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116年的夏天，城市的轮廓被厚重的高墙切割成块状的奶酪，西城的街道上，一块白光招牌上写着荡气回肠的“末日也不停业”几个字，门口的台阶上趴着一只花猫。

然而刚看完招牌，就见这黑诊所外挂着“今日休息”的牌子，虽然它的玻璃门并没有关闭。

躺在破椅子上的老板晏星正一边嚼着薯片一边玩手机。突然，他停下动作，手一抖，多抖落几片零食下来。

“啊。又死了。”他叹气，顺手把薯片袋子倒过来往嘴里倒。

“医生，我……”一个年轻人跌跌撞撞地推门而入。

“今儿休息。”晏星头也不抬，手指继续在屏幕上点点划划。

“求求您，我……我打了那个……”年轻人声音发抖。

晏星这才认真地抬起眼皮看了眼对方。指甲边缘的青紫，布满血丝的眼球，皮肤上细密的龟裂纹路。

“打了多久？”他放下手机，掏出听诊器。

“两周多……”

话音未落，外面传来一阵尖叫。

“怪物！！有人变异了！”

晏星叹了口气，从抽屉里摸出一支镇定剂。再多的问诊也没有意义了，假疫苗已经让眼前这人的基因开始崩溃。

“我是不是要……要变成那种东西？”年轻人紧绷着脸。

晏星没有回答他的话，转而手指在桌面上敲了敲，“你知道我这儿是干啥的吗？”

“听说……能给个痛快。”年轻人咬着嘴唇，“总比变成怪物强。”

“确定？”晏星单手撑着下巴，“我见过不少跟你一样的，有人选择去等。万一哪天真研究出晚期的特效药呢？”

“等不了的……”年轻人摇头，“我们楼里就有，他最后把亲妹妹给……我不想变成那样，我不能……”

眼泪止不住地往下掉：“我爸妈还在家等我……”

晏星从诊柜最下层摸出一个暗格。那把特制手枪安安静静地躺在那儿，更深处还藏着几发军方特殊子弹。

“听说您这儿，还能帮忙完成遗愿。”年轻人吸了吸鼻子。

“说来听听？”

“我想给爸妈留点钱。家里欠了债，银行卡都被冻结了。我存了些，但不敢回去，怕控制不住……”

“把联系方式和想说的话写下来。”晏星递过纸笔，“剩下的交给我。”

等年轻人写完，晏星看了眼信件，收进抽屉：“去里屋躺着。”

诊所深处有间小房间，床上铺着淡蓝色的一次性床单。年轻人躺下时，手死死攥着床单。

“害怕？”

“嗯。”

外面的尖叫声和警笛呼啸而过。晏星走到窗边，街道尽头一个人影正在剧烈抽搐，身体开始扭曲变形。

大部分打了假疫苗的人变异后都是C级，威胁不大但一样会伤人。特警的车已经围上去了。

枪声响起，一切归于平静。

晏星合上窗帘，回到床边。年轻人已经哭得上气不接下气：“我不想死…但更不想变成那样……”

“别怕。”晏星给他推注镇定剂，“睡吧。”

手法娴熟，一气呵成。在药物发挥作用前，晏星听见他断断续续地说：“医生，我……”

“没事的。”晏星轻轻按住他颤抖的眼睑。

镇定剂起效很快，年轻人的呼吸渐渐平稳。

晏星的掌心被泪水沾湿，他垂眸看了眼。

外面的喧嚣渐渐远去。晏星从暗格里取出手枪，动作轻柔地装上消音器。这把枪陪了他一年，专门用来帮那些无可救药的变异者安详离开。

就这么静静地等着。

诊所里只剩下仪器的滴答声。

不知过了多久，青紫色从指甲一路蔓延到手腕。这是最后阶段的征兆。

年轻人的手指开始痉挛，骨节发出细微的爆裂声。

晏星握紧手枪，目光专注。

紧接着肌肉扭曲变形，骨骼发出骇人的碎裂声。

晏星的手指搭上扳机。

“对不起。”他说。

枪声轻不可闻。晏星注视着那张已经扭曲的脸，痛苦的表情在死亡面前归于平静。

他拉上床单，发了条信息。

不多时，后门传来规律的敲门声。火葬场的老于推着轮床站在外面。

“今天这个，”晏星递过一叠钞票，“麻烦处理的体面点了。”

老于点点头，熟练地转移尸体。

送走火葬场的人，晏星回到诊室收拾。他的动作不急不缓。

他拉开抽屉，翻开记录清单。每个人的遗愿都写在上面：还清欠债、道个歉、带口信。他认真地记下今天这位的愿望，合上本子时看了眼窗外。

警笛声远去了。门口的花猫伸了个懒腰，从台阶上跳下来，轻巧地钻进了夏日的街巷。

“都说猫有九条命。”晏星看着猫咪的背影，笑容里带了点无奈，“我倒是希望，人要是也能有九次机会就好了。”

……

朝九晚五的日子在末日下继续着。

人类躲在三百米高的墙里，吃着垃圾食品，追着肥皂剧，骂着物价，堵着早高峰。

一切看起来都还像末日前那样。

垃圾还是要分类，孩子还是要补课，年轻人还是会失恋，中年人还是会秃头。

所以有时候很容易忘记，在那道合金围墙外面，是一片怪物肆虐的末世荒原。

有时候也很容易忘记，在这个叫“新苏城”的超级都市里，几十亿人正挤在蜂巢似的水泥格子间里，填满了地上地下每一寸空间。

日子过得平淡又带有一丝危险。

比如在2057年那会儿，人类第一次发现原来科幻片里的怪物是真实存在的。它们突然就出现了，还带着智商，还会进化，还打不死。

“真是见了鬼了，”当时有人这么说，“能养起来围观吗？”

没等他说完，三座城市就沦陷了。

但好在人类并未被打败，经历了数十年的顽强斗争，最终幸存下来的人类进入了紧急修建出来的高墙里。

高墙仿佛一个巨大的乌龟壳，并且这个乌龟壳还挺牢固的。三百米高的合金墙，上面还盖了个防护罩，像个巨大的玻璃碗扣在城市上面。整个新苏城被分成了三层：最外面是军事区，中间是平民区，最里面是权贵区。

中间那层又被切成了四块，叫东南西北城。设计师大概是强迫症患者，非常喜欢把东西分类。

在这个玻璃碗里，又诞生了一个特殊的组织，叫“2057”。说它特殊，主要是因为里面都是一些超能力者。

就是那种能瞬移、能治疗、能强化力量的超能力者。不过人家可不是被蜘蛛咬了或者被外星戒指选中，而是天生的。

问题是，这些天生的超级英雄也太少了。一百万个小孩里才能出一个，简直比中彩票还难。

于是“2057”开始琢磨：既然自然生产搞不定，那就人工制造呗。

两年前，他们终于搞出了一种基因疫苗。打一针，普通人也能变身超级英雄，甚至没有副作用。军方的帅哥酷姐们试了试，效果都说好。

本来这是个好事。

也本来是个秘密。

士兵们打了针，一个个都变得又能打又不怕死，连带着战场形势都好转了。人类终于不用天天缩在墙里，还能出去溜达溜达扩建城区，顺便清理一下怪物老巢。

但是...你也知道的，人心不足蛇吞象。

据说有个军官喝多了，在情人的枕边风里吹了句牛：“想要超能力吗？打一针就够了。”

好家伙，这句话一出，整个地下世界都沸腾了。

假疫苗就跟雨后春笋一样，哗啦啦冒出来了。有的是垃圾货兑了水，有的干脆是不知道什么怪物基因混在一起的。

你别说，还真有人信。

“死亡率不高的！”他们给自己打气。

结果呢？

第一个倒霉的是个小学老师。家里有七八口人要养，听说超能力者待遇好，就去买了假疫苗。

最后在课堂上变成了怪物，伤了三个孩子。

电视上天天播变异者的惨状。黑市的生意却从未消失。

“他们肯定是贪心，一次打三针才会变异。”

“我认识个卖家，他说货是从军部流出来的。”

“喝白酒能缓解副作用！”

谣言满天飞。

每天都有人在商场、地铁站、居民楼里变异，变成没有意识只知道杀戮的怪物。

然后开始了恶性循环，怪物越多，想打疫苗的人也越多。

本来只有外患，结果现在整出了内忧。

“2057”加强了巡查，但黑市就跟打地鼠似的，这边摁下去那边又冒出来。

总有人在赌。赌自己不会是那个倒霉蛋，赌自己会不会是那个幸运儿。

…

晏星将目光收回自己的诊所里。

吃剩的半包薯片还在一旁，他收回了心思又开始炫薯片了。

“咔嚓咔嚓”的声响与诊所电视机里的新闻播报声混在一处。

“哎呀，又在吃零食！”方姨风风火火地推门进来，一边絮叨一边开始收拾诊室，“你说你一天到晚就知道躺着。”

刚退休的护士长方姨在晏星诊所兼职，平时主要是做做保洁，晏星不在的时候她会负责看店。

她是隔壁筒子楼里的一个邻居，已婚有两个孩子，听说大女儿快结婚了。

现在是暑假，每天送了小儿子去补习班后，她就会来晏星这里兼职。

有时候晏星有点受不了她，因为真的太啰嗦了。

比如现在，方姨又叽里呱啦嚷了半天垃圾食品的危害，然而晏星继续嚼着薯片，懒洋洋地应付：“薯片是养生。”

方姨瞪了一眼晏星，晏星笑嘻嘻。

电视里正播着“2057”组织的最新战报。画面上，一队身着黑色作战服的战士正在城墙边巡逻。方姨一边擦拭药柜，一边不住地感叹：“你看看人家，多威风啊。”

“威风？”晏星咔嚓咔嚓地嚼着薯片，“天天提心吊胆地打怪物，有什么威风的。”

“你懂什么！”方姨转过身来叉腰，“人家那是为国为民，你看人家那肌肉，那气质。诶，我说彦泽老板啊，你要不要也去测测？现在'2057'不是可以考进去吗？”

晏星翻了个白眼：“我这小身板，能行吗？”

“你这不挺好的身材吗？再说了，考进去还有机会能打那个……那个什么疫苗。”方姨压低声音，“那个和黑市的假疫苗可不一样，听说打了那个，就能像他们一样厉害。”

晏星手一顿，眼底闪烁了一下。但他很快换上了吊儿郎当的笑容：“得了吧，打针太疼了，我这人最怕疼了。再说我这诊所要是关了，方姨你上哪赚零花钱去？”

“就你嘴贫。”方姨笑骂道。

电视里的画面突然切换到了一处战斗现场。几名“2057”的精锐战士正在处理数只围城的A级怪物。方姨赶紧凑近了看，一脸向往。

“真好啊，”她感叹，“要是我儿子也能进'2057'就好了。”

晏星放下薯片，无语道：“你儿子才十岁。”

“但那可是铁饭碗，待遇又好，还能拥有超能力。你也知道，现在这世道……”方姨叹了口气，“我们老百姓，基本不可能考进去。除非……”

“除非什么？”

“除非……”方姨欲言又止，但还是说了下去，“除非买那个东西搏一搏。”

晏星眼神一凛，正要说话，外面突然传来一阵喧哗。他起身走到玻璃门前，只见几个军警打扮的人正在巡查可疑人员。

“哎呀，又在查药了。”方姨也凑了过来。

晏星看着那些行色匆匆的路人，脸色不变。

“方姨，”他忽然开口，“你记住，那玩意不能碰。”他嫌少这么严肃。

“啊？”

“我说，黑市上买的假疫苗无论怎么样都不能碰。”

“知道哩，你提醒过很多次了，我就随口说说。”方姨点点头，继续擦桌子去了。

晏星重新瘫回椅子，望着电视上那些英姿飒爽的战士，神情恍惚了一瞬。

[狗头]开新文咯，感谢大家捧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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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章 第一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