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章 (九)

冰冷的威压如同退潮般散去,只留下地下空间里浓得化不开的湿冷、血腥和污水腥臭。林慕昭扶着龟裂的管壁,指尖嵌入粗糙的混凝土缝隙,冰冷的触感让她打了个寒颤,也勉强支撑着发软的身体。她看着那个穿着脏污白大褂的男人——方回,他就那么随意地站着,仿佛刚才挥手间湮灭脉冲光束、逼退“守序者”只是掸了掸衣角的灰。

他的目光,如同无形的探针,扫过苏玄夜染血的兽角和摇曳欲熄的熔金右眼,又落在她剧烈起伏的胸口,那里仿佛还残留着“灵弦视界”强行被压制又失控的灼痛感。那句“代价很贵”带着玩味的笑意,却像冰锥扎进林慕昭的脊椎。

苏玄夜单膝跪在污水中,熔金的右眼死死盯着方回,瞳孔缩成危险的针尖。每一次沉重的喘息都带出血沫,身体因为剧痛和枯竭而剧烈颤抖。他试图凝聚最后一丝妖力,手臂上的银色毫毛明灭不定,如同风中残烛。但方回身上那股沉静如渊、却又暗藏无尽凶险的气息,让他本能地绷紧了每一根神经。这是个比“守序者”更恐怖的存在!

“看来不太愿意?”方回的声音带着点遗憾,却毫无意外。他微微侧身,对着身后那片被巨大混凝土支柱和坍塌物半掩的、更加深邃的黑暗,随意地抬了抬下巴。“门在那,不送。”语气平淡得像在打发推销员。

林慕昭的心猛地揪紧!苏玄夜伤得太重了!那撕裂的伤口还在汩汩涌出混合着银色的血,熔金瞳的光芒微弱得几乎熄灭,每一次呼吸都像是破风箱在拉扯。离开?他还能走多远?外面是冰冷的污水迷宫,是随时可能折返的“守序者”猎犬!更别说那些被血腥味吸引的下水道怪物!

“不!”声音冲口而出,嘶哑却带着孤注一掷的决绝。林慕昭踉跄一步,挡在苏玄夜身前,尽管她的身形在他妖化的躯体前显得如此单薄。她仰头看向阴影中的方回,脸上污渍和泪痕混在一起,狼狈不堪,眼神却像淬火的刀子。“我们……进去!求你……救他!”最后三个字,几乎是从牙缝里挤出来的哀求。

苏玄夜猛地抬头,熔金的瞳孔带着震惊和一丝不易察觉的焦灼看向林慕昭的背影。他想开口,喉咙却只发出一阵嗬嗬的抽气声,剧痛淹没了他。

方回藏在阴影里的嘴角似乎向上弯了弯,弧度微妙。“哦?总算有个明白人。”他的目光掠过林慕昭,再次落在苏玄夜身上,带着一种评估货物般的审视。“跟上,别死在门口。拖地很麻烦。”说完,他不再看两人,转身,白大褂的下摆扫过污浊的水面,径直走向那片被黑暗吞噬的入口。

林慕昭没有丝毫犹豫,转身,用尽力气去搀扶苏玄夜沉重的身体。入手一片滚烫粘腻,全是血和半凝固的妖力残留。苏玄夜的身体僵硬了一瞬,熔金的右眼复杂地看了她一眼,终究没有推开。他借着她的支撑,强忍着撕裂般的痛楚,摇摇晃晃地站了起来,每一步都踩在污水里,发出沉重而粘稠的声响。两人相互支撑着,如同两个遍体鳞伤的溺水者,踉跄地跟上方回消失在黑暗中的背影。

穿过那道被碎石半掩的裂口,空气骤然一变。

冰冷污浊的水汽和血腥味被一种干燥、陈旧、混合着浓烈消毒水、草药苦涩和某种……难以言喻的、类似福尔马林与陈旧金属锈蚀的味道取代。光线极其昏暗,只有墙壁高处几盏应急灯散发着惨绿的光晕,勉强勾勒出空间的轮廓。

这里像是一个被时光遗忘的、巨大而杂乱的地下诊所仓库。

高耸的金属货架如同沉默的巨人林立在黑暗中,上面堆满了蒙尘的纸箱、生锈的仪器零件和看不清内容的玻璃罐。地面铺着破碎的、沾满不明污渍的瓷砖。空气中漂浮着细微的尘埃,在惨绿的光线下缓缓沉浮。

最引人注目的是中央区域。那里被清理出一片相对干净的空间,摆放着一张锈迹斑斑但异常坚固的金属手术台,旁边立着几台蒙尘却指示灯幽暗闪烁的、造型古怪的老式医疗仪器。角落里,一个巨大的恒温培养箱发出低沉的嗡鸣,透过布满水汽的厚玻璃,隐约可见里面浸泡着一些形态奇异、无法辨认的……生物组织标本?暗绿色的培养液里,似乎有东西在极其缓慢地蠕动。

整个空间弥漫着一种冰冷、死寂、却又充满诡异生机的矛盾气息。像一座尘封的、进行着禁忌实验的墓穴。

方回走到手术台旁,随手拂去台面上厚厚的灰尘,动作随意得像在打扫自家厨房。他转过身,惨绿的灯光终于照亮了他大半张脸。

出乎意料,那是一张相当年轻的脸,甚至带着点未褪尽的少年感,只是眉眼间沉淀着一种与外表年龄极不相符的、近乎漠然的疏离和倦怠。皮肤是久不见阳光的苍白,薄唇没什么血色。唯独那双眼睛,在昏暗光线下,瞳孔深处似乎沉淀着一点极淡、近乎透明的灰蓝色,像冻结的湖面,深不见底。

“躺上去。”他对着苏玄夜抬了抬下巴,语气毫无波澜,仿佛在吩咐一件物品。

苏玄夜熔金的右眼警惕地盯着他,又扫过那张冰冷的手术台和周围诡异的仪器,身体绷紧如弓弦。让他躺上去?在这鬼地方?交给这个深不可测、目的不明的“医生”?

林慕昭感受到他身体的抗拒,心脏提到了嗓子眼。她看看方回那张在绿光下显得愈发莫测的脸,又看看苏玄夜惨白如纸、摇摇欲坠的样子。没有选择!

“苏玄夜!”她用力抓住他滚烫的手臂,声音带着自己都没察觉的颤抖和恳求,“求你……信我一次!躺上去!”她的眼神里充满了恐慌,却也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坚持。她不知道方回要做什么,但她知道,不躺上去,苏玄夜可能下一秒就会倒下,再也起不来。

苏玄夜的身体僵硬着,熔金的瞳孔剧烈闪烁,在警惕、挣扎和濒死的虚弱中剧烈摇摆。他低头看向林慕昭,那双琥珀与熔金交织的异瞳里,映出她苍白而坚定的脸。最终,那紧绷的、覆盖着银色毫毛的肌肉,极其缓慢地松弛了一丝。他喉咙里发出一声近乎无声的叹息,带着浓重的血腥气。

他不再看方回,用尽最后一点力气,挣脱林慕昭的搀扶,踉跄着走向手术台。沉重的身体砸在冰冷的金属台面上,发出沉闷的撞击声。他仰面躺倒,熔金的右眼依旧倔强地睁着,死死盯着头顶布满蛛网和尘埃的昏暗穹顶,胸膛剧烈起伏,每一次呼吸都牵扯着伤口,带来撕心裂肺的剧痛。那对染血的银色兽角在惨绿的光线下,如同垂死巨兽折断的犄角。

林慕昭的心像被狠狠攥住,指甲深深掐进掌心。

方回像是没看到苏玄夜的戒备,他慢条斯理地走到手术台边,伸出那只看似普通、却轻易湮灭脉冲光束的手。他的指尖,带着一种非人的冰冷,轻轻落在了苏玄夜侧腹那道最狰狞的伤口边缘。

没有消毒,没有麻醉。他的指尖甚至没有触碰翻卷的皮肉,只是悬停在伤口上方寸许。

嗡!

一股极其微弱、却清晰可辨的能量波动,如同投入平静湖面的石子,从方回的指尖荡漾开来。

林慕昭猛地睁大了眼睛!在那惨绿的光线下,她清晰地“感觉”到——不是“灵弦视界”的开启,而是一种更直接、更本能的感知——方回的指尖下方,苏玄夜伤口深处那些如同跗骨之蛆的污秽黑色丝网,如同被投入滚油的活虫,猛地剧烈扭曲、挣扎起来!

嗤嗤的、如同油脂灼烧的细微声响,从伤口深处传出!

一股更加浓烈、令人作呕的焦糊味弥漫开来!

苏玄夜的身体骤然绷紧如铁!一声压抑到极致的痛苦嘶吼从他紧咬的牙关中迸出!他猛地弓起身体,覆盖着银色毫毛的手臂肌肉贲张到极限,青筋如同虬龙般凸起!熔金的右眼爆发出最后一点凶戾的光芒,死死盯着方回近在咫尺的、毫无表情的脸!

“你……做了什么?!”林慕昭骇然失声,下意识想冲上去。

“安静。”方回头也没回,声音平淡无波,却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威压,瞬间钉住了林慕昭的脚步。他的指尖依旧悬停着,那灰蓝色的瞳孔深处,倒映着苏玄夜伤口深处黑丝的疯狂扭动和湮灭过程,如同在观察显微镜下的样本。

“清除垃圾而已。”他轻描淡写地说,指尖极其轻微地移动了一下位置,目标转向苏玄夜左肩同样被污秽侵蚀的伤口。“忍不了,可以叫。这里隔音……还不错。”

话音未落,他指尖那股奇异的能量波动再次精准落下!

“呃啊——!!!”

这一次,苏玄夜再也无法压抑!一声凄厉到变调的惨嚎,如同濒死野兽的哀鸣,猛地撕裂了地下诊所死寂的空气!他整个身体在手术台上痛苦地痉挛、抽搐!染血的兽角狠狠撞击着冰冷的金属台面,发出令人牙酸的刮擦声!熔金的右眼因为极致的痛苦而蒙上了一层血色的光晕,瞳孔涣散!

林慕昭浑身冰冷,如坠冰窟!她看着苏玄夜在手术台上痛苦翻滚的模样,看着方回那如同进行精密手术般、冰冷而稳定的手指,巨大的恐惧和一种被欺骗的愤怒瞬间淹没了她!这不是治疗!这分明是酷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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