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章 第 9 章

“为何不做官府的生意?”

西风簌簌,扬起的乌发和衣袍卷起萧云衍的声音飘向半空,又陡然散落在这满是苍败的篱笆院内。

对面这个头发乱如杂草,却又单单只用一根黑色布条胡乱束起的老者,仍旧用那双浑浊的眼睛看着他。

不对,萧云衍想:老者像是在看他,却又像是看“透”了他,更准确地说,这老者的眼中一片死寂,他看自己和看向他身后的那乱石死物一般,无甚区别。

直到两片老化龟裂的嘴唇缓缓张开,萧云衍这才再次听到了李铁匠的声音:

“官爷,您挡住了草民去拿木炭的路。”

萧云衍下意识地侧过身给老人腾出去路,只见老人佝偻着腰,缓慢地从他身侧走过,他的步子很是沉重,不似寻常农夫那样利落。

他一路走到土坯墙下那一摞黑木炭旁,抬起枯木般的双手想将上面的那数十根木炭抱入怀里。

萧云衍看着他的动作,双眸眯起,左手不自觉地握紧了手中的剑鞘。

“老人家,您还没回答我的问题,您为何说不做官府的买卖?”

“轰”地一声,老人怀中的木炭全部从他的手中脱落,砸到本被摞好的一堆木炭之上,带的整个炭堆轰然倒塌,发出让人无法忽视的响声。

篱笆墙外的侍卫听到院内的动静,纷纷侧目,抬手紧握住剑柄。

院内萧云衍眉头紧促,他向身侧的裴楚尧使了个眼色,接收到命令的裴楚尧一个激灵起身,小跑到李铁匠身旁,帮他去捡散落一地的黑木炭棒。

“这位官爷,”正抬手间,枯木般的手忽然压在裴楚尧的白净年轻的手背上,“草民不敢劳烦官爷动手。”

说完,老人就用力一把将裴楚尧推开,他打了几十年的铁,力气自然非同一般,裴楚尧一个不备,差点被推倒在地。

萧云衍快步上前拖住裴楚尧的后背,略显不悦的开口:“老人家,你这是何故?”

只见背对他整理木炭的老人,忽然停下动作,骤然转头,双眸中闪着骇人的幽光:“草民刚才说过,这破院不欢迎官府的人,还请两位官爷离开吧。”

见裴楚尧已然站稳,萧云衍抱着剑,哂笑出声:“如果我今天偏要和你做这个买卖呢?”

一时之间,整个篱笆院内满是静默。

————

“爹!”

秋风中,突然炸开一个女声,打破了满院的沉默。

萧云衍二人向门口看去。

李采菊颤抖地避着院门口那群凶神恶煞的视线,快步推开大门,见自家爹爹正和两位持剑的官爷僵持,吓得大叫出声。

反应过来之后,她慌忙捂住自己的嘴,见两位官爷并没有要动手的迹象,李采菊赶忙跑到李铁匠身旁,偷偷拽了拽他的衣袖,给他使了个眼色,然后就向萧云衍说道:“两位官爷,我爹去年生了场大病,心神恍惚,若是刚刚说了什么让两位爷不高兴了,还请官爷大人大量,饶了老人家这次吧。”

萧云衍扬起他的狐狸眼,哂笑:“是吗,可我觉得令尊身强力壮,还有力气将我兄弟推到在地,完全不像是恍惚生病的模样。”

李采菊急地要落泪:“官爷,民女不敢诓骗您,我爹真不是有意的,如今他控制不住自己。”

“爷,不知您来找我爹做什么,有什么能帮您的,民女一定帮。”

“好啊,”萧云衍挑眉,“今日我来,就是想和你爹做个买卖。”

李采菊嘴唇发颤:“不知官爷要做何买卖?”

萧云衍眼神流转,看向神色激动、面带不明惧意的李采菊,扬起唇角,悠悠说道:“我想要你爹给我打一副,和擎州大牢里一样的铁桎。”

擎州大牢……

听到这几个字,李采菊一脸惊诧看向李铁匠,双眼满是意外根本来不及在萧云衍二人面前掩饰。

而李铁匠那从未波动过的双眼在听到这四个字之后,像是突然翻起了惊涛骇浪,他握紧双拳,指甲都要掐进肉里,咬牙切齿冲着萧云衍说道:“官爷若想要,就请您先把身上这身官服脱掉吧。”

“爹!”李采菊害怕地扑通一声跪在地上,眼泪夺眶而出。

萧云衍看着一站一跪的父女二人,俊眉紧紧蹙起。

裴楚尧则是满脸惊诧,完全不知为何事情会发展成如此模样,不就只是要打一副铁链吗?

————

被束在马车内的郗瑶背靠着车身,通过窗牖上不停被风吹起的麻布帘,隐约能看到篱笆墙内萧云衍的模样,只见他紧握着手中的剑正站在院内某处一动不动。

还有,明明刚刚那位农家姐姐跑进大门之后,院内可是起了明显的交谈声,可过了片刻,秋风之中,除了偶尔的虫叫和柳叶交错扬起的簇簇声,再不见其余人声。

不对,还有明显的咳声。

郗瑶猛然一个侧身,撞开遮挡住她视线的车帘,在驾车的邢寂还没做出反应之时,快速转动眼球,扫了一圈围在篱笆墙外的侍卫,视线最终定格在那名正要走到十米开外的土坯墙后、右手握拳掩住口鼻的护卫。

“想活命,就给我安静点。”正惊讶间,一双大手倏地紧攥住郗瑶的咽喉,一把将她整个人抵在车身之上,大手的主人此刻双眼布满血丝,恨不得立刻将郗瑶的脖子掐断。

邢寂着实没有料到这小刺客竟如此胆大,方才自己刚将她重摔到车身之上,她不仅不喊疼,居然还忘了要长个记性。

被攥住脖颈的郗瑶哪怕呼吸急促,却仍然嘴角带笑,挑衅一般地看着邢寂。

她知道,男主似乎对原主,也就是现在的她的身份很感兴趣,一时半刻还能留着她的性命。再者,刚刚她听到男主向这侍卫交代,不要让她再闹出什么动静,此刻她的响动又不大,无伤大雅。

尤其是,这话是说给这驾车侍卫听的,又不是说给她郗瑶听的。

郗瑶刚想抬手握住邢寂的手臂把他的手拽开,却陡然反应过来自己双手被绑,她学着古装剧里的武林高手一般蓄力想将绳索挣开,却发现自己不仅挣不开这绳索,竟然还蓄不起半分力气,明明……

明明刚才,她发现这句身体耳力恢复,听力极佳,竟能听到十米开外侍卫的轻咳声!

所以她不也该恢复出不容小觑的武功吗?

武侠剧里不都是这般演的吗?

还是说,她被那电视剧给骗了?这原身,只有个能拿得出手的听力,武功完全的三脚猫,所以才在刺杀男主之时,一头扎到石头上晕了?

……

行吧,郗瑶有个成语叫无语。

她一脸绝望对着邢寂说:“侍卫大哥,请您高抬贵手,我再也不敢了!”

邢寂满脸狐疑,一时不敢相信这刺客说出的鬼话,他故意又将郗瑶的脖颈攥得更紧,见她因气道被阻,呼吸不畅的艰难表情,这才松开了手。

郗瑶瘫成一团,开始大口大口地呼吸鲜鲜空气,她刚才差点以为这侍卫胆大包天,敢违抗他主子的命令将自己掐死,那种呼吸不过来的濒死感切实让她感觉到无限的恐惧。

算了,摆烂吧,就这样在这篇龙傲天穿书文里,努力混吃等死吧。

她任由身体凌乱地躺在地上,盯着车顶上干透的血迹开始发呆,只是这双耳朵还是不受控制地想要探寻车外的声音。

“侍卫大哥,你家主子怎么一直不说话啊?”郗瑶一个没注意,疑问脱口而出,直到仰头接收到邢寂狠厉的视线,才在心头暗骂自己一声蠢货:“侍卫大哥,消气消气,我真不敢说话了!”

邢寂给了她一个狠辣的眼刀,这才回身坐正,凝眸看向篱笆墙内的主子。

这时,去田地里打听消息的手下悄然走到他的身侧,张开攥紧的手,露出一张半掌长的麻纸。

邢寂看了眼上面的字,点头低声说道:“交给主子。”

手下低声应是,然后悄然踱步进院。

车内的郗瑶竖起耳朵,不受控制地想从簌簌秋风之中抓住萧云衍接下来的声音。

————

篱笆院内,李采菊跪在地上无声流着眼泪,她的左手紧拽着老爹李铁匠的布衣下摆,李铁匠却毫无反应,浑浊的眼球直视着前方,满眼空洞。

萧云衍的左手拇指缓缓摩挲着剑鞘上的云纹,盯着李铁匠父女二人,眸色深沉。

直到侍卫悄声来到身旁,将手中纸条呈了过来。

萧云衍抬手接过,两行字瞬间映满了他的双眸。

再次抬眼,那双狐狸眼中不再是沉默的不解,了然的神色染在他俊秀的的面容之上。

眼睑微抬,看向父女二人的眼神深邃幽远。

“老人家,我若说自己不是官府之人呢?”

李采菊骤然扬起惊诧的脸。

李铁匠面色不改,龟裂的唇角微动:“那官爷是何人?”

“我们是朝廷的人。”清冽的声音随着秋风扬起。

李铁匠抬起眼眸,眼中依旧一片混沌,语气依旧毫无起伏:“官爷真会说笑,朝廷的人和官府的人,又有何区别?”

萧云衍哼笑一声,全身盈满俾睨万物的矜贵之气:

“朝廷的人,可以杀掉官府的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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