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也听人说过一位宝石商人在为曾经犯下过的过错道歉的事，只是我没想到这样传闻中的事也会出现在我身上。”男人叹息一声，喃喃感慨。

为了与妻子结婚十周年纪念日，他曾托人在拉特纳普勒购买了一枚海蓝宝石来制作纪念日礼物。碧玺与海蓝宝石十分相似，不精此道的人非常容易混淆两者，普通品级的碧玺与海蓝宝石价格相当，区别不大。最高品级的碧玺价格却是海蓝宝石可望而不可即的，差异非常大。*

他的妻子对于他准备的礼物十分惊喜，但是比起粗枝大叶的男士，女人在珠宝首饰上总是比男人更上心。很快，拿到礼物的不久，他的妻子就讶异万分地告诉他，他送她的不是他以为的海蓝宝石，而是更加昂贵珍稀的碧玺。

购买的是海蓝宝石，到手却是碧玺。男人怎么也想不明白这其中的差异，也不知道委托人究竟是怎么用低廉的价格买到更高规格的宝石的——毕竟一位宝石商人不可能不清楚自己售卖的商品是什么。也曾拜托委托人寻找过那位出售碧玺的宝石商人，却怎么也寻不到他的踪迹，全然没想到一切都是有意为之。

男人摇着头，听到那个传闻的时候他就疑心那位宝石商人会不会也找上门来，没想到真的出现在了面前。

“十分抱歉。”理查德坐姿端正，浅浅啜饮一口杯中皇家奶茶，他动作微不可觉地一顿，带着微妙嫌弃地将奶茶放回桌面，不再去动它。他并不为曾经的自己遮掩，有白石悠希给的资料辅助，他总能很快就能从记忆宫殿里找出那些事件的起始过程。

“当时的我因为某些原因处于自暴自弃阶段，肆意以自己的目光评判世界，给顾客划分等级，以自己的喜好区分贩卖的商品，为了达到目的，即使欺骗伪造也在所不惜。”理查德眨眨眼，轻声道：“非常抱歉给你们带来了不好的回忆。”

也不是没有商品如实卖出的时候，但大部分时间他的心情都算不上好，所以这种事例十分稀少，几乎接近于无。

男人却摇摇头，说：“虽说是这样，但实际是我们占了大便宜，该我们感谢你才是。”

他的妻子非常珍惜那条项链——或许有他的原因加成，但她对那条项链的喜爱任谁都不会错看。

“碧玺自古以来便有着庇佑平安的寓意，如果可以的话我也希望这条项链能够庇佑她。”收到那条项链的第二年，在一个普通的日子里，在他的妻子上班途中，一辆汽车刹车失灵导致七辆车接连相撞，造成十数人死亡，其中就有他的妻子。

车祸现场太过惨烈，不少人当场死亡。当他接到消息赶到的医院的时候已经连告别都来不及了，他的妻子躺在血泊里已经永久地闭上了眼睛。她被抬上担架，那双温柔的眸子被白布覆盖，再也无法睁开，再也不能再看他一眼，再也不能盛满欢喜依偎在他怀里。

桌面奶茶如平静的湖面，泛出一丝丝涟漪。理查德神情肃然，垂眸敛眉：“节哀。”

男人苦涩地笑起来，距离妻子离世已经过去多年，他仍旧无法走出痛失挚爱的悲伤：“所以可能有些厚颜无耻，但这枚宝石对我有着特殊的意义，请恕我无法将之还给你。理查德先生，请你看看这枚碧玺和我们购买海蓝宝石之间的差额是多少，我会尽快补齐剩下的欠款的。”

理查德忙表示不是这样的，他本来就是来致歉，来补偿被欺骗的受害者的。再说了，无论这枚碧玺真正的价格是多少，他将之贱卖的事已成定局，怎么可能收取额外的钱。

他调整语言，道：“你不必担心我会拿走这枚宝石，它被出售给你，除非你不想要，否则任何人都没有资格从你手里夺走它。”

男人低声道：“这条项链陪我妻子走过了人生最后一段路程，见证了我们的爱，对我来说是比世界上任何东西都更宝贵的东西。”

“我不需要任何补偿，虽然宝石不是我想象中的品种，但不管是我还是我的妻子都非常满意，我们非常喜爱这枚宝石。”男人勉强笑着，看着项链的目光温柔而黯然：“说到这里还要感谢理查德先生给予的惊喜才是。”

“理查德先生曾经的行为并没有伤害我，反而是我该向你说一声感谢，你给予了我们一份美好的祝福。”

理查德走出咖啡厅，外面已经飘起了小雨，柳絮般轻柔，温柔得不可思议，如拉特纳普勒的雨一般。

他回头看了一眼咖啡厅。男人还坐在玻璃窗前，看着首饰盒怔怔出神，神情温柔而哀伤。妻子离开后没多久，他因为同样的原因出了车祸，只是比起妻子来说他幸运太多，虽然失去了双腿，好歹保住了性命，活了下来。

理查德撑开伞，走入雨中。

雨下了一整夜，地面湿漉漉的，凹陷的地方形成一个个可爱的小水洼，倒映每一个撑伞的人。

告别拉纳辛哈至今已经过去一年，这一年来理查德一一拜访过名单上的人。有对他破口大骂的，有对他满怀仇怨的，也有如今日这个男人一般诚挚道谢的，理查德切身体会到曾经自己的所作所为对这些人们的生活造成了多大的影响。

时至今日，最后一个名字被从名单上划去，曾经的错误已经得到修正，虽不能做到没发生过一般，却也大多得到了满意的补偿。那颗总在月光里被自我折磨，疼痛到发颤的心脏终于在时间的河流里日趋圆满，理查德终于放过了自己。

站在桥上，听着河水奔腾的声音，理查德关上雨伞，沐浴在春雨之中，一步步向前走去。

他说的对，当最后一个名字被从名单上，从他的心上划走的时候，他就得到了自由，光明就降临在他身上了。

理查德一个按键一个按键按得极其慎重：【我获得了自由，谢谢。】

做完这最后一件事，弥补了最后一个遗憾，理查德拖着行李离开了这个国家，飞往华国t省。在那里，拉纳辛哈打造了第二家【Jewelry tranger】，正是忙碌的时候，他现在要做的就是去表达自己心中的感谢。

在追寻过去，弥补过错这件事上拉纳辛哈给他的支持不可谓不大，甚至在他的名声一落千丈的时候不顾全网的骂声毅然决然上了杂志采访，并亲口说出：【每一个人都会犯错，但正视自己的错误，且不论花费多少代价都尝试去弥补——这样一个人，有着我望尘莫及的高尚灵魂，我并不会忽略他晦涩的过去，但我更瞩目他闪光的现在，我以他为傲，为他感到自豪。】这样几乎可以说得上是力挽狂澜的话。

拉纳辛哈的确是一个拥有宝贵品格的宝石商人，他拥有自己的行事准则，以高道德标准要求自己。可在珠宝行业，如当初的理查德、甚至不如他的比比皆是，他们做下的恶事简直可以用骇人听闻，罄竹难书来形容。

这之后，更多的劣迹宝石商人被扒出来，他们做下的那些事也引来无数网友的围观，纷纷表示和他们比起来理查德所做的不过尔尔。

除了这方面，与客户见面的时候也多亏了拉纳辛哈早有暗中准备，才在理查德被一些难以对付的客户为难时及时出手保护了他，让他免受口头以外的更多侮辱磨难。

然而面对理查德的感谢拉纳辛哈却满是茫茫然无所适从，这个胖胖的男人含糊着，抓抓头挠挠脸，浑身写满不自在：“我的确想帮你，但我对于这些手段并不算了解。额，我是说，我所能做的也仅是我所能想到的。那些东西明显超出我的能力范畴了。”

看着他这副别扭样，理查德突然福至心灵：“……悠希？”

拉纳辛哈一抖，忙打起了哈哈：“诶呀，理查你刚结束旅程回来一定很辛苦吧，我已经为你定好了酒店，我这就带你过去，其他的先去好好睡一觉倒到时差再说。”

理查德百思不得其解，就算这些时日以来他自觉和白石悠希变成了普通朋友，可他完全不知道白石悠希居然为他做了这么多事。他皱起眉，神色难明：“……他为什么这么做、不，除此之外他还做了什么？！”

知道自己说漏嘴的拉纳辛哈眨眨眼，开始装疯卖傻，怎么都不正面回答问题。

哇，吊灯好漂亮啊，吊顶也十分个性呢，与这家店的风格十分完美地融合在一起；唔，地板好会选啊，一会儿把理查送回酒店之后自己要不要回来要一下设计师的号码呢。

就在他看天看地就是不看理查德的时候，理查德突然感性地喊了他一声“老师”。先不说理查德跟着他学习的事，单他为理查德出头就足够理查德感谢他了，所以此时理查德声音里充斥着各种各样真挚的情感，首当其冲的就是满满的敬意与爱戴。

“老师，我知道你和悠希约定，我不会逼迫你说出你知道的全部，只要透露一点点信息给我就行了。你知道的，我一直非常渴望了解到他的信息。”

理查德眨了眨眼，翡翠般清透的眸子里悲伤仿佛就要化作泪滴滚落出来。金发垂下来，在他眼前落下大片阴影，拉纳辛哈看不清他的表情了，可只要听到他的声音，就知道他此时内心的复杂与悲伤。

“你也知道我们俩之间的事吧——我喜欢他，一见钟情，但是他拒绝我很多次，我从不期待他会爱上我，只要有一点好感就非常满足了，但就连这一点念想他也残忍地斩断，一点可能也不留给我。”

“所以我更加不能理解他之后做出的这些事是为什么。无论是老师你出现在我面前，亦或者那封信和一年来的那些帮助。不喜欢我，为什么又要对我这么好。”他咬了下唇，在唇瓣上留下泛白的印记：“……历来我不喜欢欠别人东西，但是如果是他的话我会多想，会变得贪婪的。”

曾经的惊鸿一瞥早已化作烙印时刻刻印在他心头，忘不掉，碰不得。生怕一碰就化作碎片，消失在眼前。所以即使与白石悠希在虚拟世界来往着，他也时刻恪守本分，不敢越雷池一步。

看到理查德久违地露出颓废丧气的模样，拉纳辛哈不由重重叹气，他端起面前的咖啡喝了一口，又嫌弃地放回桌面。师徒两人都热爱奶茶，虽然喜欢的奶茶品种不一样却是同样的嗜甜：“拉特纳普勒可不是个普通的地方，那地方就是个旋涡啊。从小在拉特纳普勒长大，白石悠希早就深陷这个漩涡泥潭之中，想要从中挣脱出来可是非常不容易的——更何况他的目标不单单是自己从中挣脱出来，更是炸开水闸，引来洪流清理淤泥，冲走旋涡，还拉特纳普勒一片清净。”

“！！！”理查德下颌猛地收紧：“可这不是很危险吗？！！”

“对啊，非常危险。”拉纳辛哈摊手，话说到这种程度也没什么好再隐瞒的了：“所以他才会选择先将你送出拉特纳普勒，送出斯里兰卡啊。你这个软肋不在，他就可以毫无顾忌地大展拳脚了。”

仿佛一道晴天霹雳，将一直以来的认知全都震碎。恍惚中，理查德发现，回英国之前发给白石悠希的信息直到现在还没有回复。

这是以前从没有过的。

不详的预感如狂风暴雨袭来，根本不给理查德喘息的机会。

他颤抖着手掏出手机，拨出那串熟悉的号码。

“Sorry! The subscriber you dialed is power off.”

下一章就见面啦~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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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70章 no.10 理查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