谢辞阙再醒来的时,居室空无一人,唯有香炉中供的香料焚烧发出哔剥声响,在寂静中格外突兀。
掩月峰内,原本坐在桌案边上浏览玉简的沈折雪身影消失不见,空寂得十分违和。
谢辞阙刹那间心有所感,他抬头看向屋外。
不知何时,天色已经暗沉如墨。仿佛以夜色为帷幕,将这片小小的方寸天地隔绝与世外。
这种感觉,他不陌生。
他走到沈折雪先前的位置,九枝灯晦暗的灯火下,静静呈放着一本线装古书,封皮上写的是——《囚雪》
化神期修士神念强大,一本三指宽的书册,用神念一扫也不过是一瞬间就将所有内容浏览完毕。
——所以等谢辞阙意识到他看到的是什么内容的时候已经来不及了。
这是一本极其恶劣的书籍,描述的是一名修为高绝被受人敬佩的清冷仙君在拯救十三州凡人百姓的性命后,强行将天魔残余本源尽数渡纳至己身,以至于身体重伤难愈,不得不退隐养伤。
仙君在这期间为了师门传承收了一名徒弟继承自己衣钵传承,却不曾想对方竟是难得一见的狡诈恶毒之辈,在修为有成之后不仅没有帮助仙君治理沉疴,反而下毒施以囚禁折磨,废掉他的修为,挑断了他手脚筋,最后恼于仙君过于刚烈不屈的个性,最后竟然抽出了他的仙骨,将其作为炉鼎,最后利用仙凡巨大悬殊的差异将其反复折辱,做了许多丧心病狂之事,不能改变意志就把人逼疯,最后仙君落得支离破碎魂飞魄散的下场,而那竖子狂徒,竟然因为继承了仙君的力量和遗产反而得道升仙逍遥法外的故事。
这个故事对仙君的恶意极大,明明已经是好人不长命,恶人杀人放火金腰带这样恶劣的结局,故事却三分之二都在细致描述仙君是如何收到折磨的。谢辞阙只觉得脑仁生疼,第一次觉得修为高也是一种错误。
神念一扫,故事已经看完了,但等他意识到自己在看什么的时间已经完全来不及,恶心的够呛。手脏了还能洗洗,脑子脏了拿什么洗?
而且不知道是不是幻觉,故事内容之外时不时还会闪过一行有一行迅速飞过的小字,不甚理解的字眼:
“报社,有病吧”
“我上辈子作恶多端你给我看这种东西。”
“我去下辈子再也不想看双男主了”
“真死了?完结了?没反转?作者你把地址给我我想送你个礼物,微笑/”
但若仅仅是个虚构的发泄恶意的故事,还不足以让他在意。
让他在意的是故事中那名饱受折磨的仙君,名叫沈折雪。
是他相知相恋一百年有余的道侣,修真界凛然不可侵犯的高岭之花,太微垣主,以自身为代价保得十三州太平的清徽道君,玄天宗主沈折雪!
他的!
不止姓名,连一些细节和身份似乎都是能一一照应的,尤其是沈折雪为了镇压天魔本源身患不解之毒症这件事,修真界只知其伤重难愈,天魔之事可是那群正道人士讳莫如深的存在。
简直就像是在昭示这个悲惨到众叛亲离的故事就是沈折雪的未来一样。
但是,仅仅是大致照应,细节上依然有不一样的地方。
最大的破绽自然是……翻遍这本荒诞不经的破书,居然都没有他谢辞阙的痕迹。
谢辞阙几乎要被气得笑出来了。
他和沈折雪,十五岁就相遇了,之后纵然过程有波折,但到如今至少有一百年都在一起,作为凡人修真者有三分之二的人生都在一起,并非他过于自信,沈折雪的故事确实是是的的确确不可能没有谢辞阙的。
正如他的经历里少不了沈折雪的身影一样。
何况,既然沈折雪都还叫沈折雪,谢辞阙怎么可能没有痕迹?
如果不是遇到了谢辞阙,沈折雪为什么还叫沈折雪。书中却没有答案。
退一万步说,没有谢辞阙,沈折雪体内的天魔毒当真完全爆发修为大跌,他也依然是剑道修为已入化境的当世仙君,百年道行积淀,哪怕只剩一口气,砍那无知小贼的脑袋也只需一瞬间。
太微垣身受重伤退居二线,久不露面,请自己师兄碧霞真人代理掌门这件事人尽皆知,外界确实也有以此为证怀疑沈折雪伤势积重难返回天乏术,只是玄天宗为了维持自己仙道龙头的地位硬是将消息封锁。
但作为朝夕相对的枕边人,对沈折雪的能力自然不会错判,甚至域外天魔余毒,确实够无解,但作为以情入道的合欢宗宗主,谢辞阙是有解法的。
他时常伪装潜入掩月峰这种道门核心地界,倒也不仅仅是为了和沈折雪私会的。
利用合欢宗的双修功法,加上二人多年默契,搭配自己精研多年深厚的修为,确实可以再压制余毒不扩散的情况下进行有效的压制。
所以,书中内容荒诞不经。
这似是而非的内容,到像是有心人刻意为之,是知道他最近的情况,谢辞阙第一时间想到的,是有人要诱他心魔劫。
魔修,乃是区别于正道清正修行的邪门外道,纵然自称为元门,也无法掩盖其修法极度偏激的本质,故而魔修功法大多没有门槛,甚至不要求根骨和灵根,出入门之际往往修为攀升极快,但越到后期弊病越多,心障丛生,寸步难行,故而魔修虽多,当真得道的却万中无一,故而许多卫道士批判说是修魔一条误人子弟的歧途,当根绝,倒也不无道理。
可在这个实力至上的修真界,却总有自身体质和灵根平凡无法修仙,却不甘现状的人。
倘若生下来便被根骨和出身决定了高低贵贱,可人本身品性却无区别,仙品灵根注定了天生坦途,五灵根却一辈子是杂役。
哪怕后者比前者努力一万倍,
如此,难道该认命么?
谢辞阙并不后悔修魔,但相关的问题自然也无法免俗,这是魔修共同的弱点,不发有仇家以此为契机通过各种手段将魔修刺激到心魔发作,走火入魔自毁身亡的例子,甚至是相当兵不血刃的干净手法。
谢辞阙这么多年,自己主动被动招惹过的仇家更是如过江之鲫,数也数不清。
只是,以此事激他,未免就有点不知死活了。
若只是心魔巧合那还好说,若真有幕后之人……
手中的纸页因为不堪重负发出了咯吱的惨声,魔心躁动,如在向不知名的某物发火一般,他手腕一抖,手中书页便化作万千纸屑。
只是,那碎屑却如有了自我意识般,向他扑来!
谢辞阙来不及反应,便被这白色的狂潮吞没。
画面如利刃刺入脑海。
沉闷的噗嗤声,是刀刃贯穿□□的沉闷声响,鲜血如注汩汩流出。
“为什么……为什么总是不回应我?看着我啊!你只要看我一眼……事情跟本不会这样。”年轻的男性神色癫狂,他的容貌堪称俊朗,只是原本端庄严正的相貌却因为癫狂和扭曲变得如鬼一般凄厉。
而另一人有着一头雪白的头发,但从来不染风尘的他几乎被染成了血人,纵然承受了如此痛苦,他的神色依然是淡漠的,但生生被掏出仙骨,自然不可能全然无动于衷,在谢辞阙的位置,他能看清随着年轻男子的动作,他小声的喘着气,眼珠不知为何倏地偏移,看向了谢辞阙这边,仿佛要与他对视一般。
但谢辞阙却因为那双空洞且冰凉的视线而周身发凉。
仿佛已经抽走了灵魂,化作一句空有美丽皮囊的人偶一般。
"够了"
谢辞阙周身真气爆发外泄,周边事物尽数化为齑粉,这还不够,整个掩月峰都在战栗低铭,为魔修身上节节攀升的可怕气势,从练气一路窜上化神,最后已经避无可避当无可当整栋房屋都化作飞灰,而这时才能看见整个世界的真容——掩月峰像是被凌空挖了一角似的悬浮在空中,而四周左右全是漆黑一片。
此处并非现实世界。
原来是谢辞阙从起身开始,便一直还在梦中仍未醒来,现实中他仍盘膝小憩,而沈折雪也从未离开原地。
谢辞阙近日频繁入梦,本不欲与梦计较,如今倒真有三分火气,直接出手以化神期修为要将这闹人的梦打散。他没有立刻惊动梦境,因为心障是极多的,打散一个,只会让另一个浮上来,越是激烈的对抗心障,只会让自己越发泥足深陷,心魔产生于修士本身,若是偏执与斩灭,只会损害自身
只是难免有忍不住的时候
于是一切与黑暗中重组,再一次呈现在他眼前的是血海无边。
属性亭台楼阁精致如昔,但毫无生气,涓涓穿过的曲水上涨,血一般鲜红的河水争先恐后翻滚出河道,以一种不正常的姿态漫过地面,陆地被嫣红淹没,谢辞阙红衣赤足跋涉过血河,世界似乎只剩下了轻微的水声,远处,似乎传来哀怨鬼哭。
他自言自语:就知道会这样。
身后,有人**地环上自己的肩背,谢辞阙伸手,掌心是酷烈的湿红。
滴滴哒哒,仿佛下起了小雨。
谢辞阙猛地睁开眼,额前已经渗出一丝冷汗,沈折雪不知何时已经放下了笔上前查看,一股沁凉的寒意从灵台蔓延开来,强势横扫过躁动的魔息,淡淡的寒梅清香萦绕在他的鼻尖。
那片雪色又重新将他环绕。
回来了。
掩月峰并没有摧毁,沈折雪从来没有离开过桌案,两侧焚香的香线一点灰都没有落下,屋内摆设如故,窗外正是春光正好,层层光影打在窗棂,仍是一片岁月静好的模样。
但他的心却突然寒凉起来。
自然,桌案上也没有那本旷世奇书,沈折雪就在他身边,一副有些担心的模样。
“做噩梦了么?”沈折雪低声问,他伸手去摸他的额头,却被一下子掀翻扑倒在地,魔修在他敏感的颈项磨蹭着。
“哎,是呀,梦到你为了手里那堆事把我给丢了,我在后面哭啊喊啊你怎么都不回头,都是仙君你把我晾在一边,害得我遭了大罪啊,你打算怎么补偿我。”
沈折雪眨了眨眼,道侣的无理取闹令他难以反驳,只好又去亲他嘴,被无情的格挡开去。
两人胡闹了一通。
“听说你要收徒?”谢辞阙状似不经意般问道。
“太玄仙宗最近确实在准备重启招收新弟子的试炼,不出意外的话,我确实会挑一个弟子,上一次还是三十年前,师兄他们打算认真做些准备,最近常常与我交流阵法设置心得……阿阙,你脸色为什么这么差?”沈折雪问。
“你是说……你当真打算收徒了?”谢辞阙轻声问道,眸光一瞬间闪过一丝暗光。
原本被现实冲淡的恶感又一次卷土重来,只因为就那一瞬间,似乎天命又一次擅作主张,急于将排布好的剧情摆上舞台。
似真非真。
关于那个唐突又冒犯的梦,在谢辞阙醒来之后,其实就有些细节模糊了,唯有那种挥之不去的郁结和愤怒清晰的刻在心底。
谢辞阙并不是个记性差的人。
事实上,在他踏上修仙之路前也是生在以书香传家的门第,是少年成名的天才,读书的天才,若不是发生了那样的事情,未来勤学苦读,考取功名,簪花披红,打马游街才是他原本的道路。
他自小便是过目不忘的,什么经史子集,看了之后几乎立刻能便能诵读。如今修为加持之下,记忆犹如宫殿,需要取用的时候就如当时看见那般清晰,尽管那本书的内容他一点都不想记,但理论上绝无可能有如此模糊的印象。
虽然,哪怕是想忘记的事情,也都忘不掉。
但如今相关记忆却如岸上沙石一般……内容变得模糊,连那蟊贼的面容似乎都模糊了。
倒像是有一双无形的大手,警觉于天际泄露太多,于是有意将其遮掩。
谢辞阙的手无意识扣紧,面上仍做无事。
“这么多年,你为何突然就想收徒了。”
沈折雪叹了口气,将一些道门内部的纷争往事娓娓道来。
仙魔之争由来已久,但是道门内部的纷争又何尝停歇?
仙门之中三宗四门,以及无数世家古族构成,上三宗分别为太玄、灵墟、凌霄三宗,核心各自则是太微,紫薇,天市三脉,传承的心法口诀是修真界自吕祖传道以来,修真界千万年来几经变动,目前唯一保存下来的明确有人修炼成仙的,三部真仙级功法。
这也是三宗为何能屹立不倒的核心。
四门则为药乐器御,因着把所长做到了极处,仅此于上三宗,除此之外则是各类多样的宗门流派,为了竞争资源,内部斗争从来未曾止歇,而三宗之上便是仙尊,可好令天下道门,可称当时第一,仙尊所在的宗门自然也是当世第一宗门。
为名为利自然是要打生打死的。
在道魔大战中仙尊在于魔尊大战羽化之后,因为各种复杂的局面,仙尊之位空悬依旧各方势力为了争夺第一,更重要的是重新分配资源,早已蠢蠢欲动,摩拳擦掌。
而上一任仙尊,正是上一任太微垣主,沈折雪师尊,无情道第一人北溟真君。
而如今最公推的提议,便是趁着养生休息百废待兴的时机,重启北宸大比,促进修真界少年英才和谐交流,同时也是提供各方交流的平台。
太玄宗久不开山门,门下弟子多为云游所得,于情于理,也当吸纳良才美玉,储备新鲜血液,为未来道统之争做准备。
沈折雪作为宗主,也是备受关注的仙尊候选者,自然也当做出表率
何况太微一脉确实单薄,沈折雪是北溟真君唯一弟子,无论其个人意志如何,为了宗门,为了不坠恩师之名,他是必须要牵涉到这盘利益复杂的棋局当中。
未来的宸天大比,也必须要有一位传承了太微一脉的弟子才行。
涉及宗门之争,仙尊之争和太微一脉的传承,沈折雪自然也在这方面下足了心思。
也只是谢辞阙镇日和沈折雪厮混,他化身若多去大□□处走走,便能知道太玄宗宗主,道宗三垣之一的清徽道君沈折雪会在这一次升仙大会里选取弟子的事,几乎像是长了翅膀一样飞遍半个九州,无数人翘首以待。
与恨不得把功法洒满全天下的魔修不同,玄门特别是越是名门正宗的道修,越是对本门心法真传看得越紧,偷学功法的罪过远胜于杀人,故而师徒与家族是修真界最为常见的功法传承方式。
所以于情于理,谢辞阙发现,自己甚至没有趁机发作的理由。
这种恶心的事情,也根本没有告知沈折雪的必要,也就多脏了个人耳朵。
不过,这场荒诞之梦倒确实为他提供了一个绝妙的主意。
“……沈折雪”谢辞阙又在叫他名字了,沈折雪不知是什么原因,每次谢辞阙正经叫他名字的时候,他总是很想抱紧他,但是如今两人天各一方,这种小心思自然悄无声息的失散了。
“折雪,你能为我做到什么地步?”
“所有。”几乎没有任何犹豫沈折雪不解谢辞阙心中百结的心思,他尝试着去揣度:“最近,发生了什么事情么?”
“不,没什么。”结果最后,男人只是这么说道。
沈折雪是个重情之人,否则他们也不会走到今天了,谢辞阙心中了然。
因为沈折雪是他的道侣,他爱着他,所以愿意为他做一些不利于自己的事情,哪怕只是为了让爱人欢喜。”谢辞阙神神秘秘叫他过来,然后在他耳边悄声说:“你想不想要一个更年轻的道侣?”
“……?”
沈折雪难以企及道侣如此飘逸的思维,十分茫然的啊了一声。
——
乾元大陆幅员辽阔,各州通行大多使用灵舟,在那遮天蔽日的阴影之下,守关的卫兵接过对方的护碟,自太玄宗要广开山门收纳弟子的消息传来,青荇州往来人数翻了好几倍,还有止不住的趋势,士兵每日忙到麻木,不过在看见对方护碟文书的时候还是咦了一声,认真仔细的打量起对方。
“竟然是云中郡来的客人,这一路过来得至少提前两个月出发吧,这次太玄宗升仙大会当真令人神往。”士兵忍不住感慨,心中惋惜自己生不逢时,但他脸上闪烁着一种和家乡与有荣焉的自豪,一时间连连日劳累都似乎淡去了。
再看眼前人,对同性并没有兴趣的士兵也不由得神思恍惚了一瞬,当真是一张极其俊俏的面皮,那帝都中炊金馔玉的少年公子恐怕也不过如此吧,他左手持扇,发冠梳的高高的,缠绕着碧珠的发带闲闲垂下,眼睛光华流转,此刻正凝神听他说话,明明长得一副贵人模样,没有半分架子,见他望来,只是抿唇,微笑。
这位气度高华的公子并没有携带仆从,只牵了条驴。
应该是凡人里仰慕神仙传说的贵族吧,若是修真世家出身的,排场都宏大得不得了,更不会对等地与他交谈了……
他忍不住与眼前之人攀谈:“云中郡离灵墟仙门很近吧,同为道门上三宗,为什么要跑到相隔半个大陆的太玄呢?”
“这嘛”客人轻笑:“某自是然仰慕清徽道君独一无二的风采呀,如今太玄难得一开山门,如此千载难逢的机会,若不趁此机会前来,我等凡夫,不知下次要多少年才能窥见其风姿。”
“没错!我们清徽道君真的风采绝世,能看一眼也是值了!就冲兄弟你这句话!这心性这气质定然能再升仙大会畅通无阻,拜入太玄宗得道飞升”士兵好感顿生,他打量着眼前的少年,那张脸庞极其精致,手持一柄折扇,当真是倜傥风流的公子,一看便是能干大事的。
对方似乎也被他的情绪感染,对方的笑意也真诚了些许,只见他风雅地拱手道:“多谢这位兄台,那傅某便承您贵言了。”
马甲登场 作为坚定竹马党的小谢苦思冥想,认为师徒比竹马的优势只有年龄了(。
谢:他不过比我年轻
沈:这是在干什么o。o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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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章 当我阅读速度过快所以意识到自己在看什么的时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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