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人影形如鬼魅,看似往藏宝阁而去,却在中途扎入松林里没了身影,转瞬间又出现在几里之外,逗着玩似地把宗门外围一圈都溜了一遍。本来藏宝阁旁为数不多的值夜弟子被惊动,被引走了大半。
与此同时,大后方还有人兢兢业业到处散播恐惧的种子。
“跑到哪了!哟,朝我们这来了!快快快躲起来!”
董承望在人群中惊叫,扇子险些脱手,声台形表毫无短板的演技引得一无所知的围观群众立刻共情,登时汗毛耸立,胡乱跟着叫嚷起来。不远处巡山弟子闻言,也全部冲了过来,场面一时间混乱得像一锅沸腾的粥。
“诸......诸位莫怕.....不行,我喉咙喊哑了,柳师弟你来,大声点喊。”一名昨夜参与围殴的弟子身后跟着几名弟子,被临时分来保护这波倒霉催的“探险团”,耳朵被炸聋了,声音也喊哑了,也没能安抚住这一堆废物,头都快撑成两个那么大。
“啊?什么......省点?省点力气?好,省点喊......啊哦哦哦,师兄别打!好!我试试......诸位听我说!”小弟子头顶道士髻都歪了,差点把肺喊出来,“诸位莫怕,那是本门的仙鹤......咳咳咳.....”
那位师兄恨铁不成钢地帮这位柳师弟扶正头顶的髻,迫不得已捏了个扩音的诀:“我们先送各位回到住处可好?那儿有我们宗门法阵的保护,比较安全。”
他努力说得轻声细语,不知是不是生怕惊动了某位严格的师兄。
“真的安全吗?人家连宗门禁地都能闯!”一位深受董承望演技感染的文士抱着头叫道,瞳孔都快被恐惧搅出了旋涡。
一群人在混乱中已经无意识踏入了之前夜探时无法踏足的禁地,弟子无奈只得暂时扯了一小部分的结界。
“啊,我刚刚好像踩到了什么阵法!哎哟,我的脚!”彭千君跟踩到地雷似的原地跳得老高,随即又抱着脚一屁股坐到地上,神色痛苦,眉头差点拧成麻花。
师承董承望的表演技法引得方圆一圈人纷纷感到自己的腿脚都一阵刺痛。
“放心,您没有碰到阵法。”又一名弟子赶来,把彭千君扶了起来,同时捡起地上一个物件,“是您的铃铛掉了,吸了一些瘴气,才会觉得不舒服。”
彭千君瞬间抓住重点,震惊道:“瘴气!不是说雾气?!!”
弟子:“......”
得,更说不清了。
堂堂大宗门的弟子平日里都不食人间烟火,哪见过此等场面,被两个资深演技派硬生生拽进浑浊不堪的红尘,与众生万物一道在喜怒哀乐**沉浮,不少精英人马被硬生生拖住。
与此同时,藏宝阁内一片安静祥和,轮值的高阶弟子在三层的窗边看了会热闹,顿感门风日下,前途渺茫,重重叹了口气,不忍再看转身下了楼,临走时望了旁边石龛里的宝盒一眼。
董承望从那个外门弟子里打探到的消息,除了天师印,还有藏宝阁的防守布置。
天师印这世间阵法之祖阵在此,厉害是厉害,但若是不小心碰了不该碰的,谁都拿不准得天崩地裂成什么样。因而为了宝物和弟子双方的安全,藏宝阁内只有高阶弟子以上才能进入,轮值的也必须是高阶弟子。
近年来宗门势微,入云来宗的门槛也逐渐变低,资质平平的弟子被塞进来不少,但真正沉得下心又有天赋的弟子却寥寥无几,修成高阶弟子的更是凤毛麟角。所以发展到最后,藏宝阁内每日只剩一个高阶弟子轮值,余下大部队都在外围的廊房里。
藏宝阁的背面——地图显示云来宗的碑林重地,从错综复杂的阵法堆中闪出两个透明的身影,跃上藏宝阁基座的一瞬间,修瞳腰间的铃铛崩成齑粉,冰落手镯乍亮,两股力量对抗撞出一声极细的闷响,堪堪保住铃铛一个全尸——此处应该就是天师印的结界了。
铃铛是唐半山照着那位小弟子掉下来的铃铛通宵赶出来的,进入禁地和碑林结界尚且能蒙混过关,一见天师印就现了形。好在这种小事大概也不值得惊动天师印,好歹是进来了,隐在轻纱下的二人身形也浅浅地显现出来。
今夜无月,藏宝阁首层背面的阴影中,一根银丝被绕成环状从窗缝穿入,下一刻,窗便悄无声息由内打开。
在展示的幻象中不难观察窗的结构,但手影速度也太快了,眼睛还未来得及捕捉就已完工,冰落惊异地望着修瞳的手,心底却蓦地一沉。
她见过世间另一双拥有相似能力的手,尤擅穿丝绕线,脆弱的衰草枯藤经那双白到毫无血色的手指一碰,没一会功夫便拧成了条坚韧的绳索,甚至撑得起她全盛时期的灵力;那双手的主人哄小孩的时候,两只手同时能编出好几个小玩意儿,还能绑只能在古画中见到,花里胡哨不知怎么绑也不知道叫什么的辫子。
后来那双巧手还未她打造了一个别出心裁的同心结,她嘴上嫌弃说丑,转头就把同心结挂在了从不离身的法器——火纹玉佩上。
最后,这双手的主人将她钉入东海之渊。
修瞳开完锁抬头蓦地对上冰落的眼神,无端感到背后凉飕飕的,这一眼的伤害要是普通人估计得折上几年阳寿,好在他寿命够长,皮也够厚,硬生生扛下来了。修瞳急匆匆跟上冰落翻入藏宝阁,手腕一翻将窗悄无声息关上,心里还不忘虔诚地三省自身,何时得罪主人乎?何事得罪主人乎?到底怎么得罪了主人乎?
还没乎出个所以然,头顶忽的传来脚步声,听声辨位,那人已到了二层的楼梯口,而二人的位置恰好就在楼梯的正下方。
最近处可供藏身的地方只有两面挂着丁掌门亲手绘制的屏风,说时迟那时快,二人对视一眼,默契地闪身躲在同一块屏风后,险些撞上。
修瞳速度快些,反应又是一流,侧身抬手顺势轻轻一拦,顷刻化解冲击力稳住冰落身形。
被高瘦身形牢牢挡住视线的冰落:“......”
进来后她就撤了轻纱,这种劣质的障眼法要能骗过天师印还是人家高阶弟子,那云来宗真的可以就地解散了。
不知道是不是感受到背后的凉意,过于尽职尽责以致于让人觉得爱逞能的灵兽总算意识到问题,往旁边侧了一侧,给冰落留了半只眼睛的位置。
冰落看清楚了楼梯上一级级往下活泼稚气的身影,飞快转动的头脑难得卡了壳,她不由得替云来宗默哀了一个呼吸——今夜藏宝阁中值夜的高阶弟子正是老熟人,许定。
小弟子轻快的脚步声中带了点迫不及待的意味,下了楼后立即就钻进了藏宝阁入口旁的隔间里,隔间门口正对着藏宝阁的入口和楼梯最下面一段,这也意味着要上楼必须从至少一人高的地方翻上去。
冰落脑中飞快计算,用什么的法术,又如何转化成寒骨镯的符文,同时还得考虑天师印......正盘算着,却见自家灵兽大喇喇走出屏风,轻轻一跃,一手勾住栏杆借力一翻,跟没重量一样轻巧落在楼梯上。
刚一落地,修瞳便恪尽职守地往下伸手,法师一般会忽视炼体,冰落更是如此,不知道是不是脑子把身体该动的量都动完了,修通总结出来,一动不动很可能是她最理想的状态。其他法师尚有灵脉护着,身体素质也不会差到哪去,但她就是纯纯的凡人身体,平日里但凡需要用体力的地方,她都用寒骨镯作弊,好歹维持住了高冷的形象。
修瞳想,幸好寒骨镯防御力够强,不然以她这身脆皮,根本挡不住外力轻轻一击。
修瞳手伸一半,一条荧光聚成的长巾无视他的手粗暴地擦臂而过,结结实实盘上楼梯扶手,冰落手指一动法印愈亮,下一刻,长巾无声崩断,散落的符文碎片瞬间被周围无声的力量吸走。
冰落:“......”
**师第一次在人前失手。
她平时仗着自己的天赋,连钩锁都懒得拿,灭影宗里烧杀劫掠的工具五花八门,只不过那些玩意儿她也用不好,带上也是累赘。
修瞳也懵了,表情还没来得及变,恍惚间手上好像落了块冰,虽隔着层布料,但寒气还是刺得他不由得全身一颤。
修瞳脑子想的什么都被扑面的冰雪悍然扫空,手却毫不犹豫自作主张地握紧冰落的手腕,小心翼翼地往上一拉,与此同时另一手虚虚扶在冰落的腰后,仿佛眼前人是件珍贵却易碎的瓷器。
落地的一刻变故陡生,只听得铮的一声弦动宛若裂帛,响彻整个藏宝阁。
二人同时一惊,电光火石间,脚才沾地的冰落只觉得腰被人一带,一阵天旋地转后,发现修瞳也不知道怎么挑的角度,一个姿势仿佛罩住了自己四面八方的面门。他背对着冰落,一手拦在冰落后方,一手托着短匕,警惕地对着许定所在的隔间。
冰落简直服了,这灵兽到现在还没学会接受自己的废物定位,比自己的寒骨镯还敏感,也不知道现在丢掉还来不来得及。
几个呼吸之后,蓄势待发的两人等来了凄厉婉转的琴音,宫商角徵羽从琴弦中淌开,阁里某位弟子满肠的失意哀怨一股脑灌入两人耳中。
二人:“......”
冰落冷着脸挣开修瞳的手臂沿台阶而上,修瞳站在原地,转头见身后的人影,凝固的脑浆终于重新流动,适才戛然而止的思绪重新续上了——冰落比起前几日,好像又瘦了很多。
平日里冰落把自己精心地藏在层层叠叠的罗裙里,偶尔从宽大的衣袖里露出的手骨,他人才得以窥见她消瘦的身形,今日修瞳第一次见她一身黑色修身夜行服,把清瘦的身形轮廓勒出来,整个人就如同风筝一样,一层薄薄的皮相糊在冰冷的骨头上,好像风一吹就飘起来,随时都可能支离破碎。
修瞳快步跟上,短匕的手柄上,留了一道深深的指印。
二人潜入楼上后放大了五感,眼观六路耳听八方的同时,也被迫与琴音深刻共鸣。这弟子也不知道为什么年纪轻轻,内心那么多事,琴技虽高,但掩饰情绪的功力尚浅,于是乎,二人一面靠近宝盒一面已从琴音中大致听出了琴曲中的故事,一开始春风得意,活泼悠扬,中途变故陡生,欢快的调子戛然而止,烈火焚天,地崩山摧,永坠深渊,不见参商,万物归寂,不知过了多久,一株幸存的小草从地底冒出,缅怀曾经的世界,孤独地苟活下去。
似乎所有戏文、名人传记,甚至是普通人的故事都可以生搬硬套进这个过程,不同点只在于结局如何而已,也不对,众生的结局都是同一个——寂灭。
冰落只觉得这小弟子还是太年轻了。
转眼已经来到宝盒所在的第三层,到得楼梯口,修瞳又施展蜘蛛一样的穿丝绕线神通,开出一条窗缝,与埋伏在远处树上的周玄英面无表情地点了点头。
一番波折,终于来至此行目的地——宝盒所在的壁龛前。壁龛占地约三尺见方,洞口悬一面檀木珠帘,龛里摆着一张瘦高的檀木案,一只鎏金木盒就在正中,背后还挂着幅山水画,画风很丁掌门,据赵师兄所述,该画描绘的是从山道往上望的场面。当然不用他说,只要是个人,见到画里四个显眼又丑陋的大铃铛,大概都会立刻联想到山前牌坊上那四位钟状门神。
修瞳抢先一步从檀木珠帘下钻进壁龛内,此举又破坏了冰落事先的计划,似是怕她发难,修瞳赶忙用口型说道:“你帮我望风。”
冰落:“......”
自己找死,还有脸让人望风!
冰落眼不见为净,目光迅速移到石龛四壁,看上去平整光滑,和幻相里一模一样,天师印中隔绝一切灵力,普通法阵不可能存在,要有危险也只有可能是机关。这种机巧她不擅长,要真有暗器狭小空间里那么一点距离,她可保不定能反应过来......寒骨镯亮起微光,符文暗暗流动。
董承望本想把探路先锋的重任交给身形十分合适的唐半山,然而冰落嫌弃它毛手毛脚,情绪又极不稳定,最后残忍把它丢回唐小粟。
修瞳小心翼翼地碰了碰宝盒,见没动静后又大着胆子摸了摸宝盒四壁,最后轻轻将宝盒挪了个位置,一系列动作都没有引出什么动静。
一切容易得有些离谱,自打他们来到云州,就见到宝盒随处可见,而后来到云来宗种种奇遇,都像在指引他们顺利完成任务一样。
灭影宗要真有这本事也轮不到让他们几人过来,冰落等人一致认为有人暗处搭了个台,一场大戏正在酝酿中,就等时到了人齐了开场。既然至今对方还没露面,说明时机未到,那就先完成任务,顺着宝盒这条线索再细挖,看看究竟能搅出什么风浪来。
确认没问题后,冰落与修瞳交换了个眼神,而后修瞳轻轻抱起宝盒,又从腰间包袱中取出从市集买的仿品宝盒摆到原位,再次矮身从檀木珠帘下钻出。
就在这时,挂在宝盒后的山水画突然被一股不明力量粗暴地扯下,一把撞向檀木珠帘,朝二人扑来。
形势危急,若是撞上珠帘,闹出的动静定不容小觑,而这幅画的行动轨迹着实诡异,仿佛被什么牵着似的。
电光火石时之间,二人同时出手,**师上前一步,织了一张草率的网拦在画和珠帘之间,她的灵兽则看出宝盒与画上有一道隐秘的联系,于是又钻回壁龛,一匕首砍在肉眼看不到的联系上。
下一刻,二人都被对方清奇的思路震惊到,意识到对方目的时已被绊住。很不巧,两人都在自己的领域登峰造极,根本不可能说撤就撤,冲突立时也被推到极致,一阵鸡飞狗跳后,两人连同宝盒与画都紧紧被缠在檀木珠帘里。好在二人一点点仅存的默契回光返照,同时将乱飞的珠帘一笼,将不可避免的动静最小化归为一声糟心的闷响。
但这点声响足够惊动修仙者的五感,楼下幽怨的琴声戛然而止。
冰落心里比琴音还幽怨,也不知道现在解契还来不来得及。
宝盒与画之间似乎有一条看不见摸不着还砍不断的锁链牵着,在壁龛里二者因为离得近,所以链子也就松松垮垮吊着,移动宝盒也看不出蹊跷,然而一将宝盒取出,锁链一紧画自然就跟着扑上来。
怪不得有恃无恐。
冰落是最后被透明的联系扯进来的,只是腰上缠了几串珠子,轻轻一挣就出来了,但处在风暴中心的修瞳就狼狈多了。他两条手臂被檀木珠帘和那看不见的联系五花大绑,蜘蛛精摇身一变成了被蜘蛛网缠住的猎物。他本不至于这般窘迫,为了控制檀木珠子、画卷、宝盒还有各种个乱七八糟发出声响,他在电光火石之间手指手腕手臂齐齐上阵,硬是把自己绕了进去。
催命般的脚步声响起,冰落没时间细想法阵里怎么会还这灵力凝成的链子,细细密密的白光铺满修瞳四周。
这些粗细不一时而看见时而看不见的条状物实在可恶,阵法符文灵力什么都有理可循,这些非但是随机的,还加了点人为......半妖为因素,解了一边又另一边又打成了结,简直跟蚊子一样难缠。冰落都被自己的光闪瞎了,进度依旧停滞不前,脚步声已经到了二楼,而此时当事人自己竟是一动不动保持抬头望天状。
鉴于刚才几次过于“默契”的经历,冰落咬着牙想:算了,不捣乱就行。
却听见宛若石雕的修瞳突然开了口:“冰落,帮我把珠帘拆下来。”
“???”
冰落手中符文没停,顺着这倒霉灵兽的眼神看了一眼,那是檀木珠帘上的两个挂钩。
冰落面无表情继续专心致志把线越搅越乱。
“信我。”修瞳见状又道,笃定中还带了点恳求的意味。
冰落心底一沉,双手百忙之中鬼使神差地凝聚一个诀。
懊悔中的冰落忽觉眼睛一晃,修瞳在光影中角度刁钻地转了一圈,手指手臂动起来连影子都捕捉不到。
“挂上。”修瞳低声道。
冰落是个拎得清的,见修瞳脱困有望,当即撤去无用的“星光”,依言又用符文将珠帘挂好,一拆一挂,不过三四个呼吸,硬是一点声响都没发出,人就已脱困。
果然蜘蛛网是困不住蜘蛛精的。
灵活的蜘蛛精一手拿着卷轴一手抱着宝盒,平日里柔和的眼尾稍稍吊起,露出些许的锋芒藏在鬓角几缕散发中,恰到好处。
哒哒哒——
守阁弟子已踏上往三层的楼梯。
云来宗天才高阶弟子许定最喜在藏宝阁值夜,这样就可以心无旁骛地练琴,对了,这个“天才”并非是灵性悟性,或是云来宗最为神秘的阵法,而是弹琴。
今夜外面似乎很热闹,而动静还越来越大,连藏宝阁外围的值班弟子都一批批被抽调走,听着应该不像是平日宗门常见的打击斗殴。于是不爱凑热闹的许定难得破例上楼看了一会热闹,不一会,他只觉得和想象中的一样没意思,于是兴趣黯然地下楼练琴。
藏宝阁有天师印,要真能动得了,那他一个小弟子除了引颈就戮更没办法。
小弟子正陶醉在自己的琴音中,忽听得楼上似乎有动静。
许定倏地惊醒,下意识认为进贼了。不过等他冷静下来,很快就排除了这种近乎渺茫的可能,那就只可能是——他刚看热闹时忘了锁好门窗!
就像是从未干坏事的人,第一次干坏事时总是格外心虚,虽然看热闹也不算是坏事,最多是不好的习惯,但对于许定来说,已经很出格了。
一股寒意从后颈渗入,他不由得扶了扶头顶的道士髻,他战战兢兢上了楼。
许定记得自己是在三层开的窗,于是这一层是他重点巡视对象。
走了一圈,他发现没任何异常,每个窗都关得严丝合缝一丝不苟,地上、案上、每一件宝物上都一尘不染,那个快把云来宗的脸都丢尽了的“祈愿”宝盒依然恬不知耻占着最重要的位置,前面一扇珠帘,后面一幅画,仿佛是场笑话的见证者。
一切如常,但他还是觉得不妥,于是又往上面几层巡了一圈,确认无恙才又缩回琴音编织的小世界里。
琴声再次响起,两个挂在石龛内顶的身影悄然落地,修瞳手里还抱着仿品宝盒。
修瞳:“因果链。”
冰落:“因果链?”
二人同时低声道。
冰落刚刚在记忆里疯狂搜索了许久,最终在犄角旮旯里翻出一个曾在不知名的典籍里一眼扫过的词。修瞳虽然活得长又见多识广,却也没真的见过因果链,是以也不太确定。
二人对上了,说明应该**不离十了。
因果链是一种罕见的秘术,修为高强者自愿献祭生命,将自己炼成两个物品之间的联系,被因果链连住的两个物体自此有如被一道无形的绳索拴在一起,无法分开,也无法销毁其中一样。
鉴于一般没有人会牺牲自己的性命,去成就两个物体的永世不分离,所以这秘术极为罕见,也被认为是禁术、邪术。
而且这秘术无解。
两人同时生出同一念头——此番无论如何非暴露不可。
带走了盒子有仿品可以替代,但画必须跟着走。
没什么好犹豫的,二人转眼间就完成了偷梁换柱,卷轴和宝盒被一并兜走。
宝盒没了那副山水画作为背景衬托,格调大大提升。
碑林入口,原路原方式返回的二人与周玄英会师。
“计划有变,”冰落解下铃铛,将装着卷轴和宝盒的包袱一并递给修瞳,“铃铛你拿着,画和宝盒也交给你们,出结界后你跟着玄英来的路从后山绕回住处。”
“为何?”周玄英警惕道。
原本计划里,宝盒继续由二人护送,从碑林阵法里回到住处,虽然阵法危险,但也正因为危险,反而出其不意又安全。而周玄英则和唐小粟则一人前山一人后山,负责混淆视听。
但变就变在修瞳的铃铛在碰到天师印的时候碎了。唐半山的能力只够一人打一个,没有那铃铛,连禁地结界都过不去,更别谈从碑林中堆积了几代人的阵法里安然无恙地穿过。
冰落没有解释,发完施令转身就走,修瞳立刻意识到什么,慌忙追上:“那你呢?”
冰落侧身与他拉开一步距离,莫名其妙:“当然从碑林过去。”
“我不要你的铃铛,要走一起走。”修瞳声音有点哑。
冰落:“宝盒至关重要,现在还多了个卷轴,至少需要两个人护送。”
修瞳瞬间读出了言外之意——原本周玄英的活被冰落揽了去。
“那就三人一起从后山走。”修瞳语气十分决绝坚定,宛若一块磐石杵在地上,。
“当初虽然是我强行与你定的灵兽契,但到底不是找个来拖后腿的。”
冰落被他气的心头一梗,这货今天擅作主张的事情,桩桩件件都在此时此刻从地底涌到明面上,汇成一座沸腾的火山,灼热的岩浆排山倒海直冲天灵盖,悍然冲溃她刚还在维持的体面。
“你若执意如此,我们就此解......”
“好。”
坚定的修姓磐石倏地松动,抢着答完转身就走。
“你小心。”空气里飘来几个压得很低的音。
望着他萧条的背影,冰落指腹轻轻拨转着腕上的寒骨镯,转身踏入碑林结界。
一直被晾在一边的重要当事人周玄英还没来得及发作,就被迫看了场主仆翻脸的大戏,还在一头雾水,就发现两人分道扬镳了,忙一步跟上修瞳。
周玄英一面赶路一面回味两人的对话,只觉得其中道理连他都能想明白,修瞳着实是狭隘了,正想着,从碑林方向飘来两片轻纱。
前天晚上他在彭千君面前隐晦地提了一嘴,热心又贴心的彭千君立刻上赶子跟他介绍了一遍。周玄英也才知道冰落这个障眼法,还可隔空生效,只不过距离越远,施术者需消耗更多的精力,且法术会因为渐渐失去力量支持而越来越稀薄,如今这轻纱已经是半透明了。
就在这时,周玄英悚然一惊,眼前寒光一闪,他下意识握紧了手中的枪柄,却见是修瞳。在轻纱即将落到他身上的一刻,他以不可思议的速度舞着剑对着轻纱一通乱刺,下一刻,轻纱上的符文阵法被破开,化成斑斑点点的光飘回源头去了。
周玄英:“......”
他膝盖隐隐一痛,突然觉得这鲁莽冲动的行为有点眼熟。
前山的人声鼎沸和碑林的无上威压渐渐被甩在后头,山深处,两条身影在松林间疾行。
周玄英突然觉得眼皮一跳,前面的修瞳率先做出反应,他突然矮身一手撑地整个人斜里滑了出去,前方两棵树间半人高的火网见暴露立即现形,熊熊烈火点燃的法宝一头朝前一头往后,同时冲二人袭来。
周玄英提枪向前,丝毫没有躲的意思,一个枪花一个斜挑就把整张网绞住,两名操纵者吓得弃网狂奔,烈焰偃旗息鼓,不死心地冒着黑烟,下一刻就被霸道的灵力震得连渣都不剩下。
“大胆狂徒,竟敢在云来宗行窃!”树上传来一声暴喝,话音未落,十几个黑影跟乌鸦一样从树上窜下来,将二人团团围住。
“我拖住他们,你看准时机,带着东西跑。”周玄英低声说道,话还未说完,就见那位用不了灵力的半妖没了影。
眨眼间周玄英就见周围十几人动作表情纷纷顿住,下一刻修瞳身影停在包围圈外,反手握着一把短剑。周玄英长枪还没碰到人,那十几人就同时表情惊惧地倒地不起。
周玄英:“......”
他只觉得脑子里吵得很,千言万语被一句话撕开了口子,把他整个人都淹没——这家伙究竟是何时拔的剑?!!
这是周玄英人生第二次在武艺上感到挫败,第一次是上次和这人对打的时候——如今看来,当时他肯定还放水了,不,放海了!!!
还在原地发愣的周大侠终于被两记从天而降的红光叫醒,两个大火球冲修瞳砸下。
修瞳刚才打的是速度和出其不意,这火球可是实打实灵力凝聚的,一轰下来可不是闹着玩的。他身形如鬼如魅,本以为可轻松躲开,不料两个火球跟成了精一样竟能互相配合,死死粘着他不放。
这时躲到暗处的周玄英弯弓搭箭,一箭射中了隐匿在远处树顶上的施术者,然而施术者在最后关头不知给火球动了什么手脚,火球陡然燃得更旺,颇有自爆之势。
再次被前后夹击的修瞳以一个刁钻到近乎非人的角度从被张牙舞爪的火焰中跃出。说时迟那时快,火球自爆前的一刹那,周玄英的长枪杀到,浑厚的黄土之气直接碾压翻滚的烈焰,两团火球以及周围的事物尽数被炸成灰烬。不知是不是错觉,灰烬里似乎还有木屑和纸灰等诡异的成分。
两个人同时愣住,一起化成灰烬的还有个包袱。
包袱里装着他们费尽心力偷到手的宝盒,和一副没什么格调的山水画。
就在刚才,最后关头,修瞳没注意地上一个被撂倒的人暗中使出最后的力量射出一个钩子,勾破了他身上的包袱。
画外音:有的宝没说真话,有的宝没意会出真意
巨巨巨长的一章,希望各位看得过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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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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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3章 第二十三章 闯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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