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9章 跛脚的男人

“啊?她已经死了?”

“对,我记得她生前念叨着想再吃一吃这家店的牛肉面,所以我就想来看看……”

沈聆找了个借口,将秦琴说成自己的朋友,让一切显得更加名正言顺。

“她……她是怎么死的?”

“难产,大出血死的。”沈聆想着秦琴的情况,编了个借口。

虽然秦琴是跳楼自杀,但沈聆总感觉她的自杀和生产脱不开关系,而且在生产之后,孩子的父亲始终没有露面,新闻热度已经炒得满天飞了,但那个男人却隐身不见,这一切太诡异了。

沈聆总觉得,秦琴在暗示着什么。

她想吃的是淮阳牛肉面,但陵川市的淮阳牛肉面不止一家,她偏偏选中了地址比较偏僻的城西牛肉面馆,面馆的门牌号都精准定位,这已经不是普通的熟客会留心的信息了,这其中说不定有什么秦琴难以说出口的原因,由同情转为帮助的**,沈聆想帮帮秦琴,无论是出于内心对她的同情,还是希望多攒一点阴德的功利心。

林凌对沈聆的借口倒是没有多虑,毕竟每年死于难产的孕妇也不在少数。

他叹了口气,却没有什么能做的。

“我想……我想你朋友现在应该去到极乐世界了吧,希望她下辈子能有一个安稳的人生。”

“极乐世界应该是还没有去的,毕竟不是所有的人都能善终,对某些人而言,死亡是一种解脱,但对另外一些人而言,说不定是桎梏。”

沈聆的声音带着几分寒意,她看起来不到二十岁,但是生死观却超过了许多人,父母的去世,让她一下子成熟了许多,甚至开始思考起生与死的意义。

林凌见谈到了“生与死”的话题,担心勾起她的伤心事,忙岔开了话题,闲聊起了这家店的装潢,以及自己曾经住在附近的某个小区。

在林凌侃侃而谈的时候,沈聆认真观察了一圈,这家面馆并不算大,内部所有的设备都有老化、陈旧的痕迹,天花板上有许多油渍,面馆一共放着八张桌子,每张桌子上都放着面巾纸、牙签和油醋,碗筷放在消毒柜里,老客户林凌已经轻车熟路地从消毒柜里拿来了碗筷,递给沈聆。

“谢谢。”

沈聆默不作声。

她今天主要是想来看看淮阳牛肉面是怎么做的,或者,买一份淮阳牛肉面回去——外婆交代过,阴厨祭祀的食物里面,必须加入阴厨本人的血,食物才能被亡魂所“食用”,但食物本身是否是阴厨亲手做的,并不重要,如果是亡魂生前心心念念的味道,那他们会更希望吃到自己原先留恋的味道。

“对了,你妹妹情况怎么样了?”

“昨天和前天都接受了手术,车祸的时候她在后排,但车门压坏了她的胸腔和颅脑,医生说她的颅骨受损,所以前天晚上先进行颅脑手术……虽然手术中出现了脑出血,不过后面及时止血了,徐医生说情况还可以,不过留了一个开放的创口,后期要进行二期手术。”

沈聆尽量用简短的语言解释那些复杂的医学名词,这几天她跑了许多次外科,也接触到了之前从来没有听过的外科手术名称,知道每一场手术都存在着风险,医生看似云淡风轻的话后面,也许暗藏危机,这些都需要经验丰富的临床医生才能稳住,她也由衷地感谢那些连夜加班的医生为了救自己的妹妹付出的努力。

“昨天晚上的外科手术情况也不错,医生帮她重塑了胸腔,有几根肋骨插入了肝脏,也成功截断取出,如果不出意外的话,后天要进行二期颅脑手术。”

林凌认真地听着沈聆的话,他一本正经的样子,就像是在听犯人的笔录一样正经。

他知道自己没办法感同身受,毕竟沈聆一天之内失去了父母,这个时候说再多的“节哀顺变”也只是空洞,他想尽量帮一帮这个只有19岁的女孩子,毕竟她的人生才刚刚开始,他希望能多做点什么。

“没关系,一切都会好起来的,你妹妹能活下来,就说明她福大命大,她一定是个长命百岁的人!”

林凌的声音有力而充满了信心,暖暖的光线透过玻璃落在他的发丝上,一瞬间,沈聆恍惚了一下,这几天下来,已经麻木的心也感觉到一阵暖意。

“谢谢。”

“如果有什么需要我帮忙的,不用客气,可以跟我说。”林凌说着,拍了拍自己的胸脯,顺便拿出了手机,打开了好友页面,“加个好友吧,有什么需要随时可以给我打电话!”

“……”沈聆看着林凌打开的微信好友页面,抬起头复又看着对方坚定的眼神,一时间有点儿疑惑。

“怎么了?”

“林警官……为什么要对我这么好?我们只是萍水相逢的人而已,虽然说你是警察,但我已经很给你添麻烦了。”沈聆并没有拿出自己的手机添加好友,她坐在林凌对面,看着他的眼神带着几分疏远。

她似乎与生俱来地与别人有着一种距离感,她不喜欢太靠近别人,也不习惯别人太靠近自己,在学校时,她也是独来独往的人,忽然有这么一个陌生男子对自己这么好,她多少有点儿……心里发憷,虽然她知道对方绝非坏人,也知道对方心怀好意,但她大概猜到对方的出发点是名为“同情”的东西,这样的“同情”、“怜悯”让她不太舒服,她有自己的自尊,不需要别人的同情。

林凌见状,抿了抿嘴角,默默地收起了自己的手机:“或许……只是觉得你和我认识的一个人很相似吧……”

“谁?”

“在我大学刚毕业、刚加入警队的时候,我曾经办了一件案子……”林凌说着,视线看向了玻璃窗外的远方,他的思绪似乎也被带到了过去,“那是一件杀人案,案子里发生在清贫的一家三口,一对夫妻日常靠摆摊维持生计,他们有一个已经上高中的女儿,摆摊的收入并不算多,但勉强能够供女儿上学,他们的日子过得很简单,但却很幸福……只不过,在某一次出摊的时候,那对夫妻遇到了逃窜中的杀人犯,男人认出了那是公告上的在逃杀人犯,见义勇为地拦住了对方,但不幸被杀人犯持刀当街杀死……在我们赶到现场的时候,他老婆也倒在血泊之中,送到医院后也因为失血过多没有抢救过来。”

沈聆听着心中一紧:“那你们抓到在逃杀人犯了吗?”

林凌脸色一沉:“没有,我们队长组织了许多次抓捕行动,但是几乎都以失败告终,警方发布了高额悬赏,但那个男人至今在逃,他手上有五条人命,是个汽车维修厂的工人,在一次醉酒后和厂长发生了冲突,一怒之下连杀五人。”

沈聆听着这番话,默默叹了口气。

在我们所不知道的角落里,有人为了维护城市的安全与稳定默默奉献着,也有人为了追查真凶、维护正义而献出自己的生命,但遗憾的是,我们甚至都不知道他们的名字。

“……所以,你是觉得我和他们的女儿很像,是吗?”沈聆用抬起如平静地眼眸看着林凌。

“对。” 林凌正视着她,“当年,那对夫妻的女儿,也正好19岁,她不能接受一夜之间失去父母的事情,在父母头七之后,跳楼自杀了。”

“你担心我也自杀,对吗。”

“对。”

“……谢谢你。”

“我想说的是,无论发生什么事情,活下去,才是最重要的,而且你父母一定希望你好好活着。”

“放心吧,林警官,我有一个妹妹,她还躺在ICU里,我不会轻生的,而且,我还有一个年迈的外婆要照顾,我不会抛下她们不管的,我答应了妈妈。”

沈聆停顿了一下,下意识地看了一眼自己右手上的红色手链,手链上银色的铃铛让她想起了外婆,想起了关于阴厨的一切。

一瞬间,她的思绪又回到了招魂的路口,回到了在镜子里看到母亲魂魄的那一幕。

她记得自己认真地答应过母亲,要好好照顾活下来的人。

——至少,得完成这个承诺呀……

——否则,以后到另一个世界去了的话,要怎么面对妈妈呢……

沈聆这么想着,抬起头,给了林凌一个温和的微笑。

看着沈聆的微笑,林凌眨了眨眼睛,思绪停滞了半秒钟。

“面来了——”

就在这时,两碗牛肉面被放在了两人面前,打断了两人的谈话。

沈聆低下头,看见面前放着两碗汤面,汤面是用白瓷碗承装的,淡黄色的面条浸泡在牛肉汤了,上面飘着清脆的青菜和煎鸡蛋,一股浓郁的牛肉香便从汤面中传来。

两只粗短黑胖的手从白瓷碗旁挪开,顺着那手臂看去,沈聆看见上菜的是一个五大三粗的男人,他大概有一米七左右的身高,矮矮胖胖的,寸头,小眼睛,大鼻子,穿着黑色的短袖,身上全都是油腻腻的腥味,身上围着一个已经褪色的围裙,从身形来看,他应该就是方才沈聆看到的在后厨忙碌的男人。

“谢谢。”沈聆礼貌地道谢。

那个男人并不愿意搭理她,转头去收拾其他桌子上的吃剩的汤碗。

沈聆注视着他的背影,感觉他的腿脚似乎有点儿不利索,尤其是右脚,在走路的时候有点儿跛脚。

“那是他们的儿子。”

林凌的声音从耳畔传来,沈聆回过头,看见林凌也同样看着上菜的男人。

“他们的儿子有轻度智障,并且五六年前被车撞了,撞坏了腿,现在一瘸一拐的,说话和行动虽然不是很利索,但也能帮老俩口上菜洗碗。如你所见,陈伯负责烫面,陈伯母负责加料,至于汤底、牛肉、牛肉丸、煎蛋……这些都是在后厨做的,他们家儿子、儿媳妇负责后厨的事情,不常到前面来,他们不喜欢儿媳妇抛头露面的,我也是来得比较多、和二老比较熟,才知道一点基本情况。”

林凌说着,喝了一口牛肉汤的汤面,随即,他皱了皱眉头。

“奇怪,为什么好像没有那么好喝了?我怎么记得以前不是这个味道的?是我太久没来了吗?”

闻言,沈聆也拿起汤匙,喝了一口汤面。

汤面很清淡,汤里没有多少牛肉的鲜味,反而有点儿寡淡。

——实在是算不上一碗好吃的牛肉面。

虽然沈聆心里是这么想的,但是她没有说出来,毕竟今天是林凌请她吃饭,如果嫌弃不好吃,就太不礼貌了。

“这家牛肉面之前改名过吗?”沈聆漫不经心地提问,“我看门口的牌子明显和装潢的陈旧度不一样,应该是中途换过。”

“没想到你的观察能力还挺敏锐的。”林凌一笑,伸手拿起桌上的菜单浏览了一遍,“我记得我听其他食客提过,这家牛肉面之前是做叉烧饭的,但是叉烧做得很难吃,直到老俩口的儿子娶了媳妇……他们的媳妇是外地人,淮阳牛肉面做得很好,叉烧饭的生意并不好所以老俩口才重新装修了门面,把这家店改成淮阳牛肉面馆,你还别说……自从改了后,生意一下子红火起来,最火的时候还上了咱们本地头条呢!”

“外地的?那你见过她本人吗?她为什么会嫁给一个轻度智障又残疾的人?”沈聆看了一眼正在收拾碗筷的男人,他正一瘸一拐地走回后厨。

林凌一笑:“这我就不知道了,他媳妇看起来安安静静的,也不爱说话,一年四季都穿着长袖,好像挺怕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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