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6章 晚来风

眉山脚下往北走半里路,有一间小小的客栈,旗招子上写着晚来风客栈,做的是晚间来不及入城客人的生意。

店招子很有雅趣,只是平素里客人不多。

现下日头还很高,离城门关闭还早着,但由于天寒地冻,雪地难行,往日此时冷清的客栈很是热闹,竟有不少人中途停下歇脚,不为住店,都是喝口热茶暖身子的,大堂五六张桌子歇了不少人。

穹灵抱着风仪一溜风儿似地踢开棉布门帘,进了客栈大堂,同时也带进来一阵寒气,惹得离门口近的几位客人一顿牢骚。

牢骚也才出口,近门的人便被迎面而来的美男子惊得张圆了嘴,忘记自己本来要骂娘的。另几张桌的客人不知发生何事,抬起头一看,顿时也静下声响。

店中此起彼伏摆龙门阵的聒噪声,顿时消散。异常惊醒了打瞌睡的店小二,他连忙直起身子,一双细细的小眼机灵极了揽,进来的两位一看就是有人生病,因此拖累了脚程,今晚肯定进不了城了,赶忙上前招呼。

两人被店小二带上二楼雅间,如果不是那么慌张匆忙,哪怕留在楼下稍作片刻,也许会听到一件很重要的事情。

等他们上了楼,大堂里才又陆陆续续交头接耳起来,聒絮了几句无关紧要的话,来掩饰自己痴迷美人的尴尬后,又接着讲起京城里的新闻来。

进了雅间,小二烧好碳炉退出后,风仪立刻将埋在穹灵怀中的脸露出来,她拽了拽他的衣襟,低低道:“我好了,放我下来吧。”

明明是再正常不过的话语,却不知为何听起来有无限娇羞之意,她的脸颊顿时又红又热,比炭盆里的火还要灼人。于是不等穹灵松手,她便急匆匆地跳将下来。

一个抬头,一个低头,互相打量对方神色,只是两人目光才接,便都似触电一般赶紧弹开。风仪踏开小碎步到客房中靠窗户的四方桌旁,提壶猛灌茶水,穹灵则状似镇定地去拨弄炭盆,小小客房火一旺,不一会儿就更热了。

穹灵应该趁小二生火之时,将她放到床铺上才是,否则哪里会如此尴尬。

风仪干哼两声,打破尴尬,继续讨论到眉山之前的话题:“那个,你为何怀疑是白恒放走的刺客,一开始是他邀请我去查鹤鬼之事的,事情还没有眉目反派杀手偷袭我,很说不通。”

穹灵不答她这句话,反而对刺客的身份做出推断,他坐在风仪对面:“咱们先说刺客可能的身份。

“先说鹤鬼,当时实在太过巧合,咱们在查鹤鬼,夜间便遇到了偷袭,实在是太容易将这两件事联系到一起了。但刺客的手法跟鹤鬼比太过稚嫩,没有狠厉阴邪的气息,灵力暴露不多但很有仙人风范,他俩根本不是一路人,所以我信白恒所说,刺客与鹤鬼无关。

“再说白恒,我的确怀疑他放走了刺客,但以他的……想法……以及早前的邀请查案姿态来说,想让你放弃查案,有的是别的手段。他是聪明人,不会做这种引火烧身的事情。最多他和刺客有渊源,既不想杀他,又不想你出事,只能放了他。

“那么就存在一个第三人,他希望你出事。”

他每提出一种可能,便从蓝小花里捻出一粒枣子放到桌上,现在桌面上有三粒红枣。但他又捡起最开始放的两粒,最后就只剩下一粒枣子了。

红枣饱满,散发着丝丝甜气,风仪的脑子却翁的一声,炸裂一般疼了起来。她右手食指与拇指捏起枣子,使劲儿地揉搓,直到露出果核。

是一粒果核细小果肉饱满的完美枣子,她双指再一用力,尖尖的果核瞬间刺进指腹。

“怎么了?”

穹灵慌忙掰开她双指,剔出枣核,为她止血,风仪被他握着手才回过神来,忙道:“别浪费灵力。”

“这点灵力不值得大惊小怪,难道让我看着你受伤不理吗?”穹灵为她疗完伤,又仔细地检查了一遍,“手心里都是汗,在想什么?”

风仪不以为然:“一文钱难倒英雄汉,咱们马上要进城了,万一陷入困境,也许这一点灵力也能派上用场,能救命,能免死伤。”

从蓝小花里掏出一方丝帕,穹灵轻柔地为她擦去手心里的汗,笑道:“能陷入什么困境。”

能陷入什么困境?风仪茫然不知,落金诚乃人间繁华之地,既无妖魔作乱,又无鬼怪作祟,但她就是忧心,生怕出什么意外,就像她困在山间小院时,会时常忧虑哪天崔婆子再也不给她送吃的,恐惧哪天云游四海的老道会突然出现杀了她。

见她脸色陡然间从红润转为苍白,穹灵温柔地道:“别怕,有我这个活了两千多年的老东西在呢。再说啦,现下就是受伤了的情境,如你所说,正是在治伤呢。”

“我想起了一件事,也许刺客不是来杀我的,他只是想将我掳走,就像十年前那样。”风仪不安地看向穹灵,颤抖地说。

那个老道士又出现了吗?她脸色煞白,心中不断地问着自己。咧咧寒风中,她整个人止不住地颤抖起来。

一旦想起往事,那些焦躁、恐惧,仿佛待宰羔羊的无助感,似铺天盖地的海上巨浪,不问缘由地将她这只海鸟吞噬。

十年前她被劫持,十年后又有人出手。不为杀人,只为困住她。至于为何困她,也许是要拿她献祭!

不不不,她的母亲很爱她,不可能献祭她。

穹灵双手按在她的肩膀处,他知道明白她在恐惧害怕什么,所以他用最为温和而又有力地声音说道:“你根本不用怕,以前你还小,才被老道士掳走、欺骗,现在长大了,一般人都不是你的对手,哪里需要怕成那样。”

最后,他又重复道:“风仪,我在呢!”

她不再发抖。

他提起粗瓷茶壶倒出一杯温水,推到风仪面前,风仪闷不吭声地喝了茶水,想了想说道:“我要杀了那老道。”

杀人,她以前从未想过。

但现在这个感觉无比强烈,所有的事情总是直接或者间接地与他产生联系,她却不知老道到底是何方神圣。但她相信,只要打通某个关节,所有的事情便都能说得通。

一切的罪魁祸首就是那个消失了踪迹的老道,杀了他,一定可以终结一切祸患,她也可以回到幼年温暖的时光。好像那个老道就是撕裂她平静生活的刀子一般,令她恐慌、厌恶、惧怕、恶心,只有杀了他,她才能安心。

无形之中,那老道已经成了她的梦魇。穹灵道:“我与你并肩作战,你不会再孤零零一个人面对强敌了。”

这句话声音很平和,但很坚定,任凭谁哪怕拥有崩山裂地的法力都无法撼动分毫。

不再孤零零一个人。

风仪抬起头看向这个作出承诺的男人,他双眸似深潭之水,平静只是假象,底下还有万丈深渊。他是骗人的狐狸,是诱人的恶魔,用湖面的无上美景哄骗人投入湖水窥看水中美景,然而猎物一旦入水,他就会掀起滔天巨浪,顷刻间将人溺毙。但这一刻,平静是一叶扁舟,能救人于深渊。

她不得不承认,他的话让她无来由地信任,甚至因为他无可估量的法力,风仪莫名生出一种背后自有屏障不必瞻前顾后的想法。

这是她过往十几年都不曾有过的想法,她连神明都不再相信了,竟然莫名其妙地相信一个只认识几个月的男人,还是赖她才能逃出无法之地的人。

真是奇怪,为何会有这种想法?

现下炭火烤得人发闷,风仪起身,轻轻推起窗,漏出一条缝隙来透气。冷气噗嗒噗嗒地争先恐后灌进屋子,浇熄几分火热不明的情绪。

外头大雪覆压,寒风凛凛。风仪手臂支在窗台上,出神张望之际,忽见一列人影踏着积雪,从更远处的山脚蹒跚而来。

那列人,人人披麻戴孝,没有棺椁,是送葬回城的人群。这难免让人想起长生殿与窈窕,风仪不由得叹了口气。

听到叹气声,穹灵好奇地挤了过来,探头一看,脸色亦肃穆起来。亲人离去,天人永隔,无论如何都是一件让人难以接受的事,哪怕他们之间是陌生人,一旦共历生死,很容易为悲伤的气氛感染。

人群走近,送葬的人当中有个少年,身姿挺拔俊秀,很惹人注目,平日里当是个鹤立鸡群的神仙人物。但此刻他面色青白,双眼红肿,脸上淌满泪水,一步一踉跄,若非两侧各有一人架着,当即便要倒在雪地里,让人见之心酸。

两人似很有默契,目光跟随人群由远及近,看着从他们窗下小道上行过,听着死者亲属的呜咽哭声,再目送着他们远去。

坐回原处,两人各饮了一盏茶后,才渐渐从惆怅中回过神,不约而同地说:“明日进城。”

隔了许久,风仪又道:“你觉得鹤鬼与我有关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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