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章 咸腥的七仙女(四)

不知道床上的女孩是什么时候醒来的,又听了多少她们的谈话。

清理干净身上的血丝,她看起来白得无瑕,皮肤像散发乳白光晕的莹润珍珠。

“队长,”女孩沿用了她们对元以昼的称呼,似乎想沾些亲密关系的光辉,“求您救救我的母亲!”

她应该是听到了一些关键词,比如“毁灭俄里翁”什么的,因为有一致的敌人,所以心甘情愿无条件投靠她们阵营了。

自称“父神”的系统缄默不言、安静如鸡,元以昼猜想它正在与母本作斗争,放心地继续谈论计划。

当然,就算它反抗和阻止也没用。

母本系统的任务也是任务,完成母本任务,她照样可以通关。

元以昼琢磨出微妙的熟悉感。

父本就像大家庭中那个从不管事但又无比权威的存在,但她也可以在母亲为她打造的空间内做一些自由的事。

“我们有很重要的事要做,”元以昼摆出冷酷无情的模样,似乎在衡量小女孩能给她们带来的价值,“找到毁灭父神的办法,包括找到父神。”

尽管被吓住,小女孩眼中还是积蓄起晶莹的泪花,一字一句道:“你们在找星星,我知道星星在哪。”

她说自己名为“琥珀”,母亲身处珍珠养殖基地,被多人严加看守。自她有记忆起,母亲的身躯上被无数导管捅穿,灌入异物,过不了一个月,就有人从她腹中剖出华美的珍珠。

日复一日,周而复始,母亲用最后一丝力量将她送出来,告诉她:“孩子,逃得越远越好。”

果然是把女孩送到垃圾场的天宫人能干出来的事情。

孙云起听得牙酸:“等等,你刚刚说什么?星星是你母亲的代号?”

“是的,星星,”琥珀道,“天上星星的那个‘星星’。”

元以昼三人对视,从彼此眼中看见讶然。

父本的任务是献祭‘星星’的舌头和珍珠。

而‘星星’并不是市长口中所说的什么产生灵智的东西......她是一个女人,甚至是一位母亲。

天宫里的所有人在提到女人时,无一例外地用“东西”、“垃圾”指代,比如星星,比如琥珀。

而谈起那个父神时,则又迅速变换了一副面孔:英俊、亲民、仁慈的父神呵!

这个女人的遭遇是如此恐怖又可怜,但她又不像弱者。在经历非人摧残后依旧能循环往复地插核,即便状态糟糕也有气力把自己的孩子送出培养基地,她的潜力和能量让人吃惊,只是力量的技能点都被点在“承受痛苦”上了。

既然她那么强大,父本又如此急切地想要她的舌头和珍珠......

她一定是可以抗衡父本的存在。

虽然舌头已经没有了,但若是能让她指引一下珍珠在哪,再找到珍珠还给她,这于她是莫大的恩惠。

相信她也不介意帮忙报复使自己备受折磨的俄里翁吧?

“好,”元以昼笑眯眯地对琥珀说,“我们帮你救妈妈,不过,到时候如果我们有事求她,你要帮着说好话哦。”

琥珀被元以昼迅速切换的白红脸搞懵了,反应过来后连连点头,眼中积蓄的泪弹砸在被子上,洇出一连串的小坑:“嗯!”

“我们现在就去吧。”孙云起摩拳擦掌,那里应该有许多鬼怪,她有段时间没操练自己的身体,现下已迫不及待地想去运动了。

琥珀看了看窗外的天空,摇摇头:“天快亮了,养殖基地只在夜里开放。”

猎户座内的几颗星变换了位置,猎人的手举得更高,手中的武器下一秒似乎就要斩下。

那几颗星在黑色幕布上熠熠生辉,看来这位父神在自己黑夜的舞台上十分舒适。

一夜安宁。

不过几个小时,元以昼就被刺目的光芒唤醒。

窗外正在进行昼夜更替。

简单、粗暴、物理含义上的“昼夜更替”。

有人将巨大的、黑板一样的天空缓慢扯下,盛放的白光从它后面倾泻而出。

等眼睛适应了这骤然升高的亮度,元以昼才真正看清这块作为“白天”的幕板。

上面空空荡荡的,既没有太阳,也没有白云。

“这里的天空果然是假的。”奥菲莉娅的手停留在虚空中,想比拟那块白板的形状,却发现它包裹住了整个天宫,她们在灿烂又虚无的光芒中无所遁形。

“为了发展养珠业,父神改造了这里。母亲的身体在夜里恢复得快,孕育珍珠的效率也会提升,”琥珀的脸对着白板,更显出反光的质感,“白天变得短暂,是因为黑夜更加珍贵。”

她们决定在白天摸探天宫市的情况,等白天过去,入夜时分再去珍珠养殖基地。

当天宫这座城市真正矗立在元以昼眼前,她在心中暗暗感慨:琥珀,你错了。

白昼短暂如梦,黑夜漫长似永恒,这表现的明明是白天的珍贵。

天宫市的居民们以采珠为业,他们的生活与蚌壳紧密相连。每当夜幕降临,蚌壳中的珍珠便在星光的照耀下缓慢生长,闪烁迷人光泽。

与之相对的,是这片土地上被严重影响的农业。

由于阳光虚假而短暂,大部分作物和植物都枯萎了。

天宫显示出一片朦胧的灰色,在走向死气沉沉工业城市的道路上一去不返。

一些生命力顽强的植物在犄角旮旯里野蛮成长,但它们的叶片也显得萎靡不振。

很快,目光所及之处的星点绿色也被贫民连根薅起,用于某一餐的维生素补充。

在天宫,女人的身影异常稀少。自俄里翁显示神迹,她们大多都被选中作为珠核,被植入蚌壳中,经历或长或短的岁月,最终化为人形珍珠。未被贝母认可的便丢至垃圾场,因为那代表她们是邪祟,需要被消灭。

有一点是相同的:无论是女人还是男人,所有人的衣着都破旧不堪。

但总有一些男人的衣着华丽,他们不屑佩戴城中泛滥的珍珠,以穿金戴银彰显自己统治者的实力和身份,他们的目光总死死盯着贫民们,尤其是贫民中的女人们,仿佛每一个人都是未被开采的、蚌壳中的珍珠。

孩子也是难以见到的物种。

生育率的下降使天宫的人口结构发生了巨大的变化。那些幸存的、失去母亲的孩子们,她们的眼神中总是带着莫名的忧伤。

尽管人们装束破烂,但城市本身的装饰很有特色。

元以昼三人捂住口鼻看去。

死去的蚌和发臭的蚌肉堆积成山丘,父神俄里翁的雕像带着似笑非笑的神情,被随意摆放着堆叠。街道两旁的房屋上挂着各式各样的蚌壳,摇曳着碰撞出清脆悦耳的乐声。宝贵的珍珠们随意堆积在城市每个角落,沦落至不值钱货币的境地,不可不称为“奢靡”。

元以昼皱起眉头,她知道自己鼻、眼、口连成一线的弧度,乍一看,俄里翁的雕像确实有几分像她。孙云起说得没错,她的确与这些雕像长得相似。

这不是精神上的幻觉,元以昼姑且将其归为巧合。如果之后再发生什么的话,她也会好好利用这一点,比如乔装打扮成“俄里翁”装神弄鬼,糊弄副本里的NPC之类。

“这里不止有俄里翁的塑像。”再次仔细观察雕像,元以昼突然发声。

孙云起和奥菲莉娅循着她的视线看去,果然看到几尊女人的雕塑。由于质地和颜色和俄里翁过于相似,乍一看很难区分。

而且她们的数量太少了,看起来就是俄里翁的陪衬,衣着塑形十分暴露,不像是神,不知有何资格与俄里翁并肩而放。

“那是俄里翁的妻子,”琥珀道,“海洋女神普勒俄涅。很久以前,这里好像有几个女神存在,我也记不太清了,后来俄里翁显威,女神塑像的数量和形象都改变了,逐渐变成了现在这样。”

“那俄里翁出现之前,天宫是什么样的?”奥菲莉娅问,她对自然本真的东西有天然的好奇心。

琥珀摇摇头,她记不起了。

元以昼却知道。

工业城市的前身自然主营农业。

在日月正常更替、五谷四季轮回之时,女人们与海洋生物共处融洽,和谐共生,断然不会出现什么蚌异变生舌害人、逼迫市长聘请猎珠人的反常现象。

“你们知道沙漠是什么样吧?”元以昼一边绕过石路上腐臭的肉,一边提出与这座临近海口的城市截然不同的意象,“这里给我的感觉就很像沙漠。荒芜、没有生机,半截入土。”

“更改自然规律的后果,”奥菲莉娅点头,“依靠外力改变昼夜和天象。”

她们的话让孙云起想起一部看过的电影,《楚门的世界》。

有时候她也在想象副本之外的世界,那里是否才是她真正的家园?

她知道自己是濒死前被召唤来的,但为何濒死、为谁濒死,一概忘却。

如今惟愿活着,活着,活到有朝一日,看见副本之外的世界。

而元以昼的母本任务让她看见了摧毁副本的希望。

元以昼看见孙云起落寞的神色,稍微提高音量,迫使她从低沉的情绪抽身,看向自己:“自然被摧毁,女人被残害。有一个通俗的比喻是,女人就是人类社会中生态平衡的坐标,就像自然生态循环中那个永远被作为参照物、对比物的生物一样。它的数量和状态反映了整个生态圈的状态。”

奥菲莉娅很喜欢元以昼引用的说法:“它生,则万物生;它死,则万物亡。”

“所以,”元以昼屏住呼吸,不顾刺眼的光芒,抬头直视白板做成的天空,“我不想毁灭这里,只要消灭掉那个俄里翁就可以了。”

琥珀揭露了父本受害者的冰山一角,在这天宫里一定还有万千如同她的人们正在苦难中煎熬。

这里以前很好,她想让一切都恢复原样,俄里翁死了,就更好了。

她会去见一见那个“星星”的。她最苦痛,也最有发言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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