崩溃归崩溃,但不可否认的是——柳无别的血确实很香。
真的太香了。
天宫里的琼浆玉液也差不多就这味道了。
那样的芬芳沿着喉咙滑进食道,浑身的细胞都像是渴极的土壤沐浴了雨露,全都舒展开来,整个人都有点飘飘然。
这一刻,理智的弦消失了,她已经顾不上自身上涨的修为,几乎堪称迫切地抓住了那根手指,像个饿了几百年的吸血鬼一样猛吸了一口。
啊,真香。
白锦棠是在玄天卷的爆鸣声中清醒过来的,她的目光已经有些迷蒙了,好在还记得自己当下是什么处境,重新吹起了血笛。
僵尸们退没退,白锦棠已经不关心了,刚开始的上头感过去后,她整个人就像是喝了假酒,头晕目眩,看什么都觉得有重影。
耳边忽然一道雷霆炸响,激得白锦棠猛然从那种脚踩云端的飘飘然状态中回神。
她睁大眼睛,这才发现头顶的血月不知何时已被一大片乌云遮挡,隐隐闪烁的紫雷在云中穿梭,带来了令人不安的沉闷轰响。
玄天卷松了口气:“啊,是劫雷啊,那没事了。”
白锦棠:“……如果没记错的话,那劫雷好像是来劈我的吧。”
玄天卷轻哼了一声:“怕什么,白泽在天道那有渡劫豁免权,不会劈你的。”
它话音刚落,白锦棠就见头顶盘桓的紫雷发出一声震彻天地的巨响,而后以一种摧枯拉朽之势倾泻而下。
白锦棠下意识闭了闭眼,却没感到疼痛落在自己身上,相反的,一道声嘶力竭的惨叫声忽而自不远处响起。
白锦棠睁开眼,然后她发现,对面罗煞鬼师的地宫炸了。
对,是真炸了。
被天雷劈炸了。
白锦棠:“……”
玄天卷:“傻宝!天道来捞你了,感动不感动!”
白锦棠:不敢动,真不敢动。
一道天雷劈炸了大本营,罗煞鬼师瞬间脸色扭曲,大惊失色,也顾不上跟白锦棠对狙了,转头就往燃起熊熊烈火的地宫跑。
要不是情况不允许,白锦棠其实还挺想凑凑热闹的,她深深望了地宫一眼,化作本体,再抖落几下,将自己的身型强行拉大,背上靠在树边不知死活的柳无别,便朝树林深处奔去。
大体型白锦棠也能变,但体型大了,相对应的也耗灵力。为了节省灵力,一般白锦棠都用小体型行走,像今天这样变大驮人还是头一遭。
柳无别,你这里欠我的要用什么还!
白锦棠心中腹诽,脚下不停,她大概变成了一匹马的大小,带着柳无别一路穿林拂叶,快速遁入瘴林深处。
直到确认完全甩开罗煞鬼师的僵尸,白锦棠才停了下来,寻了一个挡风的洞口,将柳无别放下。
柳无别被颠了一路,原本苍白的脸色已经变得铁青,白锦棠几乎以为他已经没气了,小心翼翼地凑过去嗅嗅,发现他还有微弱的气息,方才松了口气。
“柳无别,醒醒。”白锦棠将自己的大尾巴盖在柳无别身上,拱了拱柳无别的脑袋。
玄天卷叹息道:“别喊了,他没救了。”
白锦棠偏不信这个邪,花了一百气运值画了个小药丸,强行给柳无别喂下去,等了好一会儿,听到他的呼吸声大了一点,连忙凑过去继续唤他。
柳无别安静地闭着眼,仍然没有半点反应。
白锦棠不由有些沮丧。
玄天卷安慰道:“你没把他丢在那,任凭他被僵尸撕碎,已经算仁至义尽了,不用自责。”
白锦棠叹气:“我没自责,我就是……”
“就是有点害怕。”
玄天卷更纳闷了:“怕什么,我和山河笔不一直陪着你嘛。”
山河笔适时飞出来,自发在玄天卷上写下一串歌词:“朋友 一生一起走那些日子不再有~”
白锦棠:“……”
玄天卷:“……”
白锦棠捂住脑瓜子,沉痛道:“山河笔,是我带坏了你。”
要不是她K歌的时候都不忘带上当时还是普通笔的山河笔,山河笔也不至于在耳濡目染之下成为中华小曲库。
这么一打岔,白锦棠也稍稍冷静了一些,反正她也不知道要往哪个方向走,干脆守在了原地。
要么等到柳无别醒来,要么等到他彻底咽气,总之,白锦棠不太想把他随手丢在这里。
好在太阳重新升起的时候,柳无别竟然真的醒来了。
他刚醒来,就发现自己被包裹在了一大片温暖柔顺的白毛里。
柳无别的确没想到自己还能再次醒来,愣了片刻,勉强抬起手指,随意捻了一下那毛,手感还怪好的。
白锦棠被这动静惊醒,抬头发现柳无别醒了,说不惊喜是不可能的。
“你可算醒了,”白锦棠凑过去:“我以为你会死在昨晚。”
柳无别淡淡道:“你给我吃了丹药?其实没必要,我已经活不了多久了。”
这人知道自己要死了,居然这么平静的吗?白锦棠搞不懂他,只道:“至少活到陪我走出这片鬼林子,可以吗?”
柳无别似乎觉得有点好笑,有气无力地扯了扯唇角,嘲讽反问:“凭什么?”
白锦棠语气特别诚恳:“就看在我带你出来的份上,求你了,再活几天吧!”
柳无别无法理解,闭上眼睛说道:“为什么一定要带上我,你……是不能自己独立行走吗?”
白锦棠默默道:“是的,遇到鬼就不能了。”
“……”
柳无别没回答,恹恹地闭上眼睛,不再搭理白锦棠。
白锦棠就当他同意了,等瘴林间的白雾稍散,她便带上柳无别,鼓起勇气继续上路。
瘴林里有很多危险的存在,除了瘴毒,还有各种瘴毒和阴气下催生出的鬼物。
十步一鬼,百步一尸,偶尔还会出现食人的诡异植物,稍不留神就会掉入致命陷阱。
虽然白锦棠的修为已经到了结丹中期,但她根本没有系统地学过任何法术,空有一身灵力却无法施展,刚开始见到鬼物只有一边嗷嗷叫一边疯狂吹笛子的份。
后来还是柳无别被笛声扰得尸体不宁,勉强动动手指,教了她几道降鬼符,情况才好了很多。
比起不断遇险,走不出这片瘴林才最让人绝望,白锦棠兜兜转转好几天,忽然在某棵树上发现自己一天前做的标记,整个人一下子就沮丧了。
到了晚上,阴冷的雾气再度弥漫整片瘴林,白锦棠生起火堆,把柳无别放在旁边取暖,自己则抱膝坐在旁边,一边啃着干饼,一边翻开《梵天驭鬼策》,认真学习其中撰写的奇门遁甲术。
她怀疑这片瘴林中藏着某种阵法,她没能看出来,所以才会一直走不出去。
“喂……”
旁边响起一道低哑难辨的虚弱气声,白锦棠好半天才意识到是柳无别在叫她。
“我不叫喂,我叫白有颜,”白锦棠说着,往他那边挪了挪:“你想说什么?”
柳无别阖着眼,头上冷汗涔涔:“你……不喝……”
“不喝什么?”
白锦棠俯身,听到柳无别缓缓说完接下来的话:“……我的血吗?”
白锦棠抿了一下唇:“我又不是吸血鬼,没事干嘛喝你的血。”
柳无别听完,却弯了一下唇角,不无讥讽道:“想喝……就喝吧,我又不会说你什么。”
白锦棠奇怪地看他一眼:“你又懂我了?我什么时候说我想喝你的血了。”
虽然他的血确实很香,还能让她快速升级……但多年以来的义务教育告诉她,这种不问自取的行为是不道德的。
她不想突破道德底线,像个吸血鬼一样疯狂去喝柳无别的血,这很难理解吗。
柳无别却忽然犯了倔,执着于在她这里求得一个答案:“为何不想?”
人心皆贪婪,应当没人能经受得起这种诱惑才对。
白锦棠理所当然道:“因为从小我父母就教我,随便拿别人的东西是不对的。”
柳无别慢慢笑了:“好啊,那我现在同意了——我允许你喝我的血。”
白锦棠却忽然大怒:“呸!我才不吃嗟来之食!”
“……”
柳无别彻底失语。
白锦棠觉得柳无别今天难得的精神,就掰了块干饼递过去:“吃吗?”
柳无别顿了顿:“想噎死我就直说。”
白锦棠:“不吃拉倒。”
好心当作驴肝肺。
白锦棠自己啃了那块饼,拿出备考的激情,抱着《梵天驭鬼策》念念有词。
柳无别咳了咳:“你为什么……这么怕鬼?”
为什么怕鬼?白锦棠回忆了一下,随口道:“小时候做了噩梦,醒来后就很怕鬼了。”
柳无别:“嗯,听上去有点离谱,但放在你身上,好像又显得无比正常了。”
白锦棠默默握紧拳头:“不会说话其实可以闭嘴的。”
柳无别就笑了,笑着笑着,咳嗽了起来,白锦棠一边觉得他活该,一边又觉得他罪不至死,拧着眉头,勉强伸手拍了拍他的背,然而刚触碰到他的身体,白锦棠就意识到不对——他身上好烫!
柳无别发高烧了。
白锦棠坐在柳无别身边,一时有些麻爪,她下意识想探手摸柳无别的额头,手腕却在半空就被抓住。
“做什么?”他昏昏沉沉中不忘警惕白锦棠。
柳无别这人总是这样,每次看着病得快死了,但总能忽然诈尸。
白锦棠讪讪道:“你发烧了,什么时候的事?”
柳无别:“不知道……咳……或许是在你驮着我在树林里绕来绕去,再把我卸货一样倒下来的时候。”
这番话说得着实有点阴阳怪气,白锦棠刚开始是有点恼火的,但看他被折腾得也挺惨,就稍稍有点心虚了。
“第一次载人,业务不熟练,你忍一下。”
柳无别声音越发低微:“忍……忍什么?”
这人是真烧迷糊了,白锦棠借着火光凑近去看他,便见他额头冷汗涔涔,颊边却染上不太正常的绯色,嘴唇干裂,长发几乎快被汗湿。
白锦棠试着抽出自己被他握住的手腕,竟然没成功,柳无别死死攥着她的手,就像资本家死死抓住打工人的命脉,白锦棠叹了口气,只能任他攥着右手,用左手在玄天卷上画了张退热贴,“啪”的一下贴柳无别额头上。
也亏白锦棠天生骨骼惊奇,左右手画画都是一样的灵活,否则还真不知道怎么应付目前的情况。
白锦棠又画了一杯水,喂柳无别喝下。
瘴林已经入夜,火堆之外是如浓墨般的黑暗,偶尔有几道幽幽的鬼哭声传来,白锦棠抱紧膝盖,默默又往柳无别身边缩了缩,时不时探探他的气息,确认他是否还活着。
“棠棠……”
黑暗中,忽然传来熟悉的女声,白锦棠猛地抬头,看向声源处。
“来,到妈妈这里来……”
那道女声带着笑意,轻声呼唤着白锦棠。
白锦棠深吸一口气,快速在四周又加了一圈防鬼符文,然后堵住耳朵,闭上眼睛,不看不听。
她能感应到自己画下的符文阵在颤动,不由咬了咬唇,闭着眼大声道:“滚开!不然就弄死你们!”
围绕在周围的鬼物似乎看出了她的外强中干,撞击阵法更加频繁,白锦棠忍无可忍,壮着胆子怒喝一声,在一片诡谲的鬼笑声中唰唰唰画了十几张降鬼符,不要钱一般往四面八方撒了出去。
数道尖细的叫声响起,四周奇怪的声音终于停了下来。
白锦棠吐出一口气,却不敢再睁眼了,生怕看到些不该看的。
她怂怂地变回了巴掌大的小兽,趁柳无别昏迷,厚着脸皮钻进了他的臂弯里,顺便用他的袖子完完全全地盖住了自己。
好了,这下不怕了。
白锦棠长舒一口气,闭上了眼睛。
*
第二天,白锦棠如往日一样,将体型变大,带着柳无别上路。
一夜过去,柳无别还在发烧,没有清醒的迹象,白锦棠习以为常,到了这种时候,其实只要柳无别还有一口气,她就有勇气继续走下去。
将他驮到背上时,白锦棠忽然听到背上传来一道低哑的声音:“最多……两日……”
白锦棠惊讶地问:“什么两日?”
柳无别没再开口,他的手臂从白锦棠的后背垂落,晃晃悠悠,指尖的破口迟迟未愈。
白锦棠也是走出去了好远,才在某一刻忽然悟出了他的意思。
他难道是说……他最多再坚持活两日,若两日后她还没能走出去,剩下的路就只能她自己走了。
一时间,白锦棠心情复杂。
“柳无别,没想到你人还怪好的嘞。”
柳无别没回答,白锦棠一边自言自语,一边眯眼看这片瘴林。
她这几天拼命恶补《梵天驭鬼策》,总算能看出一点门道。
这片瘴林中,确实被设下了某种鬼门阵,这种阵法能模糊阴阳交界,她这些天之所以一直在林中徘徊,是因为她走的是鬼魂走的“阴间路”,而非正常的“阳间路”。
想要找到“阳间路”,有两个方法,一是找一个帮手,设法找到阴阳交界,帮她打开通道——因为身处“阴间路”的人,是很难看到回阳间的道路的,所以这通道,只有阳间人能打开,
二是找到阵眼,强行破坏。但这片瘴林的规模如此之大,能支撑整片瘴林阵法运转的阵眼,想必不是什么凡物。
白锦棠没有阳间的朋友,因此她只能选择第二个方法,也就是寻找阵眼。
白锦棠又带着柳无别走了一天,或许是技艺不精,又或许是修为不够高,一天下来,依旧一无所获。
到了傍晚,白锦棠照例把柳无别放了下来。
柳无别已经不发烧了,他浑身都如死人一般冰凉,每一下呼吸,都是那么的沉重。
白锦棠碰了碰他的手指,用自己的尾巴盖住了他半个身体。
她叹了口气,将下巴搭在前爪上,明知柳无别此时神志不清,还是忍不住自言自语道:“我还是没能找到阵眼。”
柳无别闭着眼睛,脸色被她的白毛衬得越发灰沉。
白锦棠盯着他看了片刻,将脑袋探过去。
柳无别呼吸很轻,他的眉头轻轻蹙着,像是在昏迷中都感受到了无尽的痛苦。
“柳无别,”白锦棠舔了一下干涩的嘴唇,最终还是下定决定,在他耳边艰难说道:“要不……你还是……走吧。”
“不用再为了我,强行留下来了。”
白锦棠吐出一口气:“我想了想,是我太自私了,总想着强行留下你陪我……可我高估了自己,我找不到出路,也不太可能及时救回你的命了,所以……”
“如果你实在很痛苦的话,就离开吧。”
白锦棠眼眶微红,努力眨了眨眼睛,可惜仍有一滴泪珠落下,砸在了柳无别的唇畔。
白锦棠连忙后退了些许,吸了吸鼻子,偷偷瞄他。
柳无别没有醒来,白锦棠心中不知是何滋味,用尾巴盖住他,自己也趴了下去。
火堆里的火焰越来越矮,到后面只剩下零星的火苗。
白锦棠是被人戳醒的。
她迷迷瞪瞪地睁开眼,就看到柳无别垂着眼,一只手还握着她的尾巴尖,饶有兴趣地绕在指尖把玩。
白锦棠瞪了他一会儿,忽然清醒过来,都顾不上计较他玩自己的尾巴,惊喜道:“你醒了!”
这会儿柳无别的精神好像特别好,他懒洋洋地嗯了一声,意有所指道:“谁叫某些人哭得太大声,弄得我都睡不好。”
你才哭得很大声!
这人不醒还好,一醒就嘴贱。
白锦棠从他手心里抽回自己被玩弄的尾巴,迟疑了一会儿,抱着点期待问:“你……又能行了?”
柳无别似笑非笑地觑她一眼:“你觉得呢?”
白锦棠违心道:“……我觉得你又能行了。”
柳无别没接话,静默了片刻,忽而道:“我的宗门,在抚仙陵破虚宗。”
白锦棠惊讶地看向他。
柳无别手指点了点地面,云淡风轻道:“树高百丈,落叶归根,你出去后,若是有空,就将我的骨灰带回我的宗门。”
这说的是什么话,怎么就说到骨灰了,白锦棠感觉眼睛有点不舒服,用手揉了揉:“你就这一个要求?”
柳无别似是思索片刻,又从身上摸出一枚玉戒,抛给白锦棠:“进宗信物。”
白锦棠急忙接住,看了眼手心里的白色玉戒,又看向柳无别,好像忽然间不知该怎么说话了。
“差不多就这些。”柳无别看到她投来的目光,忽然低叹了一声,一把把她的头按了下去:“别对我露出这种眼神,显得我好像很可怜。”
白锦棠:同情你也不行了是吧?这男的,无用的自尊心不要太多。
白锦棠挣扎着想从他手下扭出脑袋,然而按在脑袋上的力度已经开始渐渐减弱。
柳无别半个身体慢慢前倾,直至将脑袋靠在白锦棠的脖颈处。
他喃喃道:“等会儿看到路,直接往前走,别回头。”
“什么路?”白锦棠愣愣问道。
“你不知道吗?”
柳无别的声音在风中完全消散:“其实这鬼门阵,还有第三种解法……”
白锦棠愣住了。
……
……
总是弥漫着白雾的瘴林,忽然被一缕熹微晨光穿透。
那缕金色的光落在林中,分开了迷障,笔直的一条金带,通往另一片鸟语花香的生机丛林。
白锦棠不用再背着另一个人行走了。
她将一个小坛子装进了自己的包裹里,朝着阳光落下的方向走去。
那个世界如此灿烂,躲藏在黑暗当中的魑魅魍魉无所遁形,如晨露一般,在初升的阳光下轻轻消散。
棠棠:呜呜呜柳无别他人还怪好的嘞。
柳无别:小号无了没关系,骗老婆去见大号~
PS:这几天的生活实在有点精彩,原本明天要去做手术,结果今天检查发现肠道溃疡了,又不得不取消了手术,改成明天出院……总之,之后应该能恢复正常更新了(感慨并叹气)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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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2章 第十二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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