温祈沉默了。
原来,少将真的早就知道他是个异种,并且瞒着他,把他交给了研究异种的人类。
这群人可能会像书里那样,用刀子解剖他,在他身上扎很多小孔,接可怕的金属管。而少将却为了那些钱,把自己丢下了!
虽然人类和异种的关系已经是势如水火的程度,虽然其他异种深深伤害过很多人类,但是,但是……
温祈很委屈,但他说不出一个少将不这样做的理由。
温祈产生了一种被背叛的感觉,而这种情绪按理来说他是绝对理解不了的。但此刻他不仅体会到了,并且由此生出了一点愤怒。
反正自己也活不长。
他颇有点破罐子破摔的意思,一声不吭地伸出胳膊,眼睫却垂了下去:“你抽吧。”
研究员看见他的表情愣了一下,含糊地嘟囔了一句什么,把针头娴熟扎进血管。温祈被刺的轻颤了一下。
针管很快吸饱了鲜红的血液,年轻人将其收好,安静了一阵,突然说:“我头一次见到你这样像人的异种,你是怎么获得人类意识的?”
温祈没有闲聊的心思,但还是回答:“我不记得了。”
“那你产生意识后做了什么?”
温祈顿了顿,说道:“我一出生就遇到了一位很有智慧的老者,他是个很好的人,给我食物,教会了我许多道理。”
“然后呢?”
“然后,就碰到了少将他们。”温祈停下话音,他还在生气,不愿意提起柏郃野。
年轻人长长“哦”了一声,他看起来性格很活泼,话也多:“你有人类的意识想法,也能产生感情,但同时又是个彻头彻尾的异种,毕竟几百号人亲眼看见你从扉页上掉下来的。”
温祈捕捉到关键词:“我从扉页掉下来的?”
“是啊,那可是基地的保护伞,”年轻人道,“也可以说是人类的生命之源,你既然是它分裂的,说不定就是它生出的幼体。之后我们就能研究出让扉页繁殖的方法,这样基地外的小型聚居地也不用为了一点香气争斗了。”
数百年来,人类对基地外的异种进行过无数次清缴,因此现在除陷落地以外的区域污染等级已经相对安全,基地内过剩的人口转移至墙外,由岗哨负责守卫居民的安全。
岗哨也是储存香气的大型装置。这些都是周铭告诉他的。
“我是扉页吗?”温祈问。
“谁知道呢?等研究院有结果了才能知道,”年轻人说。
温祈心想:我应该是吧,毕竟是一个味道。但其他异种血液里也有这个味道,虽然总是混合着腥臭,不太好闻。
“其实我还挺羡慕你的。”
年轻人忽然没头没脑地开口。温祈很奇怪:“为什么?”
“你这样,有异种的能力,却还能保留人类的思想和情感,”年轻人说,“比普通的人类更强大,也更自由。”
温祈纠正他:“我没有能力。”
说完,他突然想起来,自己似乎可以借用青苔的身体自由游走,只是还不知道是不是只有青苔可以被他融合。
年轻人看他表情:“怎么了?”
温祈抿了抿唇,隐瞒下来:“我能听懂人类的语言,还会说,这算么?”
年轻人愣了一瞬,继而哈哈大笑起来,车厢被他的动作撞的惊险一震。
他心情看起来不错,想法也很有趣。昨晚遇见的第一个主城人,温祈觉得他似乎有种和猎人不同的气质。是那种被保护的很好才能透露出的天真。
年轻人抹掉笑出来的眼泪,原本有点失望的心情也消散了:“我有时候就想,如果人类可以拥有像那些强大异种一样的能力,比如会飞,或者力大无穷,是不是就能不用被永远困在基地里了。”
“所以,被污染或许就是继承能力的另一种体现方式,但要注意别被你这样无害的异种污染,太安分了。”
温祈:“……”
温祈面无表情,他要否定自己之前的结论,主城人也并不是很好的。
“不管怎样,还是等去研究所再说,”年轻人道,“你是很珍贵的扉页样本,改变这一代人类命运的契机说不定就在你身上。”
温祈:“可能吧。”
“可惜少将非让基地给我们划了时限,不过也能理解,毕竟末日不会等我们任何一项研究慢吞吞的进行。”年轻人防护服下的后颈枕着胳膊,合眼道,“我睡一会,之后可能就没时间睡了,天知道研究院的免费咖啡有多难喝。”
“你不怕我逃走吗?”
“你可以试试,最好别试,离开这个车厢三步,你就会被基地上空丢下来的榴弹打死,毕竟没人知道你到底有没有污染性。”
他们就不再说话了。
行驶的车外依然站着许多沉默的群众,举着血淋淋的牌子,像一片片死寂的血湖。马车如摩西分海一般从人群中匀速淌过。
“那些是……”
“主城的车马,离远一点,里面有高危异种。”
“之前主城报纸上不是登了大新闻,扉页分出花瓣,派柏少将去找了么?这样的动静自新纪元开始从来没有出现过!或许,人类的机遇就在眼前……”
“总之不会比现在更糟了。”
“但愿吧。”
“——我们将理性与自由奉献,祈求伟大而混沌之神保佑您的信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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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恐怕得戴上这个。”
温祈低头,年轻的研究员手里是一个崭新的圆环,看不出是什么材质做的,光滑的外壳泛着光。
手铐连着链条,另一端缠在另一根手铐上,比这个略大一点,年轻人解释:“这个是戴在脚上的。”
温祈没有反抗,冰凉的圆环分别铐在了他的右手和左脚上,铁链做的长了,他不得不把多余的链条抓在手里。
年轻人把圆环仔细扣好,取下铁链。
温祈环顾四周,自己所在的地方是研究院的正门。研究院整个建筑就像一座大型的精密仪器,他嗅到了浓烈的胶油味,和猎人车马漆皮上一样的味道。
“这是就是‘种子’?”
一道没有情绪的声音响起,温祈抬头望去,门前站着一个穿着白大褂的女人,利落的短发齐肩,眼睛冷冷地看着温祈身旁的研究员。
温祈顿了一下,他感觉这个女人很熟悉。
年轻人看起来很尊敬这个人:“是的,他……”
“为什么没有给他做隔离措施?”女人打断了他。
年轻人被她话里的冰碴冻了一下,连忙解释:“猎人判断他没有污染性,检测仪在他旁边也没有反应。但请‘女士’放心,除了他们,没有其他民众与目标接触过。”
“女士”瞳孔似乎比其他人类要淡一点,当看着被判定有高危性的温祈时,她的目光和看着研究员没有差别:“谁做出的判断?”
年轻人立正:“是利维医生。”
这个名字的出现提醒了温祈,他想起利维口中在主城的“妹妹”——照片里笑着的女孩和眼前的女人一模一样。
只不过听利维的语气,他应该并不知道妹妹在研究院工作。
相比温祈,“女士”的反应甚至比他想象中还要更平静一点,听了也没什么特殊的反应,只扫了一眼默默思索的温祈。
然后转身:“跟我来。”
进研究院的一瞬间,一股液体从他们身侧机箱碰出,温祈闻到了一股难以形容的刺鼻味道,大概是消毒液。
“女士”很轻地皱了下眉,没说什么,机箱后面探出一个油乎乎的脑袋,干笑道:“抱歉女士,机箱又坏了……”
“女士”一摆手,那人立刻噤声,温祈看见他懊恼地低下头,心想,女士的威望在这所研究院里一定很高。
再回过神来,“女士”已经走远了,他跟过去,就见女士淡蓝色的眸子看了他一眼,介绍道:“研究院是基地特设的机构,以前作为战时后方生化所,后来才逐渐演变为针对野外污染物的地方,住着一群变态科学家和理想主义者。”
“你在这里也待不了多久,别哭了。”女士冷冷道。
温祈闻言一愣,下意识摸自己的脸,腕上圆环滑倒了小臂上。
他确信自己没哭。
温祈:“我没哭。”
“是么?我以为你该哭了,”女士很不真诚地耸耸肩,“抱歉。”
她领着温祈绕过很多弯,越深入,温祈的感觉就越不好。他所有作为异种的情绪都在叫嚣着让他快点离开这里,但作为人的部分却不得不跟着进了实验区。
幽绿色的灯罩下温祈的影子越拉越长,即将碰到前方黑暗到吸人的墙面时,女士停了下来。
她说:“到了。”
温祈好奇抬头,低温室内黑洞洞的,一堵墙横亘在他面前,看不清里面是什么。
结合之前女士的话,温祈猜想,里面应该是一只巨大的异种,带有可怖的瞳孔和恶心的皮肤?还是高危实验材料?或者废弃的生化武器炮?
啪,女士打开了实验室的灯。
穿透力极强的灯光直射下来,方向却似乎不是对着温祈。他眯了一下眼,飞快地适应了强光,往里面看去。
只一眼,他的心脏仿佛极速失温,停止了震颤。
那是他毕生都难以忘记的景象。
深红色的血肉平铺在宽阔的玻璃箱内,无数不知名动物的残肢纠缠扭曲地被包裹在其中,无论原本什么颜色,都被吸食成了统一的白。
乍一看上去,仿佛栽种着惨白植株的深色土地。
只有仔细观察,才能发现这土地细微的扭动,肌肤不断黏连分解,吞食着投喂的食物。鼓动的血肉偶尔碰到上方的玻璃,又不堪重负地垂落下来,带出血红的纤维。
“实验体711号,原本只有拳头大,还有固定的形态,后来蚕食无数异种后,长成了现在的样子,”女士在温祈身后道,“研究院按序号排列起名,负责711的人私下称它,‘被圈养的废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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