事情还没完。
雄孔雀一离开她们走到安全区域,便生龙活虎起来,像小时候那些惯会打游击的男生,不断看人脸色欠揍地戏弄人:
“你们从哪来就滚哪去!”
旋即,他一溜烟地跑进蚌摊,再无踪影。
恰在此时,老太太趔趄了一下,差点摔倒在地。
孙云起差点箭步冲去扶人,想到老太太手上泥泞的痕迹,她又硬生生止住自己的双脚。
还好有人捷足先登,稳稳扶住老人鱼。
孙云起被那道窜出来的瘦小身影吓了一跳,她环顾自周,并未发现可疑的跟踪追捕人员。市长可能还需要她们完成任务,大概并不会追究她们擅闯基地的事。
那是一个孩子,更令人震惊的是,她是一个女孩。
在天宫这样的地方,独自出现在广场上的小女孩。
“珊,我来帮你了!”她语调轻盈活泼,像灰色世界里一只鲜艳的黄莺。
说着,她挽起袖子,弯腰俯身,右手从屁股口袋上抽出一根树枝,手法熟练地用枝条扒拉开腐肉和垃圾,效率极高地找到了一颗子弹。
珊?让人想到珊瑚。也许在一切糟糕的事都未发生的过去,老人鱼会在珊瑚礁里游泳来去,享受人鱼族独有的悠闲时光。
这孩子看起来与珊熟识已久。
那男人说小孩们都厌恶珊,用石子扔她,珊进行了回击,说明她的脾气并不十分好,那她为何唯独对这个孩子颇有偏爱呢?
小女孩早就注意到了她们,机敏的性格使她不得不将周围的一切都纳入眼底,将身体时刻调整至警戒状态,以便随时作出最佳反应。
这几个姐姐给她带来的感觉不同,眼神中没有那些大人们的贪婪、疯狂,也没有她母亲的认命,或其他女人们的绝望、软弱、无助。
她们的眼神像清醒时刻的珊,愤怒、坚定,又有力量。
她很喜欢。
看到孙云起三人走来,她在污水里站起来,努力使自己的脊背挺直,看起来高一些:“你们是谁?”
“你是谁?珊的孙儿吗?”孙云起活学活用,熟稔地叫起珊的名字,而且特意没将“儿”发轻声。
她觉得小女孩也有可能是老人鱼的女儿,珊既然已经是半人状态,大概能生出一个完全是人类的孩子。
“不,我不是,我是人类,”女孩刚想解释,但很快发现自己正被牵着鼻子问话,皱起脸反问,“你们还没回答我,你们到底是什么人?”
“猎珠人。”孙云起拍拍腰间的刀,她注意到小女孩的眼神瞬间被点亮了。
猎珠人的身份果然是天宫里天然行走的鸡毛令牌啊。
“啊,猎珠人,你们有这么漂亮的武器。”小女孩攥紧了树枝,吞咽了几口唾沫。
尽管她想装出一副毫不在意的模样,但紧紧锁定在孙云起腰间的明亮目光不会说谎。
她的手不自觉握紧,身体微微前倾,想更近距离地观察、触碰那把刀;小拇指蜷缩卷曲,仿佛在想象自己也拥有这样一把刀时的情形。实际上,她心中已经无数次幻想过自己佩刀时英勇无畏的帅气模样了。
察觉到众人都在静静等她说话,她尴尬地咳嗽一声:“我叫胡芙。”
“你想摸摸它吗?开刃的,很危险哦,”孙云起笑眯眯地强调,果然看见胡芙眼中更甚的渴望,“也不是不可以,做点等价交换。”
胡芙迅速换上警惕的目光,她甚至低头看了一眼自己的小胳膊小腿。
等价交换?要交易什么?她现在最有价值的就是这具身体了,母亲说贝母已经认可了她,过不了多久,她就会被送到养殖中心。
“我已经被贝母认可,我的身体会被作为珠核,你们要是擅自挪用,会被调查追捕的。”胡芙提醒。
尽管很想不动声色,但孙云起三人还是没掩饰住眼底的惊诧。
“当然不是要那个!”孙云起指着珊,“你们应该认识吧?我们要问一些珊的事,希望你能配合我们。”
胡芙只是看起来瘦小了些,身上穿戴的衣服饰品并不普通,甚至比她们几个猎珠人都要好。
还以为只有贫苦人家的孩子会被送去当珠核,感情是所有阶层无差别扫射。
说一些珊的故事?这个要求并不过分。
听到孙云起的话,胡芙松了一口气。
“你对武器很感兴趣,你是通过帮她捡子弹的方式认识她的吗?”奥菲莉娅问。
相比起询问一个神智不清晰、记忆力时好时坏的老太太,向眼前这个现成的情报人打探是更明智的选择。
按照她们所表现出的熟悉程度,胡芙应该在珊身边待了不短的时间,这些时间里包含了珊清明的时刻,所以胡芙一定知道些什么。
“你们应该给我更多的报酬,”胡芙嘟囔道,“这里只有我才知道珊的故事,我清楚这些信息的价值。”
“好,你想要什么?”孙云起喜欢目的明确的女孩,她们眼中有熊熊燃烧的野火,那种纯粹的生命力让人感觉很舒服。
奥菲莉娅也弯起嘴角。
“帮助我,”胡芙突然小声,她贼兮兮地瞟了一眼四周,确定没人后仍然刻意压低自己的声音,“给我武器,带我走,随便哪个都行,我不想成为珠核。”
一个合理的诉求。
孙云起思量着,突然很想知道元以昼此时在场会说什么。
“我们结盟吧”、“她就是奥菲莉娅”,她总是先斩后奏,狡猾地衡量自己最终会得到的好处,从餐厅出来后直击基地,不花费时间在多余的人和物上。
她会接受胡芙吗?这样一个毫无战斗力的小女孩只会是拖累,成为她们前进路途中的累赘。
但当初拦下琥珀的时候,元以昼应该并不知道琥珀是珍珠,也没想到能推进母本探索度。
如果她再有能力一些就好了,孙云起想,这样就不用思考那么多,直接将胡芙纳入麾下就完事。
胡芙看出她的犹豫,孙云起停顿的时间超过了她的心理预期,于是她卖力地推荐起自己:“我会努力学习的,保证不会拖你们后腿!”
细胳膊细腿的小女孩右脚跺地,右手拿起树枝挥舞起几个招式,吸引了珊的注意。
珊被逗乐,也像稚童一般开心地摇晃身体。
作为人鱼,她本应该甩动尾鳍表达心情,但现在她变成了半人的怪异状态,又不懂得拍手,只笑着边晃边点头。
孙云起看了一眼珊,心中闪现一个大胆的想法,也许这个想法能支持她做出这样的决定,于是她点头:“好,那你该说说她的故事了吧?”
“当然,”胡芙笑得嘴巴都咧到后脑勺,“珊是一名士兵,她说她曾参与过一场战争,一场阻止天宫成为现在模样的战争。”
她提起战争的语气是那样轻飘飘,显然生活在一个与之去之甚远的时代,只将其作为谈资,而并未窥见它历史面纱下的真正面目。
书房内,元以昼正在阅读市长的日记。
或许可以说,被那个男人取代之前,真正的市长所写下的日记。
XXXX年XX月XX日
我亲眼见到那个男人,那个取代我灵魂的男人,将我的女儿当作珠核,装进蚌里,献给那所谓的父神,只是为了向他邀功!尖叫、挣扎,一切都没有用,像被困在无形的牢笼中,无能为力。我的女儿,无辜的女儿,她的眼中充满恐惧,我却只能眼睁睁地看着。
这是梦吗?太真实了,醒来以后久久不能释怀,我抱着女儿,她问我为什么一直在发抖。
XXXX年XX月XX日
那个男人越来越肆无忌惮,他开始在我眼前炫耀他的“战绩”,仿佛是在嘲笑我的无能。我告诉自己要坚强,不能让他得逞。但我知道,这只是自欺欺人罢了,我的女儿已经死了。
怎么又会做这样的梦?!吃药也不管用,这简直是在向我预示什么。
......
后面几天的梦是“新市长”的所作所为,和元以昼猜想他会采取的管制措施差不多,天宫就在他和父神的治理下走向如今的境地。
直到她看见这本日记的最后一篇:
XXXX年XX月XX日
原来这一切都是真实的预示。
今天,父神降临了。
今天,那个男人在父神的加冕下,成为了我新的丈夫。
在宣誓时,我再一次听到了他的名字,盖伊。
在他的煽动下,市民觉得城市不该只由一个女人管理。
日记到此戛然而止,元以昼翻开另一本,还是市长写的。
XXXX年XX月XX日
新的轮回......
我记得我被取代前的那些梦......我隐隐地记得,但时间又回到了初始的地方。南希还在,还好,还好。
我知道属于我的机会到来了。
可是我什么都做不了,只能提笔写下这些东西,为什么?为什么?为什么?
......
接下来的日记充斥了愤怒和慌乱,市长不能做出一些被副本认定为“超格”或者是影响剧情的事情,她携带的记忆好像并没有什么用,女儿的结局与之前一样。
她用文字无力地叫喊,痛苦地呼唤,但是只有日记知道这一切。
就像她陷入的这个轮回里,被取而代之后,她被无形的锁链紧紧捆绑在自己的躯壳里,直到被那个男人的灵魂吞噬。
元以昼继续翻看新的一本。
XXXX年XX月XX日
南希变得有些陌生,她好像成熟聪明了许多,不知道用了什么办法,躲过了贝母的认可。
还好,还好,难道她也获得了重生的机会吗?
至少她能自由行动。
但是我不能控制这具身体了,我在渐渐被吞噬、消失......
他不会发现我的日记的,很久以前,母神就教导了她每一个孩子,当你默念“普勒俄涅”,没人能窥见你的想法,她觉得思维是一个人至高无上的武器和力量,身为女人,我们更有责任管理好自己的思想,不被他们窥见每一个计策和谋略。
他们......?以前,我们好像并不用这个词来形容他们。这个字明明是指代所有人的。
.......它们?我已经不记得过去我们过着怎样的生活。
他不会知道我将日记放在哪,每次回到我的身体,我心里一直念着普勒俄涅的名字。
我把日记本藏在这里。
以前的日记本竟然没有消失。
我会把它们都放好的。
那名猎珠人,她又回来了,希望她能发现这些东西,那个男人总是通过俄里翁的雕塑监视着她们。
元以昼的食指移至“她又回来了”那行字下面,深吸一口气,好像在鼻腔中闻到了每次痛哭以后都能闻到的泪水味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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