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望向李璧月:“以李府主的功夫,神不知鬼不觉地离开小瑶台应该不难。李府主出去之后,到北城门口,就是我们上次见面的那个地方等我。”
李璧月:“那你呢?”
玉无瑑眉眼轻轻漾着,笑道:“我来海市商会又不是来做贼的。从大门进来的,当然还是得从大门出去……”
呵,这说得像她堂堂承剑府主是做贼的一样。
可惜,李璧月还真不能从大门走。海市商会底细未知,那个神秘的海市大掌柜也不知身在何处。她身形一闪,便跃上了围墙离开。
……
玉无瑑回到商会大门的时候,白管事仍在门口候着。
见他出来,问道:“玉相师,竹签可找着了吗?”
玉无瑑摇了摇手中的签筒:“找着了,谢过白管事。我这便告辞了。”
白管事道:“找着了便行,您慢走。”
白管事送走了玉无瑑,关上大门。
忙碌一晚,总算一切都按照大掌柜交代的圆满结束,没有出什么差错。他打了个哈欠,正欲回去睡觉,肩膀却被人从后面拍了一下。
白管事吓了一个激灵:“谁?”
他转过身躯,只见眼前站在一位身着红衣的女子。那女子笑容潋滟,顾盼之间满是风情。白管事道:“你……你是跟着林家少爷一起来的那个什么樱……”
红衣女子道:“唐绯樱。”
白管事道:“今日海市拍卖已毕,您寄卖的那支金雀翠翘玉步摇一共售出三万两银子。其中的一万五千两已经按您的要求,换成银票结清,不知唐小姐这么晚还有什么事。”
唐绯樱道:“我想求见你们大掌柜,请白管事引见。”
白管事:“我们大掌柜轻易不见生客,唐小姐有事可由我通传。”
唐绯樱睨笑道:“杨妃当年东渡,带着玄宗赐给她的无数珍藏,我手中的宝物可不仅仅只有那支金雀翠翘玉步摇。如果都交由海市代售,可是一大笔生意。怎么,这么大笔生意,我想与大掌柜面谈不过分吧……
白管事仍是摇头:“今日在拍卖会上,唐小姐自己参与竞价,违背拍卖会的规定。不过,念在你是初次,不懂规矩,海市可以不计较。按照我们海市的规矩,不会再与你合作,大掌柜也不会见你。你请回吧——”
唐绯樱脸色有些难看,辩驳道:“今天叫价的是‘春分阁’,是海陵林家的大少爷,并不是我唐绯樱。”
白管事:“可若非你撺掇,林家少爷根本不会参与竞价。于海市而言,两者并没有区别。”
这白管事软硬不吃,唐绯樱不悦道:“好吧,不提合作的事。我有一个重要的消息要告诉大掌柜,如果大掌柜坚持不肯见我。等我走出这道大门,海市商会就会声名扫地——”
白管事:“你敢威胁我?”
唐绯樱声音冷了下来:“这不是威胁,而是切切实实的警告。”
白管事:“慢走不送。”
就在这时,原本空寂的大厅里传来沈云麟的声音:“请她到我房间。”
李璧月到了海陵北城门,不一会,就看到城墙根出现了一道穿着破旧道袍的人影。
李璧月看着紧闭着的城门,看向玉无瑑:“你确定那个人是出城了?”海陵城门酉时便已关闭,到次日卯时才开,不知那人是如何避开守卫出城。
玉无瑑点头:“绝不会错。”
李璧月拂袖往城门而去。她才靠近城门,便被守城的士兵拦阻:“城门已闭,请明日早上再来。”
李璧月拿出腰牌,道:“承剑府办案,急需现在出城,请立刻打开城门。”
守城士兵见了腰牌上明明晃晃的“承剑府”三个大字,嘟囔道:“又是承剑府的人……这出城查案还分成两拨……”他嘴上抱怨,但还是转身去开城门。
李璧月一怔:“又是?难道今晚还有承剑府的人出城?”
守城士兵道:“可不是吗?就在两刻钟前,也有人拿着承剑府的腰牌出城。”
李璧月冷眸一沉,望向玉无瑑。玉无瑑知道她的意思,低声道:“按时间来算,那黑衣人出城的时间,应该恰好是两刻钟之前。难道李府主的腰牌也有人伪造吗?”
李璧月摇头:“未必是伪造。”
她方才并没有亮出自己承剑府主的身份,用的是玄剑卫的腰牌。承剑府的玄剑卫并不少,此番跟着她到海陵的便有高如松和夏思槐两人。这两人昨天被自己差遣去寻找那从扶桑大船上逃走的东瀛女子的下落,眼下她还真不好说两人在哪里。又或者,两人已经出事了。
她将目光投向城外,道:“无论是谁,追上去看看就知道了。”
***
两人出了城,玉无瑑指了指西北方向,道:“那边——”
李璧月足尖轻点,身如轻燕,往西北而去,玉无瑑随即跟上。
李璧月的轻功是上代承剑府主谢嵩岳亲授,以承剑府浩然剑意为根基,讲究的是“一点浩然气,千里快哉风”,全力运使之下,快哉如风,天下间没几个人能追上,可玉无瑑一直不远不近地缀在后面,倒也看不出吃力的样子。
行出未久,前方出现了一片茂密的树林。李璧月放慢脚步,玉无瑑很快追了上来:“就在这片林中。”
今夜无星无月,密林深处黑沉静谧,连一点声音也没有,让人只觉得压抑。玉无瑑莫名有些不安,李璧月已先一步跨入林中:“我进去看看,你在这里等我。”
玉无瑑:“等等,里面可能有……”
埋伏……
他还没说完,李璧月已消失在黑暗之中。
她是一柄孤峭的剑,永远勇往直前。
玉无瑑情急之下一拉,只摸到她的半片衣袂,那剑锋已破开黑暗向密林深处而去。
……
李璧月曳着剑前行,她苍青色的衣裳在林中已失了颜色,与黑夜连成一片,似乎那无尽的暗只是她张扬的裙摆。
正常人在这样的黑暗中恐怕都要成为睁眼瞎,但李璧月不一样,她是天生就为战斗而生的物种。黑夜不会让她的感觉迟钝,反而会让她更加敏锐。
剑锋划开地上的草叶,在这沙沙的响动中,她听到了一道极轻的呼吸声。
看来,埋伏在此的猎手也会沉不住气。
她恍若无觉,继续向前。感知之内,敌人越来越多了。
十个,二十,三十……最后增加到四十九……
四十九名死士,布成北斗七绝阵,对方是打定主意在此伏杀她。
看来,那买走“佛骨舍利”的黑衣人早料到她会追来。不知留在外面的玉无瑑对此是毫不知情?还是他与那人合谋,故意引她前来?
这已经不重要了。
她继续向前,一步踏出,踩到阵眼中心。一刹那之间,无数柄寒刀同时出鞘,组成绵密的刀阵,向她袭来,可刀锋落处,却空空如也。
紧接着天上亮起一道炽烈的光,那光是如此耀眼,如此明亮,照彻这无明之夜,使得藏于暗夜的一切都无所遁形。
那是棠溪的剑光——
所有人都抬起头,只见那抹苍青色的影子手握剑柄,凌空斩下,紧接着便是一道清叱之声:“魑魅魍魉又如何,我当持剑一斩之——”
一剑之下,已有五人咽喉点血,倒于地上。
但潜藏幽夜的暗影不会因此后退,而是再次围了上来。刀锋赫赫,将李璧月围在最中央,无间之中,杀狱再起。
林中的鹊鸦似乎被方才突起的这一场嚣战惊醒,发出嘶哑的嗷叫。战声之中,那道嘲哳的男子声音再次响起:“李府主果然不愧天下第一剑之名,竟然能一剑破掉我精心布置的北斗七绝阵——”
李璧月冷嗤一声:“这有何难,阁下太高估自己了。”
那声音一瞬间沉默,半响方道:“呵,李府主天赋绝顶,年纪轻轻就能将当年秦士徽留下的浩然剑诀修炼至第八重,确实有资格傲视群雄。”
李璧月:“奉承的话不必多说,识相的话就将佛骨舍利交出来。”剑身震颤,剑声嗡鸣,执剑的人如暗夜的死神,瞬间再取走数条人命。
可那幕后指挥之人没有半点紧张的意思,似乎也不在乎自己的人正在被一边倒的屠杀,慢条斯理道:“看来李府主是不打算好好考虑我上次的提议了?”
李璧月寒锋再斩一人:“上次,什么提议?”
“不可让佛骨舍利回到长安的提议。”那声音气急败坏:“李璧月,你不要装傻——”
在这瞬息之间,又有数人倒下。
刀阵再次聚集,黑衣蒙面的死士们,似乎对林中的对话毫无所觉,对同伴的死亡无动于衷。
他们就好像被设定好的机器一样,只会执行主人的命令。
静默,无畏,杀伐。
李璧月一边应对黑衣死士,一边希望凭借声音找出那人的位置。
可是那声音忽东忽西,忽左忽右,无法确定方位。
而林中的气息,明明只有四十九人,不,被她杀了十三个人之后,还剩下三十六人。
并没有说话男子的气息。
此人身份不明,行踪隐匿,擅长操控傀儡。之前两次都是以傀儡附魂之术与她见面,而这次,很可能是她抓到他本体的最好时机。
也许该速战速决了,她想。
根据这些黑衣死士的武器与招式来看,他们应该便是那日在船上杀了整个扶桑使团的一伙人。
处置了这些人,再将尸体交给鸿胪寺,鸿胪寺在写给扶桑国主的回书上也算有一个交代。
心念起,剑光动。长剑幻化出无数道剑影,整个林间被一种臻于极致的剑意笼罩。
天地肃杀,草木摧折。
下一瞬,剑影散作三十六道虹光从空中斩下,将剩下的三十六人尽数钉死在草叶之间。
那流出的血本应是殷红的。
但在黑夜中,一切只归于沉黯。
李璧月持剑而立,犹如杀神。
暗林里响起一声低笑:“好,好。想不到今天能有幸见识到李府主的绝代剑招万山归雪满江白,我原想在这里伏杀李府主,看来是不自量力了。”
李璧月不欲与他废话:“佛骨舍利呢?”
那声音道:“呵,李府主果真以为自己赢了吗?”
密林中响起一道尖锐的哨声,紧接着变故再起,刚刚被李璧月斩杀的四十九人的尸体竟然重新站了起来,拾起地上碎刀,再次结成刀阵,向李璧月围了上来。
李璧月一剑扫出,剑锋落处,再添血痕。这些死士不但不退,反而更加疯狂地扑了上来。
李璧月脸上终于浮现一丝惊异:“这是……尸傀?”
传闻,天下之间有一种邪术,在活人的心脏中种入一只傀儡虫,此人死后身体不腐,成为任人操控的傀儡,谓之尸傀。这些尸傀都已经是死人了,就算刀兵加身也不会感到痛苦,只会依照本能而杀戮,直到肉躯彻底毁灭。
看来,之前的北斗七绝阵只是饵,眼下才是真正的杀招。难怪那道声音的主人明知伏杀失败,却并没有撤退的打算。
李璧月抬起头,夷然不惧:“这些人活着的时候杀不了我,难道死了就可以吗?阁下可真是天真,我能杀他们第一次,便能杀他们千千万万次……”
她衣袂翩转,手中棠溪剑再次绽放出炽烈光芒:“万山归雪满江白——”
“呵呵,李府主还是这么心急。”
那声音再次开口:“李府主府主的剑法确实天下无双。仅凭一颗剑心便能使出浩然剑诀的无上剑招,可是你一身剑骨破碎,还能再出几招。”
“杀你绰绰有余——”
“是吗……”那声音桀桀笑着:“这些人都是武宁侯军中旧部,是李府主昔日的手足袍泽,而他们今天尽数死在李府主你的剑下,难道这还不够,李府主一定要将他们毁尸灭迹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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