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天沈聆独自去殡仪馆办理了父母的火化手续,并拿到了两本火化证,看着父母的尸体被送入火化炉后,沈聆默默离开了殡仪馆。
她来送一送爸妈的最后一程,就像他们俩曾经一起迎接她的出生。
令人感到讽刺的是,原先活生生的两人,现在只剩下两本薄薄的火化证,尸体在熊熊火焰中化为了灰烬,这天地间,再没有了他们的踪迹,就只剩下相关的人心中还剩下他们的存在的证明。
在尸体被送入焚化炉的时候,她最后看了一眼,车祸现场十分惨烈,尸体就算收拾回来,也几乎七零八落了,法医和遗体整容师已经尽力复原死者生前的样貌,但拼接起来的尸体也并不完整。看着尸块在焚化炉里熊熊燃烧,沈聆意外地感觉到内心的麻木。
这一瞬间,她似乎对生死有了更进一步的理解。
人这种东西啊,总是这样赤条条来、赤条条去,所谓的金钱、名利、荣誉、赞美,都是生不带来,死不带去的东西,一把火之后,所有人都成了灰烬。
——好好沉睡吧。
——人生何尝不是一场梦呢?
在沈聆离开殡仪馆的时候,下意识地抬起头看向了天空。
湛蓝色的天空,没有一丝云朵,日光落在身上似乎都有气无力的,拂过耳畔的微风,恰似故人的告别。
沈聆感觉一切都不太真实一般。
就仿佛爸妈还在家里等着她回家吃饭,就仿佛这一切只不过是一个可怕的噩梦、一觉醒来会发现自己还躺在温暖的家里……
“他们真的走了吗……”
沈聆喃喃着,感觉手里的火化证十分冰冷,那双搀扶着自己一路长大的双手,就在这么化为了火化炉中的灰烬。
再没有人会亮着灯等着自己回家、没有人会为她准备爱吃的饭菜、没有人会絮絮叨叨地嘱咐她天冷添衣……
她已经,没有爸爸妈妈了……
感觉鼻子酸酸的,沈聆低着头往回家的方向走去。
她孤身一人走着,形单影只,脚步略显蹒跚。
生活总是要继续的,爸爸妈妈的时间已经停留在了过去,但她的时间却还在一点点往前走,她必须打起十二分的精神,才能起这个破碎的家庭。
沈聆不知道的是,她的父母缘,并没有尽,缘分万千,戛然而止的生命,放不下的牵挂,总是会以另外的方式再一次出现在生命中。
只不过,这都是后话。
且说回当下,沈聆按照外婆的叮嘱,在附近的超市买了妈妈爱吃的月牙米,并去附近的ATM查看了一下爸妈留下的存折,原先存折上有三十万人民币,这是爸爸妈妈省吃俭用存下来的钱。如今沈凝住在ICU,费用贵得离谱,每天都在烧钱,无论是用药还是手术,都需要钱,虽然有了医保可以报销一部分,但还是需要个人缴纳部分费用,沈聆只能先取出爸妈存折里的钱,用来贴补妹妹的住院费。
生活的重担一下子压在了19岁的沈聆身上,她今年6月份要高考了,但现在早已没有心思读书了,上有八十多岁的外婆要供养,下有住在ICU的妹妹要兼顾,人生一下子走进死胡同一样,每天都看不到希望,睁开眼睛只有沉重的压力。
“……得找个兼职才行,三十万不超过半个月就会全花在ICU上,得想个办法赚钱。”走在路上的沈聆这么碎碎念着,浑浑噩噩,如同行走在人世间的行尸走肉。
人行道上热热闹闹的,来来往往的人们忙碌着、奔波着,谁也没有时间管其他人的不幸。
一对夫妻牵着小女孩从沈聆身边路过,小女孩牵着爸爸妈妈的手,抬起小脸蛋撒娇着想要买库洛米的气球——
“爸爸,我想要库洛米的气球!”
才六岁的她,声音奶里奶气的,穿着粉色的蕾丝裙,看着便是爸妈捧在手心上的小公主。
“气球?昨天不是买了一个米老鼠的给你了吗?”
“不要,那个是米老鼠,我还想要库洛米的!”
“好好好,买就买,子涵,找你妈报销去……”
“什么就找我报销了,用你自己的私房钱,你的女儿你自己宠……”
“说来,我们家子涵也真是命大,那天得亏生病了,没有上校车,校车走到元山路的时候意外失控,翻下山崖了,听说好多孩子当场就死了,现在能抢救几个回来还是未知数。”
“那必须的!我们家子涵是有福的孩子!”
……
一家三口其乐融融地从沈聆身边走过,她忍不住驻足、转身,羡慕地看着别人近在咫尺的幸福,一时间百感交集,内心五味杂陈。
鼻子酸酸地,她发现自己竟然好嫉妒那个有父母的小女孩。
“喂,这位姑娘,看你印堂发黑、双目无神,看来近期并不是很顺利,要不要小道为你算上一卦?”
一个声音在耳边响起,打断了沈聆的思绪,她循声望去,这才发现自己正停在一个算命的摊位前面,而跟自己说话的,正是这个算命摊位的老板。
与其说是老板,不如说是小道士。
此人看起来不过二十出头,身材清瘦颀长,肤色稍显苍白,却散发着一种独特的沉静气质,一副黑色小圆眼镜架在高挺的鼻梁上,那眼镜后的双眸深邃如夜,仿佛能看穿世间万物,他束起的头发在脑后盘成规整的道家发髻之状,更增添了几分神秘的气息。
洁白如雪的内衫,质地细腻,在阳光下微微泛着柔光,他外披一件黑色简约外套,线条流畅,没有过多的装饰,却尽显低调与沉稳。
他坐在摊位前,其面前黑色的小摊位上摆放着龟壳、命数簿、八卦图等物品,看起来像是“专业人士”。
“算命的?”
在沈聆与他对视的那一刻,他微微摘下黑色小圆眼镜,露出一双深邃的眼眸,那眼眸犹如深不见底的幽潭,宁静而又神秘,带着一抹思索与洞察,眉头微微蹙起,仿佛在思索着沈聆的命运。
他就这样深深地凝视着沈聆,仿佛要透过她的身体,洞察她无助的灵魂。
“哈哈哈哈,可以说是算命的,但小道的业务也不止于此,占卜、驱邪都略知一二。”那位道长慢悠悠地说道,“看姑娘你面色苍白、五官面相中父母宫薄弱,生气较少,近日家中应该发生了一些变故,怕是与家中长辈有管关,此事非福乃祸,容小道斗胆问一句,姑娘的双亲是否……”
“死了,前几天刚死的,车祸,在五十米外、瑞景路的十字路口。”沈聆打断了道长的话,她的话语中带着几分麻木。
道长叹了口气:“万物皆有命数,姑娘也不必太过忧心,姑娘双亲逝去,应是姑娘此生父母缘已尽,但小道看姑娘的父母宫仍有一缕生机,怕是消散的缘分仍存一丝,若有来日,说不定能相逢于世间、有一面之缘。”
“或许吧,毕竟我今晚要给我妈妈送饭……可能你说得对,那是最后一面了也说不定。”
沈聆念叨了一句,想起要回家做饭,转身就要离开。
“姑娘留步!难道姑娘不想算算看今晚会发生什么事情吗?”
道长卖弄着玄虚,这句话倒是让沈聆脚步一顿,默不作声地回头看向了那位年轻的道长。
他将黑色的圆眼镜拿下来,看着她的眼神带着慵懒中透着几分犀利。
他的这番话,倒是惹起了沈聆的好奇,她一挑眉,斜眼看着:“……哦?那道长倒是说说看,我今晚会发生什么?”
这位道长上下打量了沈聆一番,最后审视的目光落在了沈聆那双小鹿般圆圆的眼睛上,压低了声音凑近她说道:“小道见姑娘身周莫名黑气缠绕,此乃阴魂之气,今晚子时,乃是阴气最重的时候,姑娘要小心恶鬼缠身、冤魂索命!”
“冤魂?恶鬼?”
“咳咳,不错,那可是世间厉鬼,专吃人魂魄、收人性命,姑娘怕是已经被恶鬼盯上了,这几日怕是在劫难逃啊……”道长故弄玄虚地说着,从口袋里拿出一张黄色的符纸,“当然了,若要破解此劫,也不是没有办法,只需要二十元,小道就给姑娘一张符纸,您看,这是我们青城山的护身符,有了这符纸的庇护……”
道长话说到一半,忽然肚子咕噜噜地叫唤了起来,声音之大,周围一圈路人都听见了。
道长与沈聆对视了一眼,两人的脑袋都空白了几秒钟。
反应过来后,道长慌忙按住自己的肚子,眼眸中满是狼狈:“额,这……”
“看来道长的符,可解生死之祸,却难填温饱之饥呀。”沈聆轻笑。
“不、不是的……小道……”看着沈聆的微笑,道长一时间不知道如何狡辩,只能窘迫地移开视线。
“好了好了,多谢你的提醒,我会小心的……至于二十元的符咒,还是留给道长你自己吧,如果有这个本事的话,变出一些吃得来说不定更靠谱点。”
沈聆摆了摆手,转身离去。
“诶?!姑娘,你别走呀……不要符咒的话,算一卦也行的……或者,我给你批一批生辰八字……”
在道长还在尽力挽回顾客的时候,沈聆已经走远了,他看着沈聆的背影,眼见唤不回来,也只能摇摇头作罢。
他叹了口气,喃喃自语:“……祸福无门,唯人自召,生死天定,也是个人的命数。”
道长说着,用手盘了盘饥肠辘辘的肚子。
“只不过,那姑娘手上戴着的东西,倒是有点意思。”
就在这时,道长眼角余光忽然注意到自己的摊位上放着一张红色的百元钞票,他一挑眉,看着沈聆背影的眼神变得耐人寻味了起来。
“看来,还是个有善心的姑娘。”
……
且说沈聆回到家之后,按照外婆的交代,清洗了月牙米,并按照妈妈生前喜欢的火候蒸熟了一晚热腾腾的米饭。
在米饭蒸好的时候,外婆交代沈聆割破手指,将她自己的血加入米饭中,因为阴魂除了在中元节、清明节之外,是没有办法直接食用阳人的食物的,需要阴厨用自己的血作为媒介,才能品尝到食物。
但说是“品尝食物”,更准确的说,是品尝食物里的“气”,成为阴魂后,这些孤魂野鬼已经没有了□□,因此无法与阳人一样食用、消化食物,但他们能食用食物里的“气”,一旦被阴魂食用后,食物就会变得味同嚼蜡甚至如同**的食物一样恶臭难闻,只能埋到土里作为最后的处理,这便是阴厨的最后一项工作环节。
在准备好这一切的时候,已经接近傍晚了,昨天的三支香已经烧完了,沈聆按照外婆的叮嘱,重新在三清前请了三支香。
与唤魂中使用的清香不同,祭魂中的香必须是请示过神明的香,只有用请过香的清香再一次祭魂,鬼魂才能顺利“享用”阴厨祭祀的食物,相当于请示神明后,借助神明的力量,让鬼魂能够享受供奉。
阴厨在【请香】的过程中,需要将香横着拿着,跪在三清像前并低声许愿,希望神祇能够施舍力量,以香为媒,通灵逝者,这一环节叫【祈神】,随后,需要默念出希望通灵的对象,这叫告神,最后,需要将三支香用黄纸完好地封起来,直到在开始通灵的时候才能使用,这叫借神。
如果请香的过程中,并没有发生意外——如香折火灭等,那么就表示三清默许了阴厨这次的献祭,阴厨方能进行献祭。
借助神明的力量,让凡人拥有通灵的能力。
在沈聆的家里,一直供奉着三清像,在沈聆小的时候,她经常躲在墙后,偷看妈妈跪拜三清请香,当时她并不知道为什么妈妈总是横着拿着香,现在想来,当时妈妈应该是向三清【请香】,而且妈妈从来不允许沈聆、沈凝姐妹俩看到这一过程,或许也是对女儿们的一种保护,她并不希望女儿成为和她一样的阴厨,一辈子背负上随时可能被反噬的风险。
但一切在冥冥之中似乎都早有定数。
从沈聆出生那天开始,她的命格就已经注定了她成为这44任阴厨。
阴厨一职,一直都是刻入她们血脉的职责。
只能履职,不得翻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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