张单知道姐姐代替自己,住到陆世子院旁时,有些羞愧。jiujiuzuowen
“阿姐,若是陆世子欺负你了,你放心,阿单一定一定……”张单小胖脸憋得通红,但想到在那人手上吃的暗亏,最后还是泄了气。
张妤倒没什么,见着他这样,笑了笑,安抚的摸了摸他的小胖脸:“姐姐不要你做什么,只要你好好的,阿姐便开心了。”
大概张单不知道,能再次见到他,她有多欢欣。只要他好好活着,便是她最大的欣慰。
张单不明白这些,于是皱着一张小胖脸。
安慰好张单后,张妤就领着陈嬷嬷他们回厢房收拾屋里的物件去了。
对于要搬进长公主府,采禾她们这些小丫头是十分兴奋的。长公主府比起小门小户的张府来,自是气派华丽多了。
倒是陈嬷嬷叹了好几回气。
她待在张府最久,对府中的感情比起年轻的丫鬟们来说,自然感情最深。
“夫人,老爷决定要搬去长公主府了,以后奴婢来看您的机会就少了,您可千万别怪奴婢。还有奴婢知道您最放心不下的便是姑娘和公子,您放心,往后奴婢一定替您伺候好姑娘,让您在九泉下能安心。”
狭小阴暗的祠堂内,陈嬷嬷对着一个牌位磕了三个头,站起时注意到了不知道什么时候进来的张妤。
她惊呼:“姑娘?!”手上的香差点掉了。
张妤冲她笑了笑,替她扶好香。
陈嬷嬷见她望着狭窄的供香桌子,眼角有些发酸。
她作为奴婢,不敢说主子的不好,但是心里头也还是怨老爷的。
夫人和老爷也算是少年夫妻,从前老爷没做官之前俩人一起过过苦日子。夫人那会也就熬坏了身子,结果现今夫人才病逝一个月有余,老爷就赶忙娶了新夫人,不闻不问。还把牌位安排在府里这么个偏僻的小屋里,不说姑娘,便是作为奴婢的陈嬷嬷自己都觉得心寒。
果真,这世间都是只听新人笑,不见旧人愁的薄情郎。
陈嬷嬷活了大半辈子,看的东西也多了,所以只伤感了一瞬,便收拾好了心情,望着定定不说话的张妤,叹口气,插好香:“姑娘,您一定有话跟夫人说吧,奴婢在门外替您守着。”
陈嬷嬷步子在跨上门槛前,还是多了句嘴:“姑娘,关于老爷的事,是您想管也管不了的,既然如此何必给自己添一道堵烦呢,不如自个活的开心才是正事。夫人生前最喜欢看您笑,想必死后也不希望姑娘您因着她的事活得不开心。再者您跟老爷犟下去也没好事,这往后您和公子能靠的只有老爷,若是惹了老爷厌了,还不是姑娘您吃亏。”
说完,陈嬷嬷就走了,还替她掩好了门。
堂内一时只剩下张妤,和对面桌上一块长长的牌位。
前世,陈嬷嬷也跟她说过同样的话,不过那时的她听不进去,于是将自己困守在狭隘的偏执里,放不下恨也放不开自己,现在——
她伸手摸了摸那长长的牌位,屋子因为阴暗潮湿,只短短月余,牌位便有一股子霉味。
她无奈的笑了笑,觉得要原谅张鸣成,实在是有些难为人。
不过到底心境比从前的自己,好上了许多。
至少,不会如前世一般冲动,分不清自己寄人篱下的状况。
张鸣成担心长公主介意,在匆匆办完亡妻的丧事后,就将她的祠堂安排在了府里偏僻狭小的一处下人房,这屋子阴暗潮湿,连月色照进来都暗了三分。
现今他成了当朝驸马,也没人敢当面指他脊梁骨。
白皙的手指穿过漆黑的牌位,宛若玉脂,黑色底色的牌位上,是几个鎏金的字眼:先贤妻叶婉约之灵位。
张妤看着这几个字,差点轻嗤出声。
她都不知道张鸣成写这几个字在上头羞不羞愧。
张妤记得,在阿娘咽下最后一口气的时候,府里便接到了长公主要下嫁的圣旨。
她握着阿娘无力却尚有余温的手,哭的撕心裂肺,而门外却是她父亲一遍又一遍的问话:“真的吗!这是真的?长公主真的要下嫁给给本官?!”
她的父亲,本该悲戚、伤感、哭泣的,但是他却欢愉、兴奋,以及激动。
她的父亲在激动什么,在激动阿娘死的好,死的巧吗?
手指绷紧在牌位上,很快松开。
“阿娘,我从前沉湎于您的离开,没有照顾好阿单,也辜负了您让我好好活下去的话,所以这世重来,是您给我的机会吗?”
月色照上漆黑的牌位,缕缕的香蜿蜒而起,缠绕其间,那几个鎏金的字眼某一瞬也像是反出了光。
良久,室内安静如常。
“阿娘放心,我会照顾好阿单的,然后好好活着,我会比他们活得都好。”
说话的人,面色如窗外的月光,冷清又孤寂。
“我会让他后悔的。”
这话混在窗外吹进的凉风中,模糊不清,又宛如漂浮进冷月的光晕里,满含复杂情绪。
月色朦胧,冷风骤起,带着一点透骨的寒意。
逝者已逝,而爱恨为生者所铭记。
张妤他们隔日里搬去了长公主府邸。
张府落锁前,张妤带着张单在大门外深深鞠了一躬。
张单年纪小,加之叶母生前因着身子的原因,对他照顾不多,所以他对于叶母的离开并没有张妤这么重的感伤情绪。
这时见阿姐拉着他,也像是感受到了什么,总是嬉笑的小胖脸上也沉了下来,庄重的跟着鞠了一躬,鞠完后望着姐姐张妤:“阿姐,等我们下次回来接阿娘吗?”
张妤听他这话,揉了揉他的脑袋,眉眼弯起:“是啊,下次回来接她。”
他们是午时到的长公主府。
到时长公主在忙,所以并没有接见他们。
张妤并不意外,在从前,刘曼一直好像都很忙,隔三差五的就不在府邸。
张鸣成前一天便搬过去了,所以这会交代了他们几句别惹事,就让公主府管家送了他们俩去新院子。
拂晓院离主院近,张单先回了新院子了。
最后的张妤,乖巧的跟在管家王延身后。
虽有好奇的奴仆偷看她,但她脸色未变。
长公主府很大,张单的院子离她有些远,所以这下子她需要绕过长公主府大半个院子,沿途碰着几个向她行礼的下人,她皆以和善的笑回应。
边上的王延瞧着,心里略微定了定。
王延已经做了很多年公主府管家了,见识上当然也比普通芝麻绿豆的小官多上一些。加上往日进出公主府的都是些达官显贵,所以他有些看不上眼张鸣成,这么一个犄角旮旯里冒出来的驸马,更别说,张妤这样一个娇滴滴的小姑娘了。
他虽然心里不屑,但面子上做的十分好。
张妤走的慢,也不管旁边的王管家在想什么。
方才她忙着应叽叽喳喳张单的话,没时间理会其他的心绪,这会看着这长公主府里熟悉又大多陌生的环境,内心颇为感慨。
直至出嫁时,她在长公主府一共住了六年。
然后就是这不短的六年,却依旧让她觉得公主府陌生的可怕。
在公主府的六年她过的事事不顺,因为得罪了长公主,府里的下人都看轻她。平日里不是克扣份例,便是冷嘲热讽。
还有那背地里的闲言碎语。
嘲讽她死了娘亲,议论她被长公主扇的那一巴掌,更不屑的,是说她没骨气的在公主府里混吃混住。
她害怕听到那些话,于是将自己困在那个院子,不愿走出去,活的偏激又满腹怨恨。
她将自己困的太久了,久到自己都忘了这是个枷锁。她不该一直沉湎于那些耗费她活力的情绪,日日悲春伤秋,她该看到的是那些因着自己,而痛苦的人,例如临死前还挂念着她的陈嬷嬷,例如被迫出嫁哭红脸的采禾,更例如张单那张怨愤的脸……
张妤闭了闭眼,再次睁开眼睛的时候,本怨恨的眼神,清明了许多。
她还记得那狭小荒凉的院子里有颗梅树,每到冬日那梅花便宛如殷红的胭脂般,装点在院子里,那是院子里最美的一处景了。
院子里的炭火被下人克扣,她冻到手脚发冷的时候,就会到院子里望着那梅树发呆。有时候她真是羡慕死那梅花了,开得美艳又不脱俗,长在严寒之季却能脱离外界的冷,多令人羡慕啊。
哪像她,缩手缩脚的,活得灰头土脸。
她必须忍下去,从前的事,她再也不想再见一次。
王延不知道她是怎么了,见她望着府里的西边,还以为她是不知该往哪走,客套又疏离的笑道:“张姑娘,您院子在右边。”
张妤转头,看着王延,他脸上讨好的笑让她某一瞬产生恍惚。
她以前得罪了长公主,所以府里的下人也不拿正眼看她,王延这种趋炎附势的,更是没给过她什么好脸。
这过程十分短暂,短暂到王延还没理解她眼中的神色,她就已经收拾好了情绪,道:“我知道。”
说着,抬步向右走了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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