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2章 咸腥的七仙女(三十二)

眼前这个女孩身形和在监狱时一般无二,但面孔已经完全改变。

她有改头换面的奇异力量,而现在,这张与俄里翁雕塑有几分相似的脸上露出一种洞悉一切的悲悯。

结合之前钱德勒对她的态度,莲娜心中的忌惮像从淤泥中翻滚而出的游鱼,深深浅浅地在心窝穿梭来去。

“砰”、“砰”。

被元以昼注视着,莲娜罕见地感到舌头发麻、头皮绷紧。

她的后脚跟抵着高跟鞋跟,小腿有颤动后退的趋势。心脏上了一百二十迈,宛如一只被按在气泵上以极高频率充气的橡胶球,咚咚咚......

被敲门的声音引爆!

“您好,是元以昼小姐吗?”男侍者推开门,礼貌地冲她们微笑,“主教让我来通知您,您有一场实验。这在主教和您约定的范围之内。”

门的吱呀声掩盖了莲娜迅速踉跄后退的脚步声,她浓色妆容下的红唇不动声色地张开,长吐一口气。

是错觉吧?

她明明不信奉俄里翁,也对那些权高位重者吹胡子瞪眼的愠怒把戏不屑一顾。不过都是两个眼睛一张嘴,再吓人能有蚌怪粘腻扭曲的口器恶心吗?

但元以昼的眼睛像钱德勒发布会上所展示的那些精密仪器一般,炯炯闪着电光。

她眼神扫过来的那一瞬间仿佛是有万千瓦的灯照入灵魂深处,她的直觉和感知敏锐得让人害怕。

莲娜不知道元以昼会怎么和钱德勒说这些事。元以昼身陷囹圄,但又巧舌如簧,她绝对不会放过这一点调三斡四的机会。

她应该阻止这一切发生!就像面对那个侮辱了安娜的畜生一样,她毫不犹豫、甚至连眼皮都没有眨,对着手下的人说:剁碎了他,丢进海里。

“是。”元以昼应答。

委身于教会、暂时不动用积分和武力,仔细探明逃跑路径是她目前的决策。

而决策必然是有风险的。例如现在,她不得不履行她对钱德勒的承诺,她当初为了保命而许下的条件:配合实验。

只是她没想到钱德勒这么着急,才刚出去一会儿就派人来催促。

罢了……

尽管身心尚在与蚌怪的激战中颤抖未息,但元以昼还是短暂释放了一下负面情绪,□□地想道:不入虎穴焉得虎子,明知山有虎偏向虎山行。

主动赴险、获取信息,这是她目前能做的、唯一的积极选择,这些行为让她感到些微对人生的掌控力,起码没有待在原地凄凄艾艾等死。

“我也去。”莲娜的高跟鞋向前一步。

男侍者的眼神从她晶亮嶙峋的蚌制高跟鞋触摸到脚踝,再顺着小腿肚移至包臀裙,最终停留在莲娜的嘴唇上。

他公式化的微笑触不及真正的脸部皮肉:“莲娜女士,您当然可以去。我们不是前往实验室的……这场实验在基地中,市长女士批准我们使用那些不在装修的区域。”

莲娜轻轻点头。

男侍者走出休憩室,元以昼的头转向莲娜:“我不会和钱德勒说这些事情的,莲娜女士。”

莲娜的结果之刃原本指向了“在实验过程中杀死元以昼”这一选项。

因为女孩轻飘飘的一句话,那指针突得滞涩不动,针尖隐约颤抖着。

像她此刻抖瑟的嗓音:“为什么?”

“为了胡芙,我说过,她是我的朋友,”元以昼率先走向了那道微微敞开的门,她忽然回头,露出一个堪称和煦、如沐春风的笑容,“也为了您,您是她的母亲。”

门扉轻柔地掩合住休憩室,但未能遮挡住从外倾泻而入的白光。

莲娜的眼睛被乍盛的光火刺痛得有些想流泪。

元以昼直直看着她,她不能落泪,也不敢眨眼,尽管泪腺因不明原因酸胀。

元以昼却干脆利落地转身离去,她得到了答案。

用“胡芙”作为撬蚝刀,她已经看到了莲娜心上裂开的缝隙。

不论是莲娜,还是钱德勒,都好似未成长的孩童。

在还没有与她人建立温暖、正确的关系之时,他们就将自己浸染成墨色的纸张,恣意透支情绪、恨意、**,眼瞳被世界的荆棘切割得鲜血淋漓。

莲娜不知道如何对待真挚又无害的善意,但她明显向往这些东西。

即便从未沐浴过光明的洗礼,初次触及那些细腻情感的莲娜,仍不禁轻易地为之动容——她,她们,都已经干涸了太久太久。

“你觉得你有什么能力能阻止我们?”精神蓄养完备的孙云起双手叉腰,旁人可从紧贴她胳膊的衣料上看见肌肉匍匐鼓起的弧度。

她现在的力量不可同日而语,比以前的自己精进了两倍有余。

利伯蒂面露难堪地看着孙云起,论人数和力量,她的确不占优势。

她的目光忽又转向胡芙,质问朗朗:“你就是这样对待母校的?伙同一帮人横夺镇馆之宝!亏我还借给你书!”

突然被点名的胡芙眼睛瞪大:“书就在原地,你要是想要回去,马上回我的寝室拿呗!”

她才不吃道德绑架!被她爸强行拘着干活已经够累了,别处的气她一点也不想受!

“年纪小小,不要看这种书,”孙云起的语气突然缓和下来,很明显,她也不想和利伯蒂这样小有成就又聪颖的高智商人才产生争端,“书里的东西都是歪曲史实和现实的,你看,宿管阿姨不就不让你们看吗?学校里的老师肯定也不允许。”

正放着数字战争的投影机突然被利伯蒂打翻,凿凿哐当,发出极大的声响。

紧接着,一连串的投影仪都被她手中的那几根线牵扯晃动起来,乒呤乓啷地砸在地上。一看就制作不菲的仪器碎片迸溅在大理石地面上,镜头、聚光镜、反光镜,还有不知名的芯片……

孙云起说的这些话放平常时间和语境是没什么问题的。

奈何利伯蒂正是青春期的青少年,她这样身份的孩子又本就自命不凡、浑身上下每一块都是逆鳞。

强硬地要她听从什么命令、变成什么模样,一定会招惹她的厌烦和不满。

更何况这孩子最近本就被钱德勒一道又一道的催写符逼压得头疼。原本只能借着**小说解压抒发内心烦闷的她,现在被人明晃晃地否定自己的爱好和快乐源泉,谁能不着急呢?

“我看这些东西怎么了,”一开始,利伯蒂只是磕磕绊绊地说出辩解的话,但她的声音越来越清晰、越来越大,在这空旷的博物馆里回荡,“一没有女性,二来源合法合规,我看这些怎么了呢?我知道天宫的有些政策对女人们并不好……她们在家庭和职场里都没有能够使自己全须全尾的容身之所,但这些小说根本没写到她们!”

果然是学生,还保有学生的思维和怎样也抹灭不了的学生气息。

听着利伯蒂的自证,孙云起有些忍俊不禁。

但随之而来的是一种深深的无解、无助和无力,她的质问像秃鹫在内心盘旋不去,啃食着孙云起的每一支血管、每一房心跳。

“你们是不是偏激了?”

“难道你也觉得这种攻击方式有效吗?”

“你不觉得凝视深渊的时候,你也在逐渐变成深渊吗?”

琥珀当初的话回响在耳边,伴随着利伯蒂的话,它似乎可以被改写成新的版本。

“我看这些书有什么错?”

“你为什么要管那么多?”

“我既没有害人,也没有女人在我的爱好下受到危害。原本在现实生活中没有出彩人生、甚至随时都有可能丢失性命的她们,在书中却可以得到满意的夫婿,甚至为了给两个男主铺路,有相当多的戏份——她们是精彩的、被塑造得很好的配角。在别的书里,她们没有这样的待遇。”

孙云起甩甩有些昏沉的大脑,她还是不知道该怎么回答这些问题!

如果元以昼在身边就好了,她总是能说出一些击中要害的话语,将这些裹满了糖浆蜜液、包装得无害诱人的话语都炙烤得灵魂扭曲,叫它们再也不要来烦人!

高级昂贵的零件散落一地,利伯蒂却并不在意。

导师会原谅她这些小小的过失,因为他还有事求她。

“我已经弄出很大声响了,既然光靠我一人的力量无法阻止你们,那无数个老师和同学呢?”利伯蒂浅浅微笑,她拍了拍手,扔掉刚才拽过来的线缆,“胡芙,你等着接受处分吧……”

她的瞳孔微聚,口中说了一半的话卡在喉间。

这样光线希微的雨夜,撤去了投影机器的光明,仍然有一片影子在地面上清晰可见。

她乌黑的影子后,升起了一个脑袋。

她刚才制造出的响动……就是吸引了这些东西么?

准确地说,那是一片狭长的蚌壳。它稳固地停留在人的肩膀上,一动也不动。人的身体承载着这只蚌壳,脚步声轻不可闻,就这样接近了她们。

随后那影子愈来愈密集,第二只,第三只,第四只……无数只。

那是变成了怪物的人吗?

老师和同学们呢?

利伯蒂僵硬地回头,她感到手指和脖颈都不是自己的了,脑袋像插在杆上的稻草人一样骨碌碌地难以转动。

“危险!过来!”孙云起当即将利伯蒂扯向她们那一边。

她的手速很快,但也只是勉强将利伯蒂的头颅拉扯过去。

蚌头人身的怪物们已经咬住了利伯蒂的长发。无奈之下,孙云起只能手起刀落,将她的长发斩下。

发丝飘落之间,那些“升级版”蚌怪的真容终于展露在已缓过神来的众人眼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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