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章 咸腥的七仙女(六)

“你认识她?”孙云起盯着奥菲莉娅年轻的小脸蛋看了半天,摇摇头,“绝无可能。”

老太太晃晃悠悠地走远了,她神志不清,很难再盘问出什么。

“为什么市长在餐桌上不追究奥菲莉娅失礼的行为?她很明显知道奥菲莉娅抵触那些蚌肉,这侮辱了她对父神崇高的尊敬和信仰,”元以昼道,“但她还是听了我拙劣的解释,顺着我给出的台阶而下。”

“她认识奥菲莉娅,”孙云起回答,“或者说,‘奥菲莉娅’这个人对她很重要。”

毕竟奥菲莉娅是第一次进副本的新手,怎么可能又认识市长、又认识那老太太?

“市长和她都知道这个名字,这个人物很关键,必要时可以利用一下,如果碰见了相关的线索记得分享。”元以昼总结。

想到之前没得到回答的问题,她再次询问琥珀:“这里是不是发生过战争?”

“是的,”琥珀说,“但是我离开妈妈太久,已经忘记她和我讲过的故事了。”

她说她只记得怎么进入基地和一些天宫市的基本信息。她的妈妈将她保护得很好,一点不给她多留苦痛的记忆。

元以昼的眸光闪动。有人早她们一步造反,老太太的伤疤和肌肉记忆所驱使的动作,无不显示出身为人鱼的她也是战争中的一员。

“既然那统帅叫‘奥菲莉娅’,队员是人鱼,我们可以推断出战争发生在人鱼和某个种族之间,”元以昼分析,“人类将自然敲骨吸髓,又欲孽膨胀、索取无度,我们大胆推测一下,战争是不是发生在人鱼与人类之间?毕竟哪里有压迫,哪儿就会滋生反抗。”

“应该是了,‘奥菲莉娅’不会是人鱼族带队作战的领袖吧?”孙云起问。

奥菲莉娅将那颗子弹递给元以昼,听见她们一直在叫自己的名字,不免感到生理性的不适,瘪着嘴瞪她们。

孙云起看元以昼掂量那颗子弹:“我有段时间在副本里是无头苍蝇,逮着关于作战和保命的知识就看。这子弹......涂漆钢壳的,看着像。这种涂漆钢壳的子弹表面比较润滑,弹头不会因为撞击而变形,适合反复使用,所以射出来以后还能装进枪膛。怪不得那老太太要捡起来。”

元以昼手心里,那颗子弹反射白光,散发出刺眼的光芒:“她很绝望。她一遍遍地找能用的子弹......那场战争里,她们处于劣势,弹药不足。”

怪不得天宫城沦落成这鬼样子。

因为她们失败了。

恰在此时,所有人的脸“唰”一下黑了,不知藏在哪的、父神的螺丝钉兢兢业业地将白板放下。

天黑了。

“夜空”中,吸食了不少恐惧与**的猎户座星团惬意地闪光,看来那群进入蚌摊的玩家贡献了不少力量。

它的实力是否会增长?

包括......他的。

不能再拖了,她们必须尽快找到基地中的“星星”,无论前路有何艰难险阻。

元以昼知道养殖基地戒备森严,也提前与琥珀取经,最大程度上做好了准备。

然而异变总是比计划来得更快,在幽暗的环境内,琥珀无光自亮。越接近基地,她身上就越闪耀,简直是行走的灯靶子。

“不是,姐们,你夜明珠啊?”孙云起已经脱下外套尽力掩盖她身上的光辉了,但还是遮不住那愈来愈强盛的光芒,甚至还吸引了不少市长所说的变异生物。

众人都只当这是琥珀接近母亲的正常反应。如此神奇的女人,生下什么样的女儿都不令人吃惊,光芒正反映了她们紧密的亲缘关系。

元以昼却说:“你就是‘星星’所产的珍珠吧。”

孙云起搭在琥珀身上的手一僵,她之前已经因为洁癖嫌弃琥珀而感到抱歉了,这会要是因为琥珀不是人而松手,是不是有点显得她懦弱?

算了算了,珍珠再可怕,能有这群披着人皮的天宫人可怕?

她僵着的手慢慢松软下来,但一时半会还回不到原来的状态,只是堪堪挂在琥珀的肩膀。

“奥菲莉娅对自然那样敏感,不可能看见一个备受折磨的人而不牵动情绪,”元以昼带着她们躲避怪物的步伐越来越快,“而她第一次见你,却没什么反应。而且,作为一颗已经成型的珍珠,自然是不会被贝母认可,再度成为珠核的——你被送到了垃圾场。你身体皮肤的质感与旁人不同,又不记得以前的事,只知道些母亲告诉你的历史。所以,你应该就是那颗珍珠了。”

她突然顿住脚步,后面三个人差点撞到她的背。

“是市长,你说的排班表是对的,”元以昼低声道,“她在巡逻。她转头了。她在寻找。她看到光了。她看见我们了。托你的福,我们不用费心吸引她的视线了。”

“跑!”孙云起当机立断。

“你们带着琥珀走,我去基地,看看母本进度会推到什么程度。”兵分两路前,元以昼留下叮嘱。

希望琥珀传授的入基秘籍有用吧。

一道道大门顺畅地打开,元以昼面色古怪地行走在基地内,如入无人之境。

琥珀说的方法岂止是“成功率只有50%”。

“你长得与俄里翁有几分相似,在我印象里……没人这么像他……我好像见过他。我在基地里曾听过看守员谈话,他们说市长真是爱父神入骨,尽管近几十年没人见过父神再显神迹,但她非要在基地里设置机关,那是专为父神一人打造的人脸识别。”

“神也需要人脸识别?”元以昼诧异,“你们这父神不会穿墙吗?”

“这我就不知道了。人脸识别其实也不好做,俄里翁是神,怎么可能让平凡之人看见自己的面目?现存的雕像其实都是通过市长描述雕刻出来的,大概也不会与他很像。只是因为再没有人与父神长得相似,所以市长觉得它很安全,说是如果父神愿再降临,这方便他继续在母亲身上施展神力。我们现在只能试试了,成功率说不定有一半。”

“市长能活那么久?她现在看起来不过四十。”当时,孙云起那样感叹。

几十年前就见过父神,她得爱多深活多长?

琥珀想了想,说:“也许是教会的人在帮忙,人鱼寿命缩短,人类的生命倒呈相反的趋势。”

“既然我长得那么像俄里翁,她怎么还不来跪拜我?”元以昼打岔,不甘地开玩笑,但她的嘴唇很快哆嗦一下,闭口不言了。

借一个她厌恶的、敌对阵营的父神光辉来驱使人,好像不太道德。

她很快压制住这种不知从何升腾起的高道德感:“我们只能试试了。”

她们的原定计划是根据排班表,挑选巡逻空隙时间溜进基地。元以昼带着琥珀见“星星”,其余人吸引视线。

但如今琥珀发光,计划被打乱,元以昼只能单打独斗了。

刷脸通过前几个关卡,眼前便是基地核心。

一道宽敞的道路连绵引向远方,在这反照天花板的道路两旁,是如同展览馆一般的监牢。

很多很多的......眼角带着血泪的人鱼。

她们的眼睛是和海洋一样深邃的蓝色,在钢化玻璃馆盛放的红色溶液内失却生机,黯淡得仿佛能吞噬一切光明,再难窥见如同鲨鱼、海鸥捕猎时相同的凶残神色。

而那眼角溢出的血泪,红宝石般晶莹剔透,又似深海中的珊瑚,红色凄凉。

偶尔舞动身躯之时,血泪便缓缓顺着她们的脸颊滑落,在溶液中化作凝固的红色轨迹,似海底火山喷发时的熔岩,炽热、刺眼。

人鱼并没有灭绝,她们一直被关在这里,不见天日,与世隔绝。

当看见元以昼的脸,一部分年老的人鱼脸上露出惊恐的神色;年龄稍小的却一脸好奇,但似乎因为溶液的效用,没有力气接近玻璃仔细瞧她。

元以昼无暇去管她们的命运。

她迈着大步,走过了一个又一个监牢:珍稀鱼类区、鲸鲨区、海龟区......

有一个监牢里关着的都是人类女人,只是,她们并不以作为珠核的目的而存在。

元以昼粗略地扫了一眼挂在旁边的牌子:人类叛军。

数目最多、种类极繁的监牢当属为贝母设置的那些。

原本,它们的痛苦与人类女人的命运相伴随,但后来,这种命运被完全转移至人类女人身躯之上。

有几间关着最初变异的贝母,告示牌上清楚地写着它们的信息:特殊的污染源,无法死亡、无法被消灭,隔绝外界接触只能延缓正常贝类被污染的速度,贝类被污染后,肉中会长出舌头。

请注意,由于部分贝母被送往各地作为福祉之用,其后期出现的变异品种,目前尚未全部收录进牢内。

元以昼看了一眼因变异而难以收回的、最初异变的贝母目前分散所在地。

“中央胜利”、学校、“蚌摊”。

再向周围几间看去,被当作珠核的,竟不乏身怀六甲的女人。

那人专有一块实验区域,整个人被蚌的外套膜紧紧包裹住,只能看见胸腹的弧度在不断颤抖,连细碎的痛呼都不能听见。无数层叠的血丝攀蚌肉而上,流动的红色液体通过丝网,鼓动着,仿佛正在因吸血而满足地喟叹。

蚌壳旁还放着一只桶,桶内是半凝固的、结成多块状的血泪。

生产人形珍珠的关键材料是人类血液与人鱼血泪。

元以昼皱眉看着贝母和人类母亲,想到了被端上餐桌的蚌肉——内里包裹着几排还未被剃净乳牙一般幼珠的蚌肉。无论是什么形态、什么年纪,所有蚌和女人都逃不过俄里翁赐下的命运。

有一部分生物看到了她,但更多的生物永远无法睁开眼,看不见今天踏进基地的不速之客了。

终于到了路的尽头,元以昼调整呼吸,刷脸打开了那扇门。

什么血腥的场景都没有。

一只牢笼孤零零地挂在半空中,上面缠绕着层层框框的锁链,上不着天,下不接地,也不碰水。

设计意图可以理解,“星星”来自天上,俄里翁下令告诉市长把她锁在陆地,又因为怕她和人类沟通,就升至空中,断绝其一切生路。

这是一种象征意义上的折磨。

里面的女人听到响动,抬起头来,微微张开嘴。元以昼看见里面黑洞洞的,她没有舌头。

似乎是没力气说话、没有舌头也说不了话,她复又阖唇,眼睛里一直死气沉沉,一片乌黑。

她的嘴巴紧闭上,元以昼启唇了:“听得到吗?星星?”

女人抬眼看她,似乎能作出反应。

“这样吧,我问问题,你只要点头或摇头就可以了,”元以昼道,“你的珍珠带我来到这里,我是来救你的。”

女人点头。

“第一个问题,只有通过炸画板这一个途径,才能消灭俄里翁吗?”

点头。

“你本来是七姊妹星团中的第七颗星星?”

点头。

“你有舌头和珍珠就能恢复神力,助我们一臂之力?”

点头。

元以昼看着她僵硬机械的点头动作和漆黑不见底的双眼,微笑道:

“最后一个问题,我长得和俄里翁像不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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