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杀人了？”

童正正气定神闲的，叉着胳膊，来来回回扫视犹如浴血修罗的单元。

他的嘴角还有浅淡但明显的笑意。

“感觉怎么样？”他调笑着问道，“杀人的感觉怎么样？”

单元提着喝饱了鲜血的刀，望向童正正焕发光彩的神情，忽然想起那张拍摄于十二年前的照片。照片上，是一个连头发丝都和自己一模一样的人。若说只是长得像，单元是不能相信的，他绝对能肯定那个就是他本人。

难道我真的变成童正正的容器了？

单元想彻底杜绝这种可能性，于是攥紧了刀柄，张口说道：“我现在有点想杀了你。”

童正正一愣，审视性的瞄他几眼，哈哈笑道：“真是大开眼界了。你长得这么清纯，又斯斯文文的，怎么能讲出这种话。”

他翘起二郎腿，双手叠放在膝盖上，像电影里的教父一样端坐，“先不论你能不能杀得了我。就算你成功杀死了我，我也只是失去一条为期两个月的生命而已，很快就会以一个新身份重生。”

单元索性放下刀，找了个椅子坐下来。白衬衫血染得湿透了，多余的血液淌出来，浸入绒面的椅背里。

“你怎么在这？”他问。

“你都能来，我为什么不能来？我的公司可比你的公司规模大不少吧。”童正正哂笑道，“好好的一个企业大会，怎么变成了这副鬼样……”

单元翻过血湿的手掌，沉默一会，拿桌上的洋酒洗掉了血。

“原来你也不是human.,有意思。”童正正说，“freeze.不是什么高级的后缀，只能冻住所有后缀中最低级的human.，对我们这些特殊后缀的人无效。”

单元默声坐着整理思绪。从余佳霖猝死起，他就不断遇到奇奇怪怪的事，恍若隔世的感觉就像投胎到了一个新世界。

原本，这个地球本来一派和谐安宁，下至乞丐、上至总统都是统一的后缀human.。人们虽然不知道还有后缀这么一回事，也不知道Admin和File这种关系的存在，倒也活得愚蠢且怡然自得。

然而现在有一个未知的boss在强行开锁，把一些human.改成了别的后缀。这些被改成特殊后缀的人，尽管目前还对此一无所知，却总有一天、因为某个契机，认识到自己的后缀是什么，成为“初醒者”。

余佳霖如此，姜瓷也如此。

单元只知道自己后缀特殊，但并不清楚后缀到底是什么。

他还算不上初醒者。

“有个freeze.把这里冻住了。你知道他是谁吗？”童正正自顾自地倒杯红酒，“freeze.通过杀人触发后缀，看你这样，不会就是你吧。不会吧？”

“姜乐天。”

“什么？”童正正停下喝酒的动作。

“是姜乐天。他杀了我的助理。”单元冷着脸说，往后一指。那里躺着不知死活的助理。

童正正把酒杯彻底放下，认真地说：“那么，你杀的又是谁？”

“姜乐天的儿子，姜瓷。”单元相当冷静。

童正正一顿，放声大笑起来，原本五官长得英挺正气的他，因为这个略滑稽的笑就像变异了一样，这一瞬间能看出一点端倪：他的灵与肉并非同一人。他手里的酒杯晃动得剧烈，酒水泼洒出来。童正正赶紧放下二郎腿，拿纸巾胡乱擦擦洒在西装裤上的酒。

“有意思，太有意思了。他杀你的助理，你就杀他儿子，你赚了你赚了……”

单元平淡地扫过他夸张的笑容，冷不丁说：“你会抢救吗？”

“啊？什么……”童正正的笑还没刹住车。

单元走到门口，蹲在助理身边，上手摸了他温凉的颈侧。动脉还在跳动着，摸起来就像一只半冻僵的还在挣扎的虫。

“你会抢救吗？”单元抬起头问，“你活了二百多年，见多识广，会抢救人吗？”

童正正收敛了笑容。

助理呼吸微弱，身下洇开一大圈深深的红色，从站立的角度看宛如被困在符咒里的祭品。短刀正中他的喉部，伤口缓慢溢出血液，流速明显放慢。

“救不过来。你助理活不成了。失血太多，神仙也没辙。他现在，就剩最后一口气，就算拿心脏起搏器电击他，也不行了。”

单元沉沉看助理一会，突然一个公主抱把他从血泊里捞起来。

就算死了，也别死在这个不吉利的通廊里。单元心想。他打算把助理抱到干净的地方。

企业大会召开不到两个小时，单元就经历了挑战极限的死和生。过程不可谓不惊怪。

然而马上，他又要经历一波惊怪了。

因为他的手刚一摸上助理的后脑勺，指缝间便泄露出几缕黑光。

这股黑光单元十分眼熟。

他曾经在他的第一个File的身上见识过这个黑光。那个时候，初来乍到的单一像只落水兔般的，又哀求又柔软，拿着单元的手贴在脖子后方。紧接着，单元的手掌心和他的颈椎处同时显现钥匙和锁的图案，冒出莹莹的黑光。

而同样的黑光又出现在了助理身上。

这是独属于Admin和File的信号。

一个始料不及的认知降临单元的脑海。

咔哒。

轻轻一声咔哒，响彻整间静止的会场。

单元把助理放在自己刚才坐过的椅子上，看到他被刀刃贯穿的后脑勺，出现了一把黑色的锁状图案，和之前单一的完全一样。

此刻，锁是打开的。

Admin开了File的锁。

不对，单一明明说过，只有成为知道自己后缀的初醒者才能开锁。可单元现在还没确定自己的后缀是什么，锁是怎么开的呢。

童正正一边鼓着掌，一边从后面走上来，笑得很晦涩，“有生之年，我还是第一次亲眼见到Admin和File相认的场面。你还不知道这孩子就是你的File吧？”

单元睁大眼睛死盯掌心的钥匙图案，脊梁挺得笔直，一语不发。

简单听别人说“开锁”“改后缀”，和实际经历起来，完全不是一个感觉。

很多事情必须亲身经历过一遍，才算开始理解它的定义。

助理深度昏迷在绒面椅子里。插着刀的脖子在椅背顶端后仰，双臂无力地垂在身侧，镀金刀柄凝结出暖沙的光泽。伤口还在流血，沿着锁骨和胳膊往下浸染，最终从笔直的袖筒滴出去。

流血而濒死的他，暖色调的灯光，静止且百态各异的企业家，让一切都变得艺术起来。

“锁开了，你可以改后缀了。”童正正在一旁提醒。

单元扶起助理失了力的脑袋。

助理属于瘦小体型，颈椎骨瘦得很突出。黑锁图案恰恰在颈椎骨处，下方是一串小小的字：human.。

助理的后缀是human.。和绝大多数人一样。

原来后缀，就像芯片一样，存放在后脑勺里。

“改了后缀，他就可以重新生活了，以一个全新的生命体而生活。这也算是抢救他了吧。”童正正调侃的语气说，“说得更准确点，应该算续命。”

“我要怎么改？”

“把你的血涂在他的后缀上。你就可以改了。”

单元眼前飞快闪过几个后缀。

rewrite.？

第一个冒出来的，是余佳霖的后缀。

这个念头一跳出来随即就被单元否定了。

且不说只有十二个月的夭寿，如果真的改成了rewrite.，助理和童正正两个rewrite.处于同一条时间线，就会发生融合。以助理当前意识不清的状态，精神力绝不可能胜过童正正，相当于给童正正白送一个容器。

rewrite.，不行。

freeze.？parasite.？

单元又立刻否掉。

姜乐天和姜瓷的后缀，要经过杀人和被杀才能触发，这种后缀称得上邪门。单元不可能留一个邪门的人在身边。

freeze.、parasite.，也不行。

insert.？

车祸那天，单元从余佳霖口中得知了这个叫做insert.的后缀，但insert.的触发条件他并不清楚，万一是像freeze.和parasite.那样邪门呢。为了稳妥，还是不要贸然改成这个。

还有什么别的后缀呢？

单元实际接触后缀不到两个月，一时之间只能想出几个特殊后缀。

要是单一在这儿就好了。单一熟背三百多个后缀，对各种后缀都了若指掌，必定能挑选出一个最好的。

“要我说，你就改成rewrite.吧。”童正正歪着嘴笑，“我可提醒你，你可得赶快改。一旦人死了，他的后缀将自动变成dead.，你想改也改不了了。”

“dead.……”单元紧盯助理尚为human.的颈椎骨。

“dead.相当于锁死，你可以理解为一把焊死的锁。dead.是唯一不能更改的后缀，就算你是他的Admin也不行。所谓人死不能复生就是这个道理。”

单元有了迷蒙的悟处。无论命好命差，所有human.都终将迎来dead.。

“改成rewrite.吧。”童正正又在一旁怂恿。显然，助理变成rewrite.对他是有利的。

单元拿餐刀划破手指，流血的指头贴上助理的后缀。

接触到Admin的血液，File的后缀就消失了。原本写着human.的地方变成了空白，等待着单元将它再次书写。

“cause-and-effect.”单元轻轻说着。

随着新的后缀说出口，有新生的一行字出现在原本写着human.的那一片皮肤上，就像被洗掉的纹身又纹上了新的图案。

cause-and-effect.

单元知道的后缀并不多。在少数可选的后缀里，他选择了单一的后缀，这也是他唯一能做的选择。

File们是同样的后缀，对于Admin来说能排除一些风险，更好管控；更何况，单一对怎么做cause-and-effect.有经验，也能指导助理去处理他的新后缀。Admin对File有天生的控制欲和保护欲，单元做出这个决定时，心里也掺杂了一些诡异又真实的快感。

咔哒一声。锁又关闭了。与此同时单元掌心的钥匙也消失了。

后缀更改成功。

这是单元第一次将后缀相关的理论转化为实践。

沉寂的会场里，有一个生命在陷入绝地时重获新生。

助理睁开了眼，“元神……”他气息微弱，朝单元望过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