神明的银发长蛇一样蜿蜒着，他趴在掌心里小声啜泣，小小的身子随着啜泣一颤一颤的，像极了哭泣的糯米团子。

“没事吧？”夏目看得是担忧又想笑，正艰难的忍着，突然察觉掌心一阵温热。小小的神明真的哭出来了，不知是不是因为感觉到了夏目的笑意，他似乎更加伤心了。

温热的泪珠一串串落在掌心里，伴着抽抽搭搭的声音简直听得人心都碎了。

他哭得正伤心，夏目不敢动他，只得担心又焦急的左右查看，连声询问：“受伤了吗？还是呛到了？”

悠希抽噎着不出声，夏目只得小心的撩起他散乱的头发去看他的表情。

察觉到他的动作，悠希带着哭腔哼了一声，拽回自己的头发，换了个方向背对着夏目继续流泪。

夏目：“……”

夏目无声的笑了一下，又飞速收敛表情，免得悠希看到了更生气：“对不起，我不该笑你的——因为悠希太可爱了。”

猝不及防落水的惊呼和夸张的表情，以及被救起来之后满脸的生无可恋。

听到他的话，悠希动了动，埋头收拾自己好一会儿才抬起脸来看他。他已经尽量避免自己露出哭泣的窘态，但那双哭到发红的眼眶无论如何也遮掩不掉的，大喇喇地露在夏目面前。

他抓着夏目的手指，眼里盈着一汪水波：“……那你现在还喜欢我吗？”

夏目眨眨眼有些怔忪，哭笑不得地用手指帮他拭去脸上圆滚滚的泪珠：“喜欢的，会一直喜欢悠希。”

第一次，有人在意他到这个地步，夏目心中百味陈杂，不知该如何描述:“……悠希是因为我哭的吗？”

掉进温泉里变成可怜落汤鸡的神明不仅头发一团糟，身上的衣服正是湿嗒嗒的黏在身上，皱得不行。柔软的针织围巾更是吸满了水，轻轻一拧就挤出超出想象的水量。只是现在在户外即使有心想要做点什么，也没办法。

夏目只得让他将衣服脱下来拧干之后放在温泉旁的石头上，打算用温热的石头蒸干水汽。

这是个不错的方法，可两人并没有太多时间在这座森林逗留。

于是等夏目将衣服拧好之后，悠希直接唤起一道旋风将衣服全部卷进去。顿时，一个由神力构建的甩干机就完成了。

衣服甩干完成，本就只有一点潮湿，再用风力吹几下，就完成了所有烘干过程。听到夏目的问话，乖巧张开手臂像个娇贵的bjd娃娃等他伺候的悠希不自然地撇过头，轻哼了声：“……才不是，还有神明是不会哭的！”

明明脸上还带着泪痕，明明不管是他红红的耳廓还是滚烫的脸颊都奋斗于揭穿悠希谎言的第一线，将主人竭力隐藏的答案一一透露给夏目，他依旧倔强地扭开头，不愿不去看夏目。

“这样啊。”看他的莫名傲娇的神情，夏目抿着唇，不再说话。

夏目安静下来，悠希又不自在起来。

他踢着脚，看着脚尖点过泉水表面荡出的涟漪：“你怎么不说话了……其实，其实也有一点点夏目的原因，因为……因为你会告诉斑那个家伙吧，那样的话我不是超丢脸的吗？”

他胡乱找着理由，视线因为羞赧而左右乱飘。

“不会说的。”夏目轻声道：“这是我们俩的秘密，我不会告诉任何人的。”

“来拉钩吧，拉勾了就约好了。”他伸出小指，在神明面前晃了晃：“来拉钩吧。”

“相应的，以后悠希要更加小心，不要再让自己遇到危险了。”掉落温泉而已，也不是什么大事，然而夏目就是这么郑重其事。

“这是我们俩的秘密，约定好了就不会告诉任何人！！”稚嫩清脆的声音这样说着，带着那个年纪的孩子应有的开朗灿烂，金黄的树叶簌簌落下来，慢慢就将森林变成金黄的国度。

孩子站在色彩鲜丽华美的神龛前，伸出自己柔软的手指，与人交换契约：“来拉钩吧，违反誓言的话要吞一千根针，所以一定一定要记得哦。”

“好。”逆着光，高大的银发神明弯下腰，伸出小指与男孩勾在一起：“约好了，绝对不会忘记的。”

…………

陌生又熟悉的画面在眼前闪现，悠希一边皱眉捂住脑袋一边伸出手去，坚定地与夏目完成了拉勾。

对他来说，这似乎更像一个仪式。

诺言的契约仪式。

“约定好了，不能忘记，违反誓约的话要吞一根针。”小小的神明呢喃着，神情恍惚错乱。

他抬眸看着眼前的少年。漫长的冬日气温过低，他穿着厚厚的棉衣，围着浅驼色的围巾，站在枯木丛生的森林雪地里，眉目间带着隐约的温柔。他的温柔很多时候是带着疏离感的，并非毫无防备的与人亲近，但是他又的确是毫无防备的。

可对着悠希，他从未显露过他距离感的那一面。

这个少年，真的是他看见的画面里的孩子吗？

他们有着相似的容貌，相似的笑容，他会是那个孩子吗？

悠希不知道，可他希望不是。

悠希再次恢复成一直以来夏目面前可靠的模样。他有些难为情的笑着，却又显得从容自在，落落大方吗，好似之前的哭泣耍赖不过是假象：“刚才，我好想记起一点东西了。”

“真的吗，太好了。”夏目由衷地为悠希感到高兴，他重新捧起神明放在肩上。神明身形娇小，柔软轻乎得像朵停留在肩上的棉花糖，感受不到一丝重量：“那我们再在这附近逛一逛，说不定能够回想起更多东西来。”

悠希摇了摇头，说：“还是去神龛吧。”

他说：“神龛是神明最珍贵的家啊。”除了信仰，有什么能比神龛、神社对神明更重要的呢？

虽然走岔了路，但因祸得福记起了一些东西，夏目和悠希看上去都很高兴。

稍作休整过后，两人重整旗鼓，再次前往秋神的神龛。

只是为了防止重蹈覆辙，悠希不顾夏目的反对挥舞着鞭子抓来了个路过的小妖怪，时刻用恶鬼的眼神鞭笞着他前进。

“看，多方便！”丢过脸之后，神明懒得再遮遮掩掩，各种不善的面目大大方方的展露出来。反正梦魇的时候夏目说过，即使他是个怪物也会喜欢他，更何况现在他只是凶残了一点，和怪物两个字完全扯不上边。

感受着身周肃杀凛冽的气息，妖怪全身抖啊抖，用眼神求救，一下又一下地瞥着夏目。

只可惜夏目落后他半步，专心和肩上的神明聊天，偶尔视线看向他也是与神明一起。面对神明与人类一个警告，一个关心的眼神，小妖怪抖得更加厉害了。

他心里抹着泪，大声责骂自己今天为什么要出门，为什么要路过温泉，面上强颜欢笑，带着一人一神明往穗的神社走去。

新生的小妖怪们大多不知道这座森林里秋神的存在，也不知道他的神龛所在位置，唯一知道的就是森林里由来已久，代代相传的[恶鬼]传说。

传说恶鬼原本是神明，后来他与误入森林的人类定下某个未知契约，为了等待人类前来完成约定，神明每天都会“清扫”森林里不安定的，长得丑的妖怪们，免得他们对那个人类心神觊觎，吓到他。

——要知道，那个人类会进入这座森林就是因为他被其他妖怪追，慌不择路之下才跑进来的。

后来人类迟迟不来，等待已久的恶鬼心生迁怒，开始[屠杀]和[吃鬼]。恶鬼认为人类不来森林的原因是妖怪们的存在，只要这座森林被清扫干净了，没有妖怪了，那个人类一定会再回来。

有妖怪说，那是漫长的等待使得他的理智摇摇欲坠，他自我安慰着，分不清虚幻与现实。所以后来。他的堕落如约而至，让人毫不意外。

而悠希作为这座森林里的[老牌妖怪]们认定的恶鬼，怎能不叫人害怕。

小妖怪颤抖着，生怕哪里做得不合恶鬼的心意就被他扯吧扯吧生吃了。

引路期间因为太过紧张爬小坡的时候还从斜坡上滚下去，砸在人类身上，害人类摔到，将人类浑身都弄脏了。那瞬间小妖怪觉得自己已经看到了三途川的河水，也看到了旁边开的热烈的彼岸花，那一刻，他已经做好死去的准备。

谁知[恶鬼]仅是狠狠瞪了他一眼，就将全部注意力放到了人类身上。

知道这个人类对[恶鬼]的重要性，小妖怪更是吓得哭都哭不出来，他含着泪花，原地土下座，惶恐地匍匐在地一叠声道歉：“非常对不起，这位大人，请处罚我吧！”

“没事没事。”夏目吓了一跳，连忙把小妖怪扶起来：“请不要害怕，等到了目的地我们就会让你离开，不会伤害你的。”

小妖怪不相信他的话，但又因为他话中描述的可能重新生起希望的火焰，怔怔然将目光投向神明。

神明横眉怒视，语气愤然：“看我做什么，夏目怎么说就怎么做！”

着相当于得到赦免了，小妖怪一下活了过来，他眼神亮晶晶地看向夏目，眸子里带上了憧憬仰慕的色彩。

他滚了满身泥，夏目也不嫌弃，伸手摸了摸他的头，然后在他手心放下一枚糖果：“这是草莓味的，外面的小孩子们都喜欢，所以我觉得你也会喜欢的。”

末了，他又补充说：“如果不喜欢的话下次我再给你带其他口味的。”

“喜欢的，喜欢的！！”小妖怪赶紧把糖藏起来，生怕夏目要回去。

接受了夏目的馈赠，又得到了不会伤害他的保障，小妖怪仿佛一下子活了过来，也不再谨言慎行。他蹦蹦跳跳的走着，叽叽喳喳的说话：“你们找穗大人做什么，冬天很难见到穗大人，她基本不在冬天醒过来。”

夏目好脾气地回答；“我们不是找穗大人的，只是我们要去的地方与穗大人的神社在同一个方向，到了那里的话就一定能够分辨正确的方向了。”

小妖怪似懂非懂的点头，又聊起其他事来。

妖怪们自由自在的日子里也不都尽是开心的事，小妖怪积极和夏目分享妖怪们的八卦，两人聊得津津有味。聊着天，不知不觉间走到了熟悉的道路，一回到熟悉的道路，夏目的回忆就被飞快唤醒。他与小妖怪换了个前后，领着小妖怪向神龛而去。

神龛一如既往的破旧，上面的色彩并不因为重新被人瞩目而重新变得艳丽。

夏目蹲下身，小心用手为神龛扫去薄雪，双手合十拜了拜。

“啊，这个啊。”看到那座破败的神龛，小妖怪语气平淡，不以为然，仿佛说的是稀疏平常的事——而这也的确非常平常，平常到还没有今天吃到一颗超甜的果子这样重要。

“山吹老大他们说，这里的主人已经死掉了。就算你们来祭拜也没有了。”

“已经死了很长时间了。”

悠希：虽然看起来有点凶，但我其实超柔弱哒(●°u°●)??」

小妖怪（超害怕）：QAQ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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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04章 no.8 夏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