘦的脸颊下骨头已经露到红肉的外面，没有了嘴唇的牙齿显得特别粗壮，鲜血从牙根渐渐蔓延开来，就在快要布满整口牙齿的时候，他长大了嘴巴。
虽然入耳的就只有嘶吼声，可我似乎明白了他的意思。
“好饿，我好饿，给我咬一口，给我咬一口就好，星儿。”
他重复着我的名字，待我恢复意识的时候，他已经到了我的面前。我连忙想向后退步，但我的身后已经是窗，就算是从窗户掉下去也是死路一条。可他张开的大口还是在朝我靠近，猛的加速朝我眼前袭来。
是梦，果然他妈的是梦。只是梦里的我被吓坏了意识，醒来了才缓过神来喘气。不远处传来了炖肉的香味，是妈妈在厨房忙碌的身影。
“醒了？饭马上要好了，你再等下。”
睡了一觉后感觉比睡之前还让人觉得累，花了好一会儿才使得出力气，我赶紧起来松了松筋骨。车窗外已经换了一副风景，我们的视野里终于不再是绵延不绝的山地，平坦的田地延伸向地平线没有边界。
“这里是哪里？”
“应该是桐乡或海宁的某个地方，刚出临平界不久。麒麟往前开了一阵后大概吃不消了去睡了，但是看我睡着没叫醒我。我醒来就已经这么点了。”
对了，说好相互换班开车的，就算妈妈刚开始开大巴，这车上会开车的也就三个人，本来应该轮到我的才对。我是不是醒来晚了？这么想着我就连忙坐到了驾驶座上翻起了地图册。
“马上就要天黑了，今天就到这里吧，晚上入镇审查也不方便，还是在车上先过一夜明天再入城吧。先过来吃饭。”
我看了一眼天边的斜阳，她说的也有道理，所以车现在正停在田间的机耕路上。肥沃的土地让野草生长得异常茂盛，我们被包裹在其中异常安全，如果再往前开可找不到这么好的藏身地。于是我又从驾驶座下来，打算叫麒麟他们起来吃饭。
妈妈小声阻止了我，说让我先吃就好，等等他们醒来了会给他们热的。也是，好不容易才入睡，如果这会儿叫醒他们也不合适。今天的晚餐妈妈特意做了很多菜，电视里那些因为悲伤而不吃不喝上几天几夜果然是假的，就算人再烦躁再伤心，肚子还是会饿，还是会觉得这满桌的饭菜够香。身边的人也会死，经历了生死的情侣之间也会吵到分道扬镳，就算有各种不可思议，我也不是生活在故事之中。
“明天……要不要回去找他？”妈妈问。
“谁？”
“还能有谁？两个人在一起难免会有误会难免会有吵架，电视里不也是这么演的吗？如果两个人从头到尾和和气气的，没有矛盾的故事也没人会看吧？生活也是这样，我和你爸爸以前也经常吵架。”
“所以你和爸爸最后都是怎么和好的？”
“还能怎么样，生活在一起呗。两个人只要在一起吃住不分开，什么矛盾最后都会不了了之。该怎么说呢？两个人的激情当然维持不了多久，在一起久了那种感情更像是把对方当成家人，生活中不可分割的部分。只要怀着那份心，就什么坎都能跨过去了。”
“啊～好香～”车里传来了迷糊的声音，是麒麟打着哈欠醒来了。他一旦醒来，正靠着他睡的小虎也被他吵醒了。
两个人都没洗漱直接爬上了饭桌，看麒麟那狼吞虎咽的模样好像已经忘却了陈栋离开的悲痛。我也是，饭吃饱了身体也开始有劲，心情也再没有那么失落。从夸赞妈妈的饭菜好吃开始，两个人也开始打破沉默，没想到往日的气氛会这么快回来。
“可是如果没有宋叶国的话，我们进城会变得很困难诶。”麒麟夹了口野菜说，“他是宋军长的儿子，宋军长现在接管了梅水镇的治安，只要带着他进去我们一点问题都没有，还能利用宋军长的关系接触到镇里的高层，慢慢靠近Dr.Lee。可现在如果没有带宋军长的儿子回去，宋军长还不知道会是什么态度。如果没有她的引荐，我们很难融入到镇上的高层里去。就算抹去了我们逃犯的身份，也很可能只会像以前那样作为最底层的平民生活。”
阶层与阶层的墙壁就是这么高，就算你和高官生活在一个小区里，你们两个也不可能相识。我们生活在那个城镇里生活了这么久，就连那些城镇里的有钱人在过什么生活都不知道，更不用说和他们接触了。
“我们……不是有那个吗？震旦将军让我们转交的东西。趁着那个机会先见上面再说，我们好歹也算是把宋将军另一个儿子从机场救出来的人，她看起来也挺像是正面人物的，不会不顾念之前的事吧？”
总觉得这种冷静分析的话本应从阿栋的嘴里出来才是，这会儿从小虎嘴里出来总觉得有些不协调的感觉。总觉得像是陈栋的灵魂附身到了他身上。
“电报机也不是什么名贵的东西，如果是想见我的话，只要派手下人代为接收就好了。亲自见面也太浪费时间了。”张少爷也在这时醒了过来，正在床上解着起床气。
就在我刚刚想说两人的分析都没错时，我们耳边忽然传来了枪声，紧接着是两辆车碰撞的巨响声。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