姜万荣登时拍案而起,他指着雾畏的鼻子,手微微发颤,失望之意溢于言表:“我就知道你不会轻易放下那小子,方才说得好听,听得父亲差点老泪纵横,原来尽是哄你老子的!”
雾畏一愣,被这突如其来的反差打得措手不及。
她摆手道:“不…不是。”
姜万荣大手一挥,宽袍带着凛冽之意,负手背对着她。
他仰头叹息:“父亲就不该指望你能放下李家那小子,还以为能说得动你,可谁知,你心比金坚,为了他,不惜戏耍父亲,可悲,可叹啊!”
雾畏如鲠在喉,半响,她道:“我怎么戏耍父亲了,女儿句句属实。”
姜万荣摇了摇头:“历经生死之后,父亲原以为你会幡然醒悟,可现如今你却依旧要去永安阁,我还有何话可说。”
雾畏腾起身,解释道:“我进永安阁并不是为了李纪臣,我是为了我自己,我要成为永安阁刺探第一人!”
姜万荣缓缓转身,他抬眼注视着雾畏,气氛凝重。
“一年前,你曾说过类似的话。”姜万荣摇了摇头。
雾畏虎躯一震,她皱眉,脑海中飞速思索姜竹溪一年前的记忆。
记忆碎片如走马灯般快速掠过,最终画面停留在一年前的某个场面,那正是姜竹溪十九岁的生辰礼,面对满门宾客好友,她一手指天,大放厥词道:“我要进入永安阁,从此保卫王朝百姓,誓为登上第一阶天阶境界而努力!”
雾畏嘴角一抽,这熟悉的话术,熟悉的结果,换做她是姜万荣她也不敢相信。
“父亲,请相信我,我此次真的只是为了自己,并不是为了李纪臣!”雾畏拍了拍胸脯打包票道。
可姜万荣显然没有放在心上,他敷衍道:“好好好,你不是为了那小子,你只是单纯想当刺探。”
话是如此,他却离饭桌越来越远,负手而走,步履悠悠,就要走出门外。
雾畏登时一惊,意识到姜万荣并没有在意她说的话,她连忙紧跟,不得不认真解释起来:“父亲,如今刺探声名威威,若女儿能在新探试炼中拔得头筹,您老脸上必定有光,况且,女儿是真心想打出一片属于自己的天地来证明自己,就请父亲放我出府,允我参与大会吧!”
姜万荣脚步一滞,他摇头斜眼看着雾畏道:“女儿,父亲不求你给我添光增彩,只要不捣乱任性我便心满意足,至于你想打出自己的一片天地,那我便请教习师傅来给你上上功课,争取考个女官,就足矣。”
雾畏一听到“功课”二字,浑身起激灵,她连忙摆手拒绝道:“不不不,女儿并不喜文,更不想做女官,只想成为刺探,成为永安阁第一人!”
姜万荣一副看傻子似的表情注视雾畏,脸上差点就写了几个大字“痴心妄想”。
“那便没有好谈论的余地了。”姜万荣一副心意已决的模样,让雾畏心叫不好。
“您为何不信我,那女儿这就为你露个手!”话落,雾畏作势就要去门外空地上展露。
姜万荣见状,立马制止了她,半响,他终是叹了一口气。
“罢了罢了,都随你,你想如何便如何,父亲老了,管不了那么多,是待府里也好,入阁也罢,你作抉择便好,父亲不管了。”
姜万荣叹息着越走越远,门口看守的护卫随着他,紧跟其后。
如兰走上来,安静地呆在她身边。
雾畏的目光注视着姜万荣宽厚的背影,眼见他逐渐与自己疏远,不知为何,她的心口突然一抽一抽地疼痛。
良久,她的眼眶中含着热意,大有一种要掉落之感,她猛然惊觉,下一刻拼命摇头试图甩掉这些情绪。
哭泣这种东西,是一个刺客最软肋懦弱的象征。
她何时变得如此优柔。
“如兰,走,我们出府。”
雾畏在一瞬之间,立马收敛情绪,重振旗鼓间,步履铿锵,走上一条与姜万荣相反的路。
她的神色变得平静,但手却紧握成拳。
因为有个念头突起:李纪臣,他真该死。
无论在哪,都有这么个人的存在,让姜竹溪背负各种骂名,阻碍,简直是个绊脚石!
此念头一出,手腕的菩提子再次有了波动,雾畏选择无视。
她心里默念道:放心,不会真的杀了他,只不过此人的存在,实在碍眼。
永京城城郊—
日头渐渐高升,武威遮眼抬头望了望天,回头对着一旁检查死尸的李纪臣道:“大哥,已到了午时,这具尸体到底有何不同,还用我们费尽心思偷出来。”
楚明淮离尸体远远的,执扇盖着下半张脸,嫌弃道:“这蒋府好端端的,藏着渝都城城主的尸体是作何。”
王子志蹲坐在一旁的巨石上,他悠悠道:“定和灭门案有关。”
楚明淮认同地点了点头:“也不无道理。”
武威扛起斧头,豪迈道:“这些绕来绕去的弯,我武威看不懂,若有出力的,我来便是。”
王子志突然斜了他一眼:“以后说话能不能少自称,真的很可笑。”
武威突然来了气:“王小儿,你啥意思,就你崇拜的雾畏可以这么喊,我武威就不配?!”
王子志倏然腾起身,他激动道:“谁允你直呼我们大人的名讳,就你这一身空有的大块头,我们大人捏死你就跟捏一只蚂蚁一般!”
武威挥起斧头重重地往王子志身旁一砸,王子志矫健跳下。
那块巨石顿时四崩五裂,碎石乱飞。
武威得意道:“有本事叫你家大人从坟头里爬出来,和我武威大战一场,看看谁才配得上这名字。”
“你…!”王子志气得牙齿发颤。
楚明淮再次被迫当和事佬,他唰地合扇,扇骨在两人的胸膛上迅速一击,两人应声吃痛。
“够了够了,子志此次属实是你的错了,二哥的名字是父母给的,只是恰好和那女魔…”
“嗯?”王子志顿时露出锐利寒芒的双眸
楚明淮“咳咳”了一声,话锋一转道:“只是恰好和那雾畏同音罢了,何必如此锱铢必较,委实有些小心眼了。”
武威在旁重重地“哼”了一声,他不屑道:“谁叫他是出自赤煞殿的,那里面的人都是丧心病狂,没有人性的怪物,他们之间自然是惺惺相惜。”
“你说谁是怪物!”王子志突然暴动,他凌空一拳,狠狠挥过武威的脸颊,武威没有设防,稳稳地挨下这一记。
武威反应过来之后,怒火中烧,显然气急败坏,随着一句沉沉的低喝“你这厮!”下一刻论起斧头就要干架。
“够了!”李纪臣沉声道。
一把利剑突然破空而来,猛然击落武威将要落下的斧头,兵器相撞,电光火石间,武威的手腕忽地卸了力,他向后踉跄了几步。
楚明淮自觉地远离他们二人,暗叫不好。
大哥可是鲜少动怒的。
“大哥,是王子志这厮先动手的!”武威愤愤不平道。
李纪臣肃然道:“往日你们如何打闹我不管,但现在有正事在身,还如此没有分寸!”
武威垂着头。
李纪臣目光移向一旁的王子志。
“子志,此事既是你先挑起的,便要接受惩处,你可认罚?”
王子志自认冲动,便垂头低声道:“认…”
“那便罚你从下月起充当阁内杂役两月,两月之期未到,不得归位。”李纪臣缓缓道。
此话一出,三人皆震惊。
特别是王子志,他瞪大双眼,不可置信道:“大哥,你竟让我当杂役,还要两月?!”
“有问题?”
李纪臣寒冷的音色仿佛在冰窖中滚了一圈。
王子志心中愤然,但他自认理亏,只是咬牙切齿道:“没问题。”
“没问题,便一齐来讨论这具死尸的问题。”
李纪臣回归正传,他注视着地面上的尸体,有些狐疑。
“此人身上伤痕累累,鞭痕烙铁遍布全身,可想而知,死前定是遭到了严酷的毒打。”
“这不正好和渝都城的百姓死得差不多,他们都被虐杀致死,甚至尸身不全。”
李纪臣摸索着下巴,眼神晦暗:“不,我们都看过渝都城的每位百姓,死相极其残酷暴虐,可城主于安,相比之下,死得还算安宁。”
武威突然开口道:“还说什么山匪,那些山匪可没有如此胆大包天,杀人也就算了还虐杀,一看背后就不简单。”
楚明淮有了些思绪:“也听到一些传闻,说是赤煞殿的手笔,我看此时不假,如此狠辣病态的行径,非他们不可了。”
在一旁的王子志眼神突然一凝。
李纪臣的漫不经心地扫过他,问道:“子志,你说,会是赤煞殿所为么?”
王子志顿时虎躯一震,半响,他道:“大哥,自三年前我殿…不,赤煞殿深受重创,他们虽势力仍在,但这几年估计都在潜心修复,没有多余气力做这损人不利己之事。”
李纪臣忽地笑了,他抬手拍了拍王子志的肩:“子志何必如此紧张,大哥随便问问罢了,放轻松。”
王子志汗如雨下。
实在不是他紧张。
他从小由赤煞殿培养,直到三年前倒戈加入永安阁,人人都知他的身份背景,但凡遇到什么残酷案件,只要和赤煞殿牵扯上关系的,他必定会被怀疑。
对此,他也觉得冤枉。
楚明淮用扇子轻拍王子志,附耳悄声道:“放心吧,大哥闹你呢,他心里肯定早有思绪。”
王子志听后,心下松了口气。
“好了,把尸体抬回阁里,派人好生安葬。”李纪臣道。
武威疑惑:“大哥,不送回蒋府?”
楚明淮插嘴道:“二哥,于安可是受害者,我们既解救他出来,哪有送回去的道理,况且这蒋府,定有不可告人之秘。”
李纪臣不置可否。
武威也没了疑问。
正当几人处理好一切,整装待发,打算骑马回城之时。
天变有只黑鸟在他们的上方翱翔盘旋着,黑鸟似是看到了主人一般,下一刻立马俯身向下冲,直到来到王子志面前。
王子志伸出手肘,黑鸟稳稳地站立其中,细看间,它的腿边捆着一卷纸条。
几人视线相交。
李纪臣凝眸:“打开看看。”
“是。”
王子志扯开纸条后,手肘稍一用力,黑鸟立刻腾飞而离。
“快看写了什么。”楚明淮好奇道。
武威也好奇地凑上。
王子志的眼神扫过纸条上的内容后,并无明显反应。
楚明淮:“写的什么?”
“还以为是什么有用的信息,其实是监视姜竹溪那边的人传来的话。”
闻言,李纪臣眉眼微动,他扬声道:“姜竹溪可有什么异动,或者,有何不同?”
王子志挠了挠脑袋,一筹莫展间,他将纸条双手供给李纪臣。
“大哥,还是你自己看吧。”
李纪臣一把捞起纸条随即展开,半响,他目光微凝,神色莫测。
武威和楚明淮询问李纪臣,李纪臣置之不理。
正当他们想去看纸条内容之时,下一刻,李纪臣猛然将纸条攥紧在掌心,眨眼间,纸条顿时被碾成粉末,随风飘散,最终尘归于地。
武威和楚明淮不明所以。
只见李纪臣扔下一句“回阁”之后,勒紧缰绳扬鞭而离。
留下三人面面相觑。
“所以,纸条中到底写的什么?”楚明淮摇身对王子志道。
武威也看向他,略显好奇。
“写的是姜女受辱,逼其武功,屡屡受创下现招式,结论,无异。”王子志回想纸条内容。
楚明淮轻摇着手头的扇,笑道:“我看大哥就是多想了,姜竹溪还是以前的姜竹溪,怎么可能会武,以她的资质,这辈子恐怕都难。”
武威附和道:“那丫头的身子骨看着就弱不经风,我武威扇扇风她都能被吹到天上去。”
王子志思忖着,良久,他悠悠道:“我和大哥一样的想法,毕竟姜竹溪不靠一丝内力,就能将一刺探打得七窍流血,她难道真如表面般弱不禁风,百无一能?还是庸碌的假面下,掩盖着更深厚的实力,只是不为人知。”
此言一出,另外两人睁着双眼,眨呀不眨地盯着王子志。
空气凝重了良久,半响,待王子志回神抬头间,浑身一激灵。
“你们为何这么盯着我。”
楚明淮突然开口道:“看你在遐想。”
武威摇了摇头道:“我去搬尸体了,你们聊。”
王子志见他们一副无语凝噎的模样,心下着急,他反驳道:“但真有可能啊,连大哥都怀疑姜竹溪了,你们还有何质疑。”
“况且,这姜竹溪要么是隐藏实力,密谋着什么,要么就是被人夺舍了,身体被其他人占了去!”
楚明淮忍不住了,他唰地合扇,下一刻,扇骨重重地打在他的脑袋上。
“啊!三哥!”
看着王子志不满地捂着脑袋,楚明淮怒其不争道:“越发异想天开,你说姜竹溪隐藏实力也就罢了,还说被人夺舍,简直是话本子看多了,早和你说过,身为刺探,这些俗本会影响你的思考,你看看,脑袋都坏成什么样了!”
王子志撇了撇嘴:“万一她真的不简单,是个机关算尽的慧人呢?”
楚明淮闭了闭眼,沉默良久。
再睁眼时,他走前,一扇压在王子志的肩上,语重心长道:“午时过后,那位蓝衣刺探的伤情会被上报,届时,姜竹溪到底是靠内力,亦或者是一时气运打得他七窍流血,血流不止,一切将会真相大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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