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9章 得官

沈瑢借着手伤,狠狠旷了几天课。

他不进宫,阿银急得不行,生怕会触怒万贵妃,每日就绕着他一圈圈的转,搓着手不知如何开口。

沈瑢根本不理他,聚精会神地往黄铜镜筒里装两块水晶镜片。

这是市场上能找到最好的白水晶了,肉眼看上去没有一丝杂质,又是京城最好的匠人打磨成镜片——别看这么两块直径不超过五厘米的镜片,足足花了半个月!

这一支望远镜,说价值连城——呃,价值连城大概是夸张了点,但很贵是没错的。

这个东西,沈瑢决定送给谢骊。

上次送去谢家的礼物统统被退了回来,其实也在他意料之中,不过是做个样子给外人看罢了,也叫人知道,谢百户可不跟万家同流合污,不过是公道办差罢了。

至于真正的礼物嘛,当然要投其所好啦。

外头忽然间有喧哗之声,阿银生恐是万贵妃派人来“劝学”,心惊胆战地跑了出去,没一会儿却喜笑颜开地回来了:“哥儿,快出去接旨!大喜,大喜啊!”

看样子是挨打的报酬来了。

不过沈瑢也没想到,挨了几下手板,报酬居然如此丰厚!

抱着匣子来颁赏的小内侍就有十二个!万贵妃大概是听说他叫人买水晶,有一半匣子里装的都是水晶,看得沈瑢哭笑不得。另外还有珍珠、宫缎、香料之类。

但最重要的赏赐,是一个锦衣卫千户的虚职。

虽然是虚职,却是拿俸禄的!

这个俸禄对沈瑢来说太重要了。他在万家,吃穿自然不愁,就是要什么贵重东西也马上就有人去采买,可就是手头没活钱,想要自己干点什么那就很不方便了。

现在好了,随着旨意来的有锦衣卫千户的官服,还有本月的俸禄——米、胡椒和盐。

呃?沈瑢简直想揉揉眼睛:这给的啥?让他做饭的?

“这是公子的俸禄啊。”来送赏的内侍里头,就有万贵妃宫里那个负责接待他的小内侍,沈瑢见了几次才知道他叫小满——贱名,但万贵妃觉得是好词儿,就直接沿用了,笑嘻嘻地恭喜他,“这是正五品的俸禄,吏部那边专门多折了胡椒和盐,都没折宝钞……”

沈瑢半天才反应过来,明朝这官员俸禄分好几部分的,有米,有胡椒这样的香料,还有布匹和盐这种实用货,另外也有银子和宝钞。

银子是好东西,但多半是杂色的。至于宝钞么……大概所有的人都不喜欢这玩艺儿,所以他这俸禄还是吏部的优待了,因为胡椒和盐在市场上都很受欢迎,尤其是胡椒,简直等于硬通货了。

沈瑢再次哭笑不得。他手头上连个打赏的银钱都没有,索性就从珍珠匣子里抓了一把分给一众内侍权充红包,又拉了小满打听:“怎么忽然就给了官儿了?”

小满看一眼他刚刚消肿还有些痕迹的手,真情实感地心疼:“小公子可遭了大罪了,娘娘都知道……”压低了声音,“皇爷给小爷安排了武师傅,小爷昨日起就有武课了。”

沈瑢一头雾水:“安排了武师傅?”

“就是北镇抚司的袁指挥使上的折子。”小满一脸“我懂”的表情,“娘娘都知道,小公子可是费心了。这不——听说小公子喜欢水晶,娘娘特意挑出来赏的。还有北镇抚司那边,娘娘的意思,小公子既跟谢百户相熟,倒也可以多去走走。有什么人情往来的,只管叫家里置办。”

沈瑢终于懂了。怪不得赏赐这么丰厚,原来不只是因为他挨打,主要还是因为,万贵妃以为太子有了武课,是他的“功劳”。恐怕在她眼里,有武课就等于不读书或者少读书;又或者,她觉得太子学武,会让成化帝不悦?

沈瑢觉得,在某些角度来说,万贵妃其实也挺天真的。想来万贞儿小小年纪就进宫做了宫女,先是在冷宫陪着成化帝住了好几年,后来又专宠后宫——人情冷暖她是吃了不少,抖起来之后也是绝不缺骄横跋扈,但勾心斗角却学得不多,跟有些野史上描写的那个诡计多端又狠毒的万贵妃颇有些不同。

反正吧,最终还是沈瑢得了实惠,这几戒尺没白挨。

“我知道了。你回宫跟娘娘说,我明儿就去上课。”好处给了,活儿就得继续干,“北镇抚司那边,我也会去走动。”

“唉,这就是了。”小满笑得见牙不见眼,“小公子这般聪慧,怪道娘娘喜欢,以后好着呢。”

沈瑢也不大稀罕这好儿,转头先叫阿银:“把我的功课拿出来。”你瞅着吧,这课以后是更难上了,万贵妃给他算功,那文华殿的一干文臣们必然要跟他计过的,这“勾引太子不务正业”的黑锅啊,他算是背定了。

正如沈瑢所料,第二天他到了文华殿的时候,别说其他人,就连王云都板着小脸规规矩矩坐得笔直,不往他这边看了。

但是沈瑢脸皮贼厚,先向太子行了礼,随即就对几位同窗一咧嘴:“好几天没见了,大家都好哈?”

康廉端坐不动,眼角都不斜一下。刘璐犹豫不定,偷眼去看太子。王云有点绷不住,下意识地转头看一眼沈瑢,又赶紧闭紧了嘴。

倒是太子,略一迟疑,还是向他点了点头,并看了一眼他的手:“你——手上的伤可好了?”

行吧,这就是几下手板没白挨。沈瑢举起手对小太子笑了一下:“殿下不用担心,没事了。再说,我也没白挨打。”

太子还想说点什么,刘健已经带着今日的值讲翰林们进来了,正好听见沈瑢这话,顿时有几个年轻翰林的表情都有点儿精彩——沈瑢如今已经是正五品的锦衣卫千户,纵然没有实权只是个虚职,但以品级来说已然比他们这些修撰、编修什么的高了。虽说武职与文职不能同日而语,但单论品级,还真是叫他们面子上有点挂不住呢。

刘健到底老辣,面不改色地站到讲席上,先看作业。

沈瑢几天没来上课,当然是没有随堂作业的,但他也没闲着,交了足足十几页的抄写功课,前面的毛笔字当然还是如同狗爬,毕竟这不是一两天能练出来的,但最后几页却让刘健微露讶色:“这是——”

沈瑢笑嘻嘻举起一根铅笔:“先生,这是学生这几日让家里人做出来的硬笔。”都知道会不招先生们待见了,他当然也是有备而来的。

铅笔的做法其实并不难,不过是石墨与粘土混合,搓成长条放进窑里烧过,再在外头夹上两块木头罢了。难就难在这个想法,以及原料的配比上。但沈瑢是开了外挂的,最难的部分都解决掉了,还愁什么?

当然这铅笔做得还是比较粗糙的,沈瑢虽然打着万贵妃的旗号,但在万家也还没能呼风唤雨。这笔芯是阿银爹在京郊找了个瓷窑捎带脚儿替他烧了一斤,然后那种带凹槽的笔杆太麻烦,他就先用两片小木片夹住,然后在外头缠一圈儿线绳。

这么干的结果就是,为了笔芯不易断就得烧得粗粗的,且一旦用秃了要削的时候,就得把线绳先拆开几圈……

但即使如此,这也能称得上是一根笔了,比之前的炭笔可强出太多!以至于沈瑢上交的这几页硬笔作业也写得意气风发,除了繁体字可能会漏掉几笔之外,自我感觉挑不出毛病。

大明考试也极重书法,刘健自然看得出好坏,原本打定主意要冷处理沈瑢的心思都维持不住,情不自禁地走下来接过了他手里的铅笔:“这是——何物?”

“此物学生给它起名叫黛笔。”铅笔的名字好难解释,沈瑢干脆就另起了名字,“就是用黛石与粘土混着烧的。这东西若是大量地烧起来,一根笔芯的价钱便极贱。”沈瑢笑嘻嘻地扔出了大杀器,“可若是用起来,这一根笔芯写上数千字不成问题。”

他一下子从书箱里抓出一把来:“学生这次做了好些,送给先生们都试试手。”

这一堂课可想而知上成了什么样子。就连刘健都有些心不在焉,直到太子都说了“先生们吃茶饭”,他才忽然想起来,连忙叮嘱:“午后骑射课,殿下务必谨慎,循序渐进,切不可操之过急,一切以殿下安全为重!”

有了武课对沈瑢来说,最大的好处就是功课少了,毕竟太子下午要上课,写功课的时间自然就少了。文官们再怎么想压倒武官,也不敢让太子写功课到三更半夜。

第二个好处就是,他终于能尝尝宫里的饭了。

然而一尝之下,颇为失望——这御膳房的手艺,比起万家的厨子可差远了。说实话,跟他大学食堂的水准差不多,只是摆盘好看点而已。甚至因为调料没那么丰富,还不如一些窗口的小炒。

其实这就是沈瑢知识缺乏了。明朝没御膳房这东西,管饮食的机构是光禄寺和太常寺——光禄寺管活人吃饭,太常寺管死人祭祀。

所以光禄寺可算皇家食堂,因此这个味道也颇对得起皇家“食堂”水准——排场很足,水平一般。在万历年间有“京城四大不靠谱”的说法:翰林院文章,武库司刀枪,光禄寺茶汤,太医院药方。只看光禄寺上榜,就知道那饭菜味道确实不怎样了。

前期的几位皇帝,比如洪武帝,在口腹之欲上没啥要求,也没意见,但是后面的帝王就渐渐忍不了,于是宫内的日常饮食也就归入了内廷,也就是尚膳监和尚食局——前者由内监管理,后者由女官掌管。

外廷只管面儿好看,内廷当然就要研究主子的口味了,自然水准也就嗖嗖提高,这才符合人们心目中皇家厨子的水平。

然而文华殿这边的膳食,按规矩是由光禄寺管的,只不过太子那份里头,有周太后的关照。

周太后做为祖母,在太子生母去世之后就一直照顾他的,给孙子多添几个菜也是顺理成章。另外多交待一句,再照顾一下几个伴读那也是顺手儿的事。然而她再怎么交待,也交待不到沈瑢头上,所以满殿内就沈瑢这份儿饭菜,是纯纯的光禄寺出品,食堂菜!

沈瑢不知道这里头的猫腻,但他有眼睛,能看见别人桌上的菜跟他不一样呀!于是他马上就明白了,好家伙,原来在这儿都差别待遇呢。

这想想也是怪委屈的,他可是一片好心,结果就这?

看看太子那桌,那个樱桃肉看起来就红润甜美的样子,比他桌上这个不知是不是昨天蒸的米粉肉强多了。还有那个炸鹌鹑,肯定又香又酥,比他碗里这个都不酥了的小酥肉简直不可同日而语!唯有这个油焖笋看起来好像还挺——沈瑢夹了一筷子,才嚼一下就表情僵硬了,这是啥时候的笋了,都快长成竹子了吧,可能只有大熊猫才嚼得动!

“这个——”沈瑢把长长的笋片从嘴里拉出来,转头问旁边的小内侍,“御苑里可有养食铁兽?”

侍候用膳的小内侍不晓得他问这个做什么,茫然回答:“也是有的。”御马监那边儿管着养各类奇珍异兽,食铁兽自然也有几只。

沈瑢一本正经地点头,将面前的油焖笋推给他:“我就知道肯定是有的,要不然也不能错把食铁兽的菜端到这边来了,还是赶紧送回去吧。我若要吃,去竹林里啃就是了,倒还省了厨子的油盐酱醋。”

宫里也讲究个食不言,故而殿内安静得很,沈瑢声音虽然不高,众人也听得清清楚楚。片刻之后,王云首先噗地一声笑了出来,接着刘璐也明白过来,拼命捂着自己的嘴生怕失仪,险些被呛住。

太子忍着笑,指了指桌上一盘龙井虾仁,对旁边的太监道:“这个拿去给万伴读。”其实刚才沈瑢对他桌上瞄来瞄去的小眼神他已经看见了,也晓得这菜式是区别对待,只是没个由头也不好随便给沈瑢赏菜,毕竟伴读有四个,厚此薄彼使不得,可若每个人都给一盘菜,他自己就别吃了。

果然龙井虾仁一端过来,沈瑢就瞄见了康廉不忿的眼神,但他只当没看见,心安理得地起身谢过太子,坐下就吃——他为太子挨过手板呢,难道还不值一盘虾仁啦?

给太子的菜果然味道不同。虾仁鲜嫩,茶叶也是今年的新茶,清香扑鼻。虽然味道清淡了点,但沈瑢还是就着这盘菜吃了一大碗饭。

饭后要略歇会儿才能去上武课,沈瑢看殿内没先生们,于是毫无形象地往后一靠,开始摸自己肚子——太子赏菜总要吃完,稍微吃有点多了,以后要记得少吃点主食。

王云看他样子好玩,也学着往后一靠。康廉拉下了脸,伸手去拽他:“没骨头似的,先生们的教导你都忘记了?别跟着那没规矩的学。”

啧,好大一股爹味。

沈瑢自从上次挨了手板就看出来了,他跟康廉是水火不容,绝无修好的可能。既然如此,他也不客气了:“唯大英雄能本色,是真名士自风流。只有假道学,才一天天的只顾一张皮囊光鲜,内里却是不修德行小人行径。正所谓绣花枕头一包草,驴粪蛋子面上光!”

他开头说的还很文雅,众人还在回味“唯大英雄能本色”这两句,他已经说到“驴粪蛋子面上光”了。

王云到底年纪小点,性情也没那么拘谨,噗一声又没忍住。

康廉的脸胀得通红:“你说谁小人行径!”

“谁出卖同伴谁就是小人!”沈瑢翻个白眼,“有话当面不说不劝,背后告密,这不是小人,谁是小人!”

其实康廉并没有背后告密,他也是当面告状的。但有话不直接劝说却是真的,他无法反驳前一句,自然也就只好把后一句也接了,简直憋得两眼发红,半天才能挤出一句:“你诱骗太子嬉游玩乐,司马昭之心,路人皆知!”

沈瑢就等他这句呢,得意洋洋把脑袋一晃:“哦?现在是陛下亲自为殿下安排了武课,你说谁在诱骗殿下?”

康廉的脸立刻由红转青。他父亲回家都说成化帝宠信万贵妃,定是听了万贵妃的枕头风才这么干的,可是谁又敢说万贵妃是司马昭之心呢?更不用说,沈瑢直接扯出了成化帝,你敢说当今皇上诱骗自己儿子嬉游玩乐?就算是真的,你也不敢说!

沈瑢就看不上康廉这样。真要是铁骨铮铮敢当面就跟他杠起来,他也佩服这小子是个直臣。结果呢?太子有兴趣的时候他不敢吭声,却挑挑捡捡选了丘浚这个铁头来告状,真是连告状都要见人下菜碟,也不知道刘健和程敏政知道了是个什么想法。

就这样的,还觉得自己清高正直得不得了呢!呸!

他俩干起来,太子倒有些左右为难。其实他心里是愿意上武课的。

从前他年纪小,身子又弱,众人不敢让他劳累,他自己也知道。但随着年纪渐长,男孩子少有不好动的,谁又真的喜欢被拘在一间屋子里呢?

何况他也觉得沈瑢说得对,身为太子,将来或要接任天下,只知文而不知武又岂能合格?大明确实也没有到四边绥靖的程度,连西厂的汪直都去边关立战功了,堂堂大明太子却连弓马都一无所知,真的好么?

只是康廉也是担忧万贵妃……

唉,万瑢怎么就姓万呢?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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