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空中飘着蒙蒙细雨,雨水打湿了大地,也冰透了人心。当碧云抵达目的地时,发现这里已经聚集了不少洋人,他们大多身着黑衣,表情凝重,显然是来参加葬礼的。远处,一场庄严肃穆的仪式正在进行,一群洋人围在黑色的棺材旁,牧师正用低沉的声音念诵着悼词,空气中弥漫着一股哀伤的气息。碧云失魂落魄地朝人群走去。
碧云没有看清墓碑上的字迹,只看到棺材缓缓地沉入土中,那一刻,她的心仿佛被什么东西狠狠地揪住,疼痛难忍。所有的理智在瞬间崩溃,碧云再也无法控制自己的情绪,她扑倒在地,失声痛哭起来。泪水混着冰冷的雨水,模糊了她的视线。周围的人投来诧异的目光,但没有人上前打扰她,或许是因为他们理解这种失去亲人的痛苦吧。
哭了许久,碧云才渐渐平静下来。这时,她注意到有三个人正朝她走来,一男一女两个洋人,中间搀扶着一位白发苍苍的老太太。他们的脸上都带着悲伤的神色,显然也是来参加葬礼的。那位女士用流利的英语温和而友善地问道:“小姐,感谢您的到来,我的母亲想问,您跟我刚刚过世的父亲是什么关系?”
听到这话,碧云顿时愣住了。她抬起头,仔细打量着这位老太太,只见她满头银发,面容慈祥,眼中却闪烁着泪光。碧云这才意识到,自己可能认错人了。从老太太的年龄来看,棺材里躺着的应该是她的丈夫,显然不可能是年轻的盖尔尼德。
老太太见碧云沉默不语,似乎也意识到了什么,她轻轻拍了拍女儿的手,用略带沙哑的声音说道:“亲爱的,这位小姐可能是认错人了。我们不要打扰她,让她好好哀悼吧。”说完,三人互相对视一眼,然后缓缓转身离开了。
碧云望着他们离去的背影,心中五味杂陈。她知道自己犯了一个严重的错误,但同时也感到一丝庆幸——至少现在可以确定,盖尔尼德并没有在这场悲剧中丧生。
突然,一把黑色的大伞不知何时出现在了她头顶,为她遮挡住了如丝般的细雨。碧云猛地抬起头,眼角的泪水还未来得及擦拭,脸上的表情瞬间变得更为复杂。她看到了一个熟悉而又陌生的身影,那人正是她以为已经逝去的盖尔尼德。他站在那里,静静地注视着她,眼神中充满了温柔与不舍。
“你还活着?”碧云的声音带着明显的颤抖,仿佛连空气都为之凝固。她不敢相信眼前的一切,仿佛这一切都是一场梦。
盖尔尼德微微俯身,向她伸出手臂,她有些不情愿地被他搀扶了起来。泪水又滚滚落下。
“不,不要哭。”他直直望着她,下半句话没有说出口。她的泪水让他心痛。以前是,现在是,将来也会是。
她止住了泪,他深邃的眼睛凝望着她,“对不起,对于我曾经带给你的痛苦和伤害。”
“我不想听什么道歉,只希望你不要再纠缠!”
“是命运让我们重逢。”他笃定地说。
“如果‘命运’再这样作弄我,我就死给你看。”碧云恨恨地说,转身逃离他的黑色大伞的笼罩,让自己置身于雨中,她却发现这蒙蒙细雨不再像之前那样冰冷刺骨,反而带来了一丝莫名的温暖。
盖尔尼德收敛了脸上的微笑,默默地跟在她身后,保持着不远不近的距离。他没有说话,只是用那只没有受伤的手,高高地撑起了那把黑色的大伞,为她遮挡着雨水。
“你总跟着我干嘛?”碧云终于忍不住开口问道,语气中带着几分无奈。
“我没有地方可去……而且我手臂有伤。”
“子弹打中你了?”那惊险一幕分明就是演戏给她看而已。
“打伤了我的手臂。”他挤出一丝笑容,“是擦伤。”
“你……”她咬着嘴唇,不想再跟他争辩。
蒙蒙春雨中,两人的身影一前一后,那把黑色的大伞仿佛成了他们之间的纽带,渐渐走出蔷薇花盛开的墓园。
他跟在她身后,钻进窄窄的弄堂,又七拐八拐的经过狭窄的堆满了杂物的楼梯,终于,他们来到了房顶的阁楼加层。这里空间狭小,他不得不微微低着头,以避免撞到头顶的横梁。阁楼的入口处,她从口袋里摸出一串钥匙,轻轻一转,门缓缓打开,露出了一间温馨而又略带神秘色彩的小房间。
他从门缝里向内打量,目光所及之处,一张木头的单人床靠墙摆放,一个木质衣柜静静地立在一旁。窗子是阁楼特有的设计,顶部呈半圆形,透过窗户,可以隐约看到外面的世界,窗边则放着一张兼具梳妆台功能的长条书桌,桌上摆着一个精致的木质书架,上面整齐地排列着几本书籍,旁边是一盏散发着柔和光芒的台灯,一面镜子映照着房间内的每一个角落,还有一把檀木梳子,以及一个小巧的白瓷瓶子里装着的友谊雪花膏,碧云将他拉进屋子里面,急匆匆地关上门,挂上门栓。
她转身看向他,眼神中有几分不安。那高大的身躯在狭小的空间里显得格外引人注目,仿佛连空气都变得凝固起来。他放下伞,脱下长风衣,手向门后的衣帽伸过去,架子上面挂着一件她的羊毛的月白色的开衫,他抚摸了一下那柔软的羊毛衫,将风衣轻轻覆在上面。
“你,你既然受伤了,要不要先到床上休息。”她的话语中带着一丝羞涩,声音轻柔得几乎听不见。她开始在房间里踱步,似乎是在寻找话题,又像是在逃避着什么。她的举动让他心中涌起一股温暖,这份羞涩与局促,反而让他更加确信,眼前的女子就是他心中的唯一。
突然,他伸出手,将她紧紧地拥入怀中,仿佛要将所有的温柔与爱意都倾注于这一抱之中。他的声音低沉的说:“我想你。”
“我也是。”她思量半晌才哽咽着说。
“我爱你。”他的回应迅速而坚定,他低下头,微微侧脸,深情地吻上她的嘴唇,缠绵悱恻地吻着。她顺从地仰着头,唇齿间有些僵硬,并没有十分回应他的吻,他的气息却浑浊起来。
她下意识地推拒了他一把,没想到却碰到了他那只受伤的手臂,顿时心中充满了自责和不安。她眼神中带着歉意和关切,轻声问道:“让我看看,你的伤口需要换药么?”
他微微一笑,似乎并不在意她的不小心,合作地伸出了手臂。她轻轻地卷起了他的袖口,露出了一层薄薄的纱布。透过纱布,可以看到血肉有些黏连,显然伤口还没有完全愈合。她的心中更加愧疚,低声说道:“忍一忍啊,我得把纱布撕下来。”
碧云的动作小心翼翼,尽量减少对伤口的刺激。当她的手指触碰到伤口时,他配合地发出了一声夸张的“啊噗”,仿佛在安慰她不要过于紧张。仔细检查后,她发现伤口并不深,也没有进行缝合,只是皮肉撕裂而已。原本处理这样的伤口应该很快,但由于他的手臂上长满了浓密的体毛,为了更清楚地观察伤口的情况,她决定先用刀片小心地刮掉一层体毛。除去了毛发,伤口暴露在眼前,是两条并排的痕迹,一条较浅,另一条则稍微深一些,但都只是伤及表皮。
“你这根本也不是什么子弹的擦伤。”碧云皱着眉头说道,语气中带着一丝疑惑和不解。
他挑了挑眉毛,没有直接回答,只是微微一笑,似乎在暗示着什么。碧云没有继续追问,而是用镊子夹着棉球,仔细地为他消毒,然后用新的纱布包扎好伤口。
这一幕让盖尔尼德不由得回想起了他们第一次相遇的情景。那时,他刚刚认识碧云不久,就遭遇了一次严重的暴徒袭击。当时,这个自称是护士的小女人虽然显得有些笨手笨脚,但还是勇敢地为他进行了紧急处理。那次他的伤势比现在严重得多,一颗子弹击中了汽车,反弹后打中了他的身体,子弹嵌入体内,情况十分危急。她用他的打火机反复燎烤他的飞鹰匕首,不知从哪里来的自信,竟然敢在他的创口上动手。尽管他强忍着剧痛,努力展示出英勇无畏的男子汉气概,但当她终于夹出那颗弹头,并手忙脚乱地为他止血时,他已经疼得大汗淋漓,整个人几乎虚脱。事后,由于伤口感染,他还不得不一边挂着消炎的点滴,一边坚持工作了一周。而她也因为那次“野蛮”的操作,被施密特冯博士狠狠地训斥了一番。
想到这里,盖尔尼德不禁笑了起来,语气中带着几分调侃:“你真是个合格的战地护士。这样我就完全不用担心,即便我受伤,你也可以为我治疗。”
碧云听到这句话,乌黑的眼睛里瞬间注满了泪水。她低下头,声音有些颤抖地说:“我受够了自己的爱人满身是血、伤痕累累地回到我面前,那太折磨人了。”
盖尔尼德见她如此动情,心中的笑意渐渐收敛。他轻轻握住她的手,语气变得温柔而坚定:“伤痕累累没有关系,重要的是他活着回来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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