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章 第 11 章

幼儿学步时摔跤,只要对上关切的眼神,马上会皱眉大哭。

这是一种心理依赖,源自安全感缺失。

白宁无论当人还是当象,都已经成年,她以为她不会再出现这种心态。

或者说,她自认,已经进化代谢掉这种心态。

然而事实上,在她视线与巴雅对上那刻起,眼眶便源源不断泛出酸水。

不知是从一只认识不到两天的象身上,唤醒渴望安全感的本能,还是浑浑噩噩自认足够勇敢坚强,却突然发现其实只是过分脆弱的假象,白宁既感到安慰,也觉得难堪。

与巴雅分开的数个小时,她独自喝水,走路,吃饭,睡觉。

像从前习惯一个人生活那样,即使无意掺进狒狒群和母花豹的纠纷中,也只一门心思想着去解决,不曾过多觉得委屈。

但看到巴雅,去而复返,平静的眼神因为看到她而惊喜,担忧,骤起波澜,白宁突然就觉得,她好像,也可以觉得委屈。

眼膜一点点被濡湿,眼泪很快充满她的眼眶。

象其实并没有泪腺。

替代泪腺的,是一种长在第三眼睑处,带有缝隙的“裂痕膜”。

这个结构受刺激便会产生液体,用来充当腺体的功能。

白宁不清楚这一点,正如她也不知道,蓄满她眼眶的“泪水”,其实是心底冒出来的潮湿。

汹涌,无意识,肆流。

白宁望着巴雅,仿佛要一口气哭尽所有委屈。

-

白宁的眼睛颜色是罕见的蓝。

此刻借着月光,巴雅看着那澄澈的蓝,化成湖面。

盈盈水光,楚楚可怜,轻而易举,稀里糊涂就把她上一刻还担心的,之前主动邀请白宁一起回象群结果食言没做到,分别时氛围也有点不那么愉快的焦虑,打消得一干二净。

巴雅整颗心都被白宁哭乱了。

她气喘吁吁,大脑一片空白,先前打好草稿再见面要说什么来着?

不记得了。

石块流星雨还在头顶落下。

巴雅仿佛感觉不到,硕大的双耳忽扇在白宁头顶,为她遮挡。

被缠绕得无法动弹的象鼻,只有鼻尖一小部分还能活动。

巴雅头往下压了压,鼻尖的指状突起,刚好够得上白宁的脸,她温柔地擦拭白宁的眼睛。

“我来了,你不要哭。”

-

图鲁斯晃晃悠悠跟在巴雅身后,看到白宁用象鼻卷住巴雅象鼻的动作就停步,驻足在原地。

新认识的俩小姐妹,分开再见面,亲热一点正常。

反正特意赶路过来了,也不差耽搁这会功夫。

他耐心十足,等着巴雅和白宁叙旧完。

结果,越等,画面不知怎么的越诡异。

什么旧需要叙这么久,挨石头砸,不疼啊。

他歪头,往侧探了探身。

“???”

俩雌象,象牙面对面卡那么近,怎么看怎么像在亲嘴。

森林的象,日常打招呼都这样式的?

奇奇怪怪。

不理解,但尊重,他将头歪回来,又觉得画面实在太过辣眼睛,干脆避而不见。

计划着,要不先去灌木丛外面驱赶那群吵得要死的狒狒,踱了几步,经过巴雅身侧,正好听到巴雅劝白宁不要哭。

图鲁斯实在忍不住,打断道:“怎么还给人家整哭了,咋的,嘴巴突然长刺啦。”

白宁和巴雅之间微妙的气氛,因为这话打破。

她们一左一右,动作整齐朝图鲁斯转脸看去。

“?”

“?”

图鲁斯看着那缠得越来越紧的象鼻,十分无奈。

“松松,松松,也不怕倒不上气。”

嫌弃地扔下这句话,他潇洒穿出灌木丛,和狒狒群叫阵去了。

白宁眼泪一下止住。

她将象鼻反方向从巴雅象鼻上饶出来,问巴雅:“嘴巴长刺,你吃什么不干净的东西了?”

巴雅冲白宁龇出一口白牙,含糊道:“没有啊,你呢。”

白宁摇摇头。

她们互相专注地观察起对方的嘴,灌木丛外狒狒群炸锅一样的叫声传了过来,伴随着图鲁斯威武的象鸣。

默了默,两两对视,一齐笑出声来。

阴霾的心情扫空大半。

白宁卷了把树叶,擦擦眼睛,问巴雅:“你和你爸爸怎么突然回来了,不会迷路了吧?”

嘴上虽这么问,其实白宁心里很希望听到巴雅否认。

果然,听到巴雅第一时间摇头,解释说“我们专门来找你的。”白宁嘴角忍不住向上翘起。

“是吗?”她小心思快藏不住了,仍故作镇静问,“为什么?”

以为巴雅大概会说,因为听到你出意外担心,一定要回来看一看,白宁眼尾的笑意都快藏不住了。

可没想到,巴雅会突然变得严肃。

“我们有一些关于你家人的消息要告诉你。”

“啊?”

得知巴雅不是因为担心她特意赶来相救,白宁表情空白一瞬。

但很快她便维持住体面。

“她们不是在森林吗?你们遇上了?”

巴雅要说正事,做出说正事专用姿势,象鼻豪气地勾搭白宁脖子,大姐大招呼新收的小妹一样的姿势,倒豆子一般把来龙去脉说给白宁听。

-

旱季的时候草原上的动物集体迁徙,某些路线角马群和象群重合。

象群由年长的领头雌象带领,根据经验寻找水源,食物,每天都在行走,换不同目的地。

角马比较笨,他们目的地较固定,年复一年向西迁徙去沿河地区找新鲜的草吃。

刚过去的旱季,持续时间比往年长,有些角马吃不饱顺着水源下行,水源下游位置,据图鲁斯了解,与一大片森林毗邻。

巴雅和白宁分开后,虽然因牵挂白宁闷闷不乐,但她还是老老实实随图鲁斯踏上回象群的归程,之所以会突然调转方向回来,就是因为遇到了少量落单的角马。

这些角马身上带伤,不是血淋淋的食肉动物撕扯的伤口,反而毛发焦黑,皮肉呈鲜红带黄脓的腐烂状。

图鲁斯见过被雷劈中的树木,树木起火,烧伤的鸟类和不知道躲被燃烧的断枝砸伤的倒霉羚羊,就是那样的伤口。

图鲁斯判断,这些角马落在雨季回迁队伍的最后面,应该就是因为他们旱季迁徙的目的地最远,到达森林边缘,才会回来这么晚。

而白宁分别前曾说过,她流浪到草原的原因,是因为生活的森林发生火灾,巴雅不确定白宁的家是不是在西边,担心白宁的家人也和角马一样,躲过危险了正在着急找她,所以特意回来给她提个醒。

-

听完巴雅的话,白宁脑中闪出很多原身记忆片段。

熊熊的火光,滚滚的浓烟,惊慌的象群,悲伤的象鸣......惨痛的回忆,让白宁陷入深深的痛苦。

未完全干爽的眼睑,一下又湿透。

白宁总算知道为什么穿越过来,关于原身的记忆这么少了。

恐怕原身能逃到草原上,已经是举全象族之力,可惜,原身应该早就奄奄一息,否则她根本没机会意外穿进来。

白宁不说话,默默流泪,巴雅跟着揪心。

“你家人一定会没事的,她们也许随着角马群已经到了草原,正多方打听找你呢。”

白宁却自认没那样的运气。

当人,当象,她命里就不配拥有家庭的温暖。

“呜呜呜......”哭声渐大。

巴雅急得团团转,象鼻擦不干白宁的眼泪,干脆用象耳来回给她扇干。

赶跑狒狒回来的图鲁斯,见状表示很懵。

不是吧,又亲哭??

他眼神一言难尽,看向巴雅。

“你这张喇嘴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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