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章 传奇耐活王,遇上痴情郎

黑影案第一次暴动时,三界哀歌遍野,无处不屠戮。

起初天界只当是野山精怪作祟,胡乱派下几人了事,三日后便宣告祸患已除。只有一位烬雪仙君最先察觉端倪:黑影分裂如此之快,三日便能根除吗?

飞身下去亲眼一瞧,大惊:那黑影哪是被解决了,分明,是泛滥了。

十里八乡,家家户户皆有黑影。更不可思议的是,民间竟兴起了"养影"的邪风。他们跟不知黑影危险一样,同影子洗衣做饭,做活生计,相当和谐。沈道雪四处劝诫毫无用处,直到某日,身后传来"噗嗤"一声——

转头看去,一老妇腹部中刀,杀人的正是与她极为相似的黑影,正斜着畸形的脑袋,嘴角几乎咧到后脑勺,整柄刀鲜血淋漓。

“啊啊啊——!”

老妇发出不似人声的惨叫,如同信号一般,数只黑影同时暴起杀人,一发不可收拾。沈道雪阻拦不及,眼睁睁看着整座城瞬间内池尸横遍野,血流成河。

他来晚了。

“这根本就是恶业!”

回到天界,沈道雪怒极,质问负责黑影案的同事:“你们到底怎么解决的问题?恶业认不出来吗?为何不上报!”

当初负责此事的几位仙君缩头闭嘴,被他骂成一排哑巴鹌鹑,互视片刻,谁也不肯开口。昔日同僚作为如此,沈道雪不可谓不心痛失望,于是转身,大步闯向天君宫殿,要说法去了。

三日后,沈道雪——应该说烬雪仙君,性情大变。传闻道,他霸凌爱徒钟凝,直损其半数修为;再说仁义礼智信更是踩在脚下,可谓无恶不作。一时间恶名鹊起,天界人人避之不及,生怕这位灾星闲逛到自己身边。待到他名声尽狼藉,众人联名请愿叫他滚蛋时,天君很及时的下旨:“如今消业阵再动,为免黑影悲剧重现,烬雪仙君亲去镇压。”

沈道雪去了,沈道雪殉阵了。

死讯一传出,众人再憎恨他,也不免唏嘘猜测——沈道雪从前也称得上侠肝义胆,此间种种恶劣,大概皆因黑影之事受刺激了吧。

消业阵由他而设,也由他殉阵。此人大概良心尚存,此刻因果圆满,三界又能太平百年了。

但是沈道雪活了。

清河路,十二点。午夜的风裹挟凉意灌入衣袍,沈道雪猛地睁开眼,入目暗金色符文流转,赫然是重生阵的纹样。

居然没死成?

这个念头一起,他毫无犹疑的并指为刃,狠戾的寸寸震毁经脉。剧痛爬上全身,汗珠自眉骨鼻梁急坠,粘的眼前一片模糊。

不能再拖了。

沈道雪自知运气不好,不敢赌一分快慢,自毁但求速度。就在意识濒临涣散时,一道低沉嗓音兀的自头顶传来:

“烬雪仙君,你与钟凝,是什么关系?”

沈道雪心头一沉,艰难地偏过头。

来了。

入目一双暗纹织银的黑靴;再往上,黑缎锦衣,墨发垂袖,来人眉眼含笑,正居高临下地睨着他。天君垂眸看看沈道雪身后,视线再扫回他,眼底兴味更浓。

修为高不过天君,跑不掉。沈道雪勉力支起上身,居然还有心思撑起笑,话家常似的:“天君当年费尽心思和我做的买卖,眼下不要了?要是改喜欢八卦,那不如别要我的魂了,我陪你讲上几天。”

“世人皆知,我们是仇人。”

“仇人?”天君听闻颜色更加戏谑,打断他:“那很好。私设阵法的罪过,也算他一份。”

算谁一份?

沈道雪没听懂,顺其视线回头一看,险些趴回去——几簇独属于钟凝的银色魂火自阵中反噬而出,正在身后幽幽燃着。

一个人的魂火除了自愿给出,死后取出,断无第三种取出方式,那证据很确凿了。

死徒弟究竟何时,何地,如何塞魂火进来的?

身上疼,脑子更疼,沈道雪身死道消前还要经此磨难,顿时感觉自己收了一位孽障进门,回过头,天君还不乏嘲讽的做了个“请讲”的表情。

不待理清思绪,忽觉脚下异常,下一秒脚下阵法陡然暴动,符文瞬间内由暗金转为血红。沈道雪精于此道,一眼便看出,重生阵被改成了炼魂阵!

“你以为,我会给你机会第二次殉阵吗?”天君步步逼近,眼底闪烁着近乎愉悦的恶意,“殉阵失败,沈仙君按约定,魂魄归我。眼下设下重生阵,是想毁约吗?”

话音未落,阵法忽发出刺耳嗡鸣,红色符文骤然如线般飞速交织,不多时便成一张猩红巨网,像一只绽开的艳红曼陀罗,诡谲不详。

逃不掉了!

沈道雪右手疾探入袖,翻出一只画着血印的破旧小铃。那小铃身上精密非常,布满血色封印,此刻阵法暴动,那封印如同与红色符文同根同源一般,同时融入阵法——

封印移除,铃身由破转新,大放金光。

见此天君眸光一暗,手指一勾,阵中妖红符文暴起。

“呃!”

红符成焰,竟如利刃般直直洞穿沈道雪。沈道雪一口气没上来,踉跄跪地,自身白金色灵气自动流向血洞,不一会儿便凝珠一样,和着鲜血,透染青袍。

再抬眸,沈道雪同刚才判若两人,戾气横生:“你损我魂魄?”

“损了我的魂,消业阵还有谁能殉?”沈道雪声音虚弱低哑,字字染怒:“你要拿三界苍生,了你我私人恩怨吗?”

天君并不答话,只抬手收走小铃,拿在手中悠悠端详:“你应该更想问,我让钟凝怎么办。这是你与他的魄铃吧。”

“......嗤。”

沈道雪怒极反笑,冲着铃铛大喊:“钟凝!”

千里之外,铃声脆响,他有所感,心头狠狠一颤。

只消这一颤,便有了底气。

魄铃成双成对出现,绑定魄铃者,呼唤姓名则魄铃必响。这两个字喊出口,另一只魄铃的主人不言而喻。沈道雪明目张胆叫外援,天君却没有要阻止他的意思,反而故作疑惑:“所以现下,你是要叫钟凝救你?”

沈道雪比他更疑惑:“不然叫你救我吗?”

天君听闻,故作深沉摇了摇头。“仙君说笑,叫我固然是无用的。只是叫他...也大概无用。”

“你在生死台用烬雪抽钟凝几十鞭,罚他“大逆不道,肖想师尊”,且终日冷待责骂,最后扣他半数修为。”他忽地笑起来,“你说得对,钟凝与你,是仇敌。”

沈道雪第一反应是:就这?

拉扯半天,好像特地来为钟凝讨个公道似的。

沈道雪脑子仿佛被劈成两半,一半理智裹挟着飞奔,大呼反常;另一半后知后觉的酸涩起来,眼前浮现起一个小小的人影,下一刻,这点不舍被沈道雪立刻按灭。

天君洞悉他的神色,方才满足,很惋惜似的叹道:“所以,他不会涉险救你。”

“救我?”

沈道雪突然笑出声来,脸上哪还有愤怒神色。沈道雪青丝散落如泼墨,身形单薄,面色苍白,半张脸连带衣袍浸透血色,笑容几分阴森,宛若夜中恶鬼。他语气缓慢而挑衅:”天君,钟凝是我亲手教的徒弟。别的不敢讲——”

话音未落,一串疯了似的铃声由远及近袭来。只见一道黑影掠下,瞬时间捞起沈道雪,将他死死扣在怀里。

熟悉的冷香铺面,沈道雪并未抬头见来人,只冲着面色不善的天君道:

“我教的徒弟,纵使不救我,也会救三界苍生。”

——那么不为了我,为了我的魂,他也会来的。

天君面容似有皲裂,暗沉沉的盯了他们半晌,竟足尖一踏,飞身消失在夜色中。

......走了?

清河路空荡荡,只剩下他们二人。

钟凝力道极大,勒的沈道雪生疼,沈道雪却顾不得伤痛,一边脑中思索天君今日的反常举动,一边悄悄贪恋,恨不能就此碾碎骨骼,溺死在钟凝怀里。

他是真的,万分思念钟凝。

月光冷冷,将清河路浸的凄清。二人无言许久,忽然,下巴一痛,沈道雪被强扳过脸,撞入一双幽暗冷眸。

“沈道雪,”钟凝声音沙哑的可怕,指尖轻拂过他受伤的右肩:“我先给你疗伤。”

语气疏离,公事公办,连名带姓。

来人五官硬朗深邃,身量很大,救他时几乎是从天上压下来的,现在距离近了,才发现钟凝面有疲色,胡茬都没刮干净。

不论如何,他想,他再不用我事事护着了。

此想法一出,沈道雪便一阵酸涩。数年别离,居然换得如此生疏冷淡,虽是他亲手所求,可实在心疼不舍,悔恨交加;此时钟凝按他所想一般漠然疏远,沈道雪又顿觉身心俱疲,不甘至极。虚弱之间,理智飞奔,他几乎要掀翻数番谋划:

去他的破阵,他已经弃下爱人,身死道消过了。沈道雪胡思着,盯着钟凝,牙关稍松。

“小凝......”

“什么?”钟凝晦暗不明的神色中,忽然燃起几分希冀。

沈道雪几乎被目光灼伤。他骤然清醒:他已经拖累钟凝很多,这事应该他一力承担,万不可使钟凝受苦,万不可再给钟凝希望。

思及此,他生生咽下未竟之言,狠心偏过头,放任意识模糊。

就这样吧。

恍惚间,一滴温热落在脸颊,不知是血是泪。沈道雪正欲完全昏迷,忽然被人摇了摇。只听钟凝声音稍有急迫:“沈道雪,当年什么?”

他又绝望的醒了。

有病吗,求死就重生,晕了就摇醒,我是什么很贱的人吗?

而且,沈道雪沈道雪沈道雪,又是全名!

沈道雪像连皮啃了口青柿子,嚼不下涩,又盼着甜。他很想再说些糟糕话,坐实自己恶人身份,但一想到钟凝,就怎么都说不出口;他想说对不起,想钟凝爱他,想同生共死,但秘辛在心,也一点同样办不到。正纠结感伤,倒霉徒弟还不识时务,万千思绪起,恶从胆边生——

叫全名是吧!搞冷淡是吧!一点都不想我是吧!

积压数年的不可言说,委屈悔意纠结成怒火,他突然攒起最后一点力气,将身一扭,思路清奇的狠狠咬在钟凝大臂。

就他妈赖你!!

“嘶——”

钟凝瞬间肌肉绷紧,大概实在没想到有这一出,声音有些走调:“什么?”

如愿听到钟凝不叫全名、感情丰富的吃痛,沈道雪心中郁结消散,满足的被骤起的肌肉包裹,涣散掉意识,很利索的一头晕死。

触感一如既往,挺好 ,挺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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