压下舔上去的冲动,郁沐颇为遗憾地把手指和眼睛从饮月的龙角上撕开,临走时还意犹未尽地捻了下指尖。
休息片刻,起身,任劳任怨地打扫房间。
用扫帚扫干净药粉,整理翻倒的药罐和器皿,取来水盆,拧干毛巾,擦拭地面的水痕。
做完这一切,他将厚重的被子抱进烘干房,点开界面,选择日光模式,热风,烘干房内瞬间暖呼呼的。
郁沐打了个呵欠,他喜欢温暖的地方,这与他无忧无虑、每天除了晒太阳就是仰望寰宇的过往有关。
他在角落坐下,头枕着膝盖,舒服地闭上眼睛,再次醒来时,机器早已停止运转,一床散发着淡淡花香味的被子静静搭在晾衣架上。
取下被子,回到卧室,铺好,拢平褶皱,郁沐抬头看向桌上脑袋和尾巴都悬空的持明。
持明的睡姿真是狂野,不会落枕吗?
丝毫没想过桌上的持明究竟拜谁所赐才落得如今的姿势,郁沐走到桌前,手掌托住饮月沉重的脑袋,臂弯夹着龙躯中段,整个给抱了起来。
重心有了落点,沉睡中的饮月前吻微微开合,溢出低沉的龙吟,尾巴往上一抬,熟练地缠在了郁沐的腰上,卷了三圈,悬空晃荡,不沾一丝地面。
龙头则顺着郁沐手掌搭着的部位一靠,龙角以一个刁钻的角度,戳进郁沐腰窝,卡住不动了。
被当成葡萄藤架的郁沐沉默片刻,回忆自己曾在仙舟神话里看过的内容:
传说上古巨蟒绞杀猎物时也是这个姿势,难不成,饮月其实,超级讨厌他来着?
“……”
郁沐的手指不安地动了动。
不会,他才没有被讨厌。
肺部被压迫,郁沐呼吸困难,好在工作桌离床褥不远,他艰难地挪了几步,跪地,将饮月放到铺好的被褥上。
接触到干燥的被子,饮月将头埋进被子夹层,两道粗重的龙息后,细长龙躯从郁沐身上解下,整个钻了进去。
郁沐看着被褥里鼓起的小丘,平复呼吸后,正要离开,突然又想到什么,掀开了被子的一角。
龙角。
他拿起桌上的《化龙籍典》,放在枕边,翻到持明生理构造的章节。
“理论来说,只有持明族的龙尊才有龙角。”
郁沐捏住饮月的龙角,回忆白天在神策府见过的龙师的样貌。
双角。
龙师额间也有双角,但看上去,与饮月的不同。
“似乎没有这么光滑,自然,以及……”
郁沐的手指下移,修剪圆滑的指甲轻轻抵在龙角根部,那一圈由内生发的金色纹路上。
绝对信任自己的记忆力,郁沐笃定,龙师的双角上没有这种纹路,整体色泽也更暗沉、浑浊,不是剔透的青玉色,泛着少许金黄,形状略有畸形,带着虚幻之感。
持明族与仙舟人共栖已久,龙师近来多次出入神策府,景元将军又曾与丹枫是挚交旧友,不可能察觉不出异状,但对方明显没什么反应。
看来问题不一定出在那边……
眼看着事态朝着相当棘手的方向发展,郁沐果断停止了思索。
只要他不继续深究,烂摊子就追不上他。
手中静置的龙角传来少许抵触的力道,郁沐视线一垂,发现是自己在思考时无意识地反复盘弄龙角上的纹路,用力重,饮月恼了。
但恼归恼,沉睡中做不得反抗,对方也不过是只好把脑袋往被子里再埋一埋罢了。
心道对不起,手上安抚的动作却极其敷衍,郁沐用指腹囫囵揉了揉,合上被子,走向厨房。
清洗蔬菜,拿出昨天下班回家时买的云卷貘的肋条骨,切成块状,放入参堂、绥园生杞、乌紫芝,砂锅熬煮入味,小火慢炖。
将黄石牛的牛杂切碎,倒入独家酱汁,爆炒出锅。
淘米,闷一锅仙舟特色黏米饭,加水必须用产自鳞渊境的天然饮用水,原因是上次打折促销买多了用不完。
烹饪的香气浓郁,从厨房飘满整个院落。
晚餐顺利解决,忙碌了一天的郁沐坐在外廊的地板上,静静地望着日落西沉。
天际飞散的流云随风浮动,夜幕四合,长乐天的商肆亮起灯盏,人声鼎沸,透过精心雕琢的园景格窗,能瞧见街头长明的莲花灯饰。
室内温暖,庭中苍树茂盛,在黑暗中静静伫立。身后被窝里的持明发出细弱的咕噜声,郁沐翻了会手边的书籍,困意大概是会传染的,没过一刻钟,他就不愿再看了。
起身,打算夺回自己被霸占的温暖床褥,搁在桌上的玉兆却突兀地响了。
郁沐身形一顿,思忖片刻,不为所动,坚定地朝枕头走去。
叮叮——!
玉兆的清泠脆响持续不断,余音绕梁,缠绵不休。
“说好的做三休二,不上夜班呢?”
郁沐不舍地凝视着近在咫尺的被窝,视线灼热,仿佛能将棉花点燃。
可玉兆还在响,还在响。
玉兆晚上很少响的,如果响了,就是有急活——棘手到查遍古籍也不得解、难办到最少要向上打三层报告,最重要的是,抢救成功率低,没有加班费,容易背锅。
玉兆吵到了持明,持明的尾巴卷起云朵般的被子,不耐地轻轻拍动。
郁沐认命地调转方向,打开玉兆,阻止铃声继续扰龙清梦。
一则通知弹了出来,外加一个工作群组聊天框。
「@丹鼎司大家庭紧急协助任务已发布:
地衡司亟需魔阴疑难研究和魔阴身控制处置经验丰富的丹士进行理论协助和病况分析,有意向者请立即前往地衡司,联络主办人‘羽偕’。」
「“又是这个协助任务,好像三天了都没人接吧,这会怎么成紧急了?”
“有人去过,一开始以为是个肥差,结果是个脏活。”
“魔阴身控制处置?发错部门了吧,左转拨号十王司,慢走不送。”
“突然就紧急任务了……之前还只是普通的协助,不会真有什么大事吧?”
“能有什么大事,就是看没人去,恼了,强拉人呗。”
“真没人去吗,我可以试试,报酬二十万巡镝呢,我缺钱。”
“上面的,知道为什么报酬这么高吗,这种任务,一般都是跟药王秘传有关。”
*因用户***发布涉密言论,已被玉兆仙舟系统1号侦查员禁言*
“啊?我来的晚,楼上说什么了怎么被禁言了。”
“笑死了,楼上狗胆包天这四个字也敢说,听兄弟的,聪明人都知道别碰,干得好应当应分,干不好拿你是问,运气再差点的直接堕入魔阴下辈子见。”
“我比较好奇,一般这种任务都是谁去。”
“被司鼎和丹士长钦点的小倒霉蛋咯,可惜咱们现在司鼎空悬,丹士长不在,没有‘经验丰富者’出来干脏活。”
“楼上几个是不是发错消息了,这里是大群……”」
郁沐随手翻了翻群组里的内容,对药王秘传的内容并不惊讶。
药王秘传,自仙舟人追迹无量形寿便存在的丰饶信徒,以发掘禁忌丹方,复兴仙道之秘为伟业,如同仙舟星槎翱翔于天时投下的阴影,始终未曾根除。
三天前,自地衡司发布了一则语焉不详、遮掩神秘的求助任务开始,丹鼎司内部对此的态度就在暗地有所分化,年长的丹士讳莫如深、鲜少讨论,年轻气盛的丹医则被‘好心告知’不要多管闲事,颇耐人寻味。
郁沐思索片刻,不想趟浑水,将玉兆放下的下一秒,群组跳出消息,玉兆震动。
叮——
与此同时,身后,埋首在被子里不堪其扰的持明凶狠张嘴,不耐烦地咬穿了被子,塞满的棉花一涌而出。
“……”
郁沐转头,望着香香被子的尸体,长久沉默。
「“要我说,这紧急任务老在上头挂着也不行,天天叮当响,烦人,干脆直接推选一个去解决得了。”
“说得容易,你去?”
“我去不了,我又没有经验,但咱们这不是有一个大名鼎鼎的神医吗,能被神策将军钦点,这点小事不在话下吧?”
“人家后台硬着呢,这脏活能派人家手里?楼上想什么呢。”
“哎呀,瞧我,天真,要是地衡司那群人问起来,咱们面上可真挂不住。”
“有什么挂不住的,天纵奇才都不去,咱们去了有用?”
“要不咱给他报上得了,名单上有人了,地衡司就不至于说别的,这也是咱们丹鼎司的民意嘛。”」
郁沐看着玉兆里不断弹出来的消息,思索片刻,解除匿名模式,敲下一个字。
「@郁沐:“好。”」
一直震动的玉兆突然没声了,界面凝固,仿佛冰封。
「@郁沐:“能者多劳。”」
——
地衡司公廨坐落在长乐天最中心,进入殿内,不大的空间里垒摞着密密麻麻的卷轴案卷,忙碌的职员穿行而过。
询问过后,郁沐找到了角落里的主办人,羽偕。
羽偕愁眉不展地翻着一本破烂的古书,待看清郁沐身上的丹鼎司制服后,眼睛一亮,看见救命稻草般扑了过去,抓住郁沐的衣服。
“终于,丹鼎司终于肯派人来了吗!”羽偕整个挂在了郁沐身上。
《魔阴药考基础》。
郁沐瞥了一眼羽偕手里的书名,微微向后仰身,避免对方把鼻涕和眼泪一起抹他身上。
“现在自学药基已经来不及了,说说情况吧。”
“事情是十天前,地衡司接到一起人口失踪案,当时以为是普通的走失,就按往常的流程进行了排查,找到了走失者,谁知走失者回到家,晚上突然大变魔阴,杀了家里五口人。”
“大变魔阴?”
郁沐面容严肃:“是寿限将至?”
“怎么会,走失者才一百多岁,又没有外力刺激,不可能突然堕入魔阴。”羽偕翻找当时的走失案记录和灭门案相关的现场勘验报告,递给郁沐。
郁沐翻看报告,视线从其中几个名词掠过:骨肉畸长,血脉生枝,肤化人面,失智嗜杀。
过于熟悉的描述,令他短暂恍了下神。
“我们本以为这个灭门案只是个例,但在封存结案的前一天,云骑军发现了一起大型失踪案,据调查,大部分参与者失踪前都提到过要参加一个帝弓垂迹观光的活动,地衡司和云骑军顺藤摸瓜,终于在三天前找到了失踪者,但大多数人都……”
“堕入魔阴了,是吗?”郁沐合上报告,“而且症状与灭门案的凶手如出一辙。”
“没错,我们怀疑整件事与药王秘传有关,但无论是堕入魔阴者还是尚在昏迷者都没法开口说话,丹鼎司的丹医来诊断过,也束手无策,查不出原因。”
“能带我去看看还活着的幸存者吗?”郁沐拿起出外诊用的药箱。
“当然!我这就带您去。”羽偕推开门,抓着郁沐的袖子,步履生风。
——
集体失踪案救出的昏迷者们被安置在长乐天最偏僻的宅群里,少了灯光指引,漆黑天幕覆下,夜行人穿梭其中,难免会有森冷可怖之感。
临近宅邸,面色严肃的云骑军在宅门前警戒,手中阵刀冰冷雪亮,在查验羽偕的过门讯碟后,才将二人放行。
走进院落,负责守卫的云骑沉默伫立,偶尔有几个地衡司职员步伐缓慢,时而停步,用案本记录着什么。
大门敞开的房间内,一个个幸存者宛如死尸,躺在地上,在云骑的戒备中兀自沉睡。
“为什么不直接移到方便看押的幽囚狱?一旦失踪者堕入魔阴,会危及周围的居民吧?”
死寂到只有鞋底摩擦青砖的宅院中,郁沐的声音令所有人偏转了视线。
羽偕回头,只见郁沐站在夜色中,丹鼎司的修身制服显得他颀长纤瘦,体格略微单薄,柔和的金色短发在光下根根分明,如同细丝。
他既不惊讶,也不担忧,更不哀伤,手里拿着一支便携针剂,玻璃针管里流淌着淡色药剂,瞥来时,有种万事浮掠的平静和寂寥感。
“因为只要一被挪动,他们就会魔阴缠身,沦为孽物。”云骑队长道。
郁沐了然道:“就像是被操控了一般,对吧?”
云骑队长在面甲下蹙眉,凝重地看向郁沐,但对方已经蹲下,开始诊病人的脉。
羽偕后知后觉地回过味来,连忙蹲到郁沐身边,努力克制声音里的激动。
“他怎么样?你能救吗?”
郁沐没回答,因为他发现,他诊不出脉来。
“这人走了有一会了。”
羽偕眼里没光了。
“他没有外伤。”云骑队长提醒。
“那就是内伤。”
说着,郁沐起身,拍了拍衣摆,准备到下一个还活着的病人那里去,谁知刚转身,肩膀上就是一重。
伴随着羽偕的尖叫和云骑军的怒喝声,一片金黄的叶片从郁沐身侧掠过。
他回头,一个被金黄孽枝畸变血肉的人形就站在他面前,一手紧紧扣着他的肩骨,癫狂地来回摇摆。
郁沐感受着肩膀上强有力的手劲,一时间拿不准主意。
他是该喊救命呢,还是嗨老乡呢?
今晚还有一章但别等,估计要后半夜了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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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章 第4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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