左右两边的小邻居走了一个，在那之后很长一段时间，贺玉华都哭得停不下来。

蓝色果冻看起来很慌乱，又是给他递奶瓶又是检查他的尿不湿，被贺玉华小胳膊小腿瞪开后只能站在床边，几根触手都不知道往哪摆了。

这还是第一次，以往都看不出它的感情，只有摸摸小朋友们头的时候能感觉到，它似乎很温柔。

但是如今贺玉华已经不会再被这种肤浅的温柔欺骗了，他亲眼看着果冻把金发小孩卖了，对方还是个奇形怪状大章鱼，颜色都不对劲，黄了吧唧的，一看就不是正经章鱼。

只要有触手伸到脸旁边就上口咬，贺玉华抱着大不了弄死我算了的觉悟，充分撒泼表示抗议，回过神后发现房间里的果冻增殖了，紫色果冻粉色果冻，连他刚出生见过的绿色果冻都来了。

五颜六色的触手伸进衣服里上下摸索，贺玉华吓得停住哭泣，果冻们松开他放回小床上，往他手里塞奶瓶，他也乖乖咬住吸奶。于是果冻们贴在一起，似乎开了个小会议，再之后蓝色以外的都走了，留下贺玉华要哭不哭地瞪着天花板。

“啊——咕，呜？”

小黑毛还是第一次看到小伙伴哭这么凶，爬过来扒着贺玉华脸蛋，四肢大眼睛相对，小黑毛学着果冻们，贴着他鼻尖像小狗打招呼一样蹭了蹭。

“……滚！”

一巴掌把小孩拍开，贺玉华翻身裹紧床上的小被子，头埋进布料里。

他虽然心理是成年人，身体却是还摆脱不了尿布的小宝宝。能做的反抗只有一哭二闹，而这对异种生物来说有用吗？甚至不如暴怒的小奶猫，他的牙齿在触手上连齿痕都留不下来。

认命，贺玉华上辈子已经认过一次了。明明大学刚毕业，也找到了工作，应该开启人生新篇章了，但命运就是毫无前兆，只是吃完晚饭出门散步，倒在了路边，被送去医院，就再也没离开过病房。

病因也找不到，呼吸一日比一日衰弱。一开始还能笑着安慰病床边的父母亲人，想着天无绝人之路，说不定是误诊呢？说不定就突然找到原因治好了呢？他这一辈子没干过亏心事，活得可以说是积极向上，为什么就是他呢？

认命并不是多么轻松的事，贺玉华并不骄傲自满，也从不认为自己是人生游戏的主角，只是躺在病床上，身上的医疗设备越来越多，昏迷到分不清日夜的时候，他确实深深领悟到了，他这条命也没什么特殊的。

就像被大象踩死的蚂蚁，被屠夫解体的家畜，被他拍死的蚊子，他和世界上所有生命都一样重，都轻如鸿毛，都是很简单就会死掉。

而重生后，无忧无虑地当了一年的婴儿，似乎这样的日子能持续下去，他终于再次体会到，依旧没有变化，他还是如此渺小。

他确实拥有远超这个世界上大多数人类的知识量，但在绝对的力量面前，什么都不是。

大果冻……像是史莱姆一样的异种生物，和他相比，有着比蚂蚁面前的大象还巨大的实力差距，而且它们并不蠢，科技、文明、力量都凌驾于他了解的人类之上。

“认命，认命……”

埋头在被子床垫中小声喃喃，脑海里不受控制地想象被买走的下场，参照依据为上辈子在各种艺术作品里见过的奴隶和奴隶主。

想象里的自己被章鱼五花大绑打屁股，没有饭吃，只能趴在地上舔盆里的水。越想流出的眼泪越多，但是又不敢发出声音吸引来更多大果冻，贺玉华只能含着被角偷偷流泪。

“啊……呜？呼呼——”

背后被自己拍开的小孩还在拱，大概是第一次见到同伴发脾气，小黑毛扒着他的被子，毛茸茸的头拱来拱去，想把小伙伴从被子里挖出来。

废了半天劲终于揪到贺玉华的头发，小黑毛快乐地凑上去：“哇！啊！咕唔——”

“笨蛋……”这时候贺玉华也没心情拍他了，泪眼迷蒙地看着他贴上来，脸蛋贴脸蛋，还被亲了一口，沾上了小黑毛的口水。

“叭，噗！”小黑毛轻轻拍拍亲上去的位置，像是在安慰他，贺玉华看着这个心理年龄小他二十多岁的小孩，没憋住，带着泪水笑了。

他坐起身拉拉小黑毛的小手：“你……”想说你真好啊，啥也不知道就可以啥也不想，不必担惊受怕，但又不能说太多，只好也贴过去，在小黑毛的小脸蛋上吧唧亲了一口。

小黑毛被亲得几里哇啦一阵乐，直接扑过来，小胳膊挺有劲的，抱着他就不松手。贺玉华也不推开他，就这么皱着眉忍受耳边的高分贝婴语。

然后身上的小孩就被扯开了，贺玉华抬头，看到墙又变成落地玻璃，那一端立着一个裙带层叠飘逸的粉色水母。

蓝色大果冻再次塑形成人的样子，过来抱起小黑毛。

“唔？”小黑毛疑惑地嘟着小嘴，手上还抓着贺玉华的衣服，被蓝色人形摸摸头，小拳头就逐渐松开了。

“不！不行，他——！”

下意识喊出几个字，贺玉华直接抱住小黑毛一只胳膊，以一种绝不放开的气势，无论蓝色人形怎么摸他的头拍他的屁股都不放开。

此刻他心里只想着，如果连这个小孩都走了，那他，他一个人在这里……

如果要走的话，把他一起带走吧。

蓝色人形实在拿这个小小的人类没办法，头转向落地玻璃，一股看不见的波动以它为起点蔓延至水母方向，靠的最近的贺玉华和小黑毛产生了片刻恍惚，过了几秒他才反应过来，应该是蓝色人形在说话。

原来它们也会说话啊……不对，这算说话吗？听不见声音，感觉就是一股能量流，只是呆在附近都会被影响……

如果被这股波动正面击中，说不定直接就死了……

模模糊糊想着，贺玉华看到玻璃对面的水母抬起一只触手，然后他也被抱了起来，和还在懵的小黑毛一起，被运到了房间外面。

粉色水母伸出一只触手，黏在蓝色人形肩膀上。它身上的颜色闪烁，半透明身体里亮起了点点星光，大部分聚集到和蓝色人形连接的地方，涌到人形身体里，紧接着两边的身体都暗下去，恢复半透明的样子。

抱着两个小孩的手臂朝前递，贺玉华换到了一个依旧是冰凉，但隐约有些香味的粉色怀抱里。

被松开时他下意识拉住人形的指头，人形没有五官的脸面朝他，指头融化从他的小手里退去，重新塑形，在他的头上轻轻拍了两下。

他盯着人形看，不知道自己心里这股情绪属于什么。

惧怕以外的这一点恋恋不舍，应该是对过去一年安全无忧婴儿生活的怀念吧，并不是对这个蓝色的异种生物。

蓝色人形也拍了拍小黑毛的头，随即转身，回到了恢复为四面墙壁的小房间里。

粉色的触手试探地戳戳两个宝宝的小脸蛋，贺玉华抬头盯着水母，手偷偷拉住小黑毛的，再也不分开。

这就是他们的买主了，前路不知是吉是凶，但起码，还有人和他在一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