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章 鬼哭涧(二)

这人的确是个在修仙界闻名遐迩的人物。

不仅是他很有名,他身后那柄叫“飞星”的剑也很有名,有名到知晓他尊号“怀景剑尊”的人,甚至比知道他本名叫“李澹”的人还要多。

阿絮能感觉到原身对他非常敬畏。在方才的记忆中,这张冷若冰霜的脸每出现一次,这具身体就仿佛看到了玉面修罗,连气都喘不匀了。

其原因,大概是她见到李澹的第一面,就是在纪家人的血海尸堆旁。

纪氏上下,都被一种叫“蜮魇”的东西寄生了。

这种追溯不到来源的邪祟,是在一千五百年前忽然出现在修仙界的。

传说祂形如灰色雾气,会神不知鬼不觉地寄生在修仙者身上,潜伏大约一月之期后,便开始吞噬宿体的魂魄。

随着时间推移,被寄宿者会逐渐将从前的身份、记忆全都忘却,变成一具只会与同类互相残杀的行尸走肉。

偏偏,“蜮魇”极擅隐蔽的同时又有传染性,一人感染后,动辄株连全族,因此当年一经出现,便爆发了一场惊天动地的“蜮魇疫”,折损了近上千位修仙界英才。

惨痛的疫病后,抵御与检验蜮魇的符咒应运而生。虽然直到如今,令被寄生者解脱的方法还是只有一死了之,但自这些符咒广泛传颂之后,千年来,只不过还有零星几个被感染的消息传出。

“蜮魇”好像从此消失在了修仙界众人的视野中——

直到纪氏这一次灭门之祸的出现。

这种沉寂了许久的邪祟再一次粉墨登场,居然就害死了一个有名有姓的修仙大族,甚至引得怀景剑尊来到浔阳城,亲自处理了这一桩惨案。

修仙界上下无人不晓,李澹对蜮魇最是厌恶至极。

他曾是一脉大宗醉怀楼的少主,自出生时便额带剑纹,是天生剑心,资质非凡,更兼父母关爱、同门和乐,前小半生得意美满,堪称天之骄子。

可人生有时就是过满则亏。在一千五百年前那场“蜮魇疫”中,醉怀楼上下无一幸免。

而李澹那时年少,随□□自由,常年在外游历,因此逃过一劫。

等他接到消息匆匆赶回,醉怀楼已是一片满目疮痍。

原本慈爱的父母、交好的同门,全都横尸于冰冷血泊中,面目全非。

修仙界八百岁成年,他当时也才将将成年没多久,头上尚且还佩着成年礼时母亲亲手为他束起的发冠。

就那样,成了孑然一身的孤家寡人。

自那时起,不羁的醉怀楼少主李澹从修仙界消失了,再次出现在众人视线中时,已经性情大变,成了清冷孤高的“怀景剑尊”。

这销声匿迹的一千年里,李澹去做了什么,没有人清楚。大家只知道,境界突破速度的上限被此人狠狠刷新了——

一千八百岁,渡劫期!

这无疑给无数修仙界后辈带去了巨大的压力。

岂知有多少两千余岁还在元婴、化神期挣扎的修仙弟子,在被师父亲长以李澹为正面例子训得狗血淋头后,寝食难安,午夜梦回,泪流满面!

诚然,剑尊本人并不关心这些。

他横空出世后,又花了百余年承亡亲遗志,重建了醉怀楼,便再次踏上了孤身周游十三洲的旅途。

用楼中弟子的话来说,就是“常年神龙见首不见尾”,时不时就会出现在人间,顺便帮当地民众解决一些作恶的妖魔,算是修心。

阿絮快速地过了一遍原身的记忆,连蒙带猜,也算大致搞懂了目前的情况。

现在她在李澹眼里,相当于一条漏网之鱼,追过来,显然是要把她就地正法的。

她在夺舍的过程中,确实感觉到了有东西在与她争夺身体的掌控权,现在看来,也许就是他口中所说的“蜮魇”在作祟。

而且,那东西绝非小小一个,感觉不像是一只邪祟,倒像是许多只凝结在一起形成的。

当时她一着急,也没管三七二十一,直接将那团东西一口吞了,谁知歪打正着地抹去了原主被寄生的痕迹,让她逃过一劫。

阿絮霎那间心思急转:

蜮魇是邪祟,她也是邪祟,硬要说的话,她可能还要再厉害一些。

眼瞧这位剑尊大人一副嫉恶如仇,恨不得将小邪祟们扒皮抽筋的样子,大邪祟本人显然很有自保的意识,毅然决然地决定顶替原主,将装可怜这件事贯彻到底。

“剑尊殿下,我真的不清楚是怎么一回事。”她抬袖掩面,“我只是纪家捡来的养女,他们不让我修炼,还常常呵斥责罚我,所以我同他们也不亲近。”

这话倒是真的,是她从原主的记忆里知道的。

阿絮死命地瞪大眼眶,直到憋出两汪眼泪来,才敢抬头看他:“我住在偏僻的柴房里,当时听到动静才跑出来看,结果就看到那样一幅血流成河的画面。我实在是太害怕了才会逃跑,没想到会惹得尊上误会...”

李澹凝睇着她,仍未将剑收起,似乎并不全然相信她的说辞。

阿絮则毫不相让地同他对视着,明明是泪水迷蒙、我见犹怜,神色中却又很微妙地透出几分狡黠的意味。

好奇怪。这两种气质居然能同时出现在一个人的身上。

李澹本能地觉得不对劲,却又说不出个所以然来。

他在外行走数百年,是头一回辨错被寄生者,也是头一回被人逼到这样无语凝噎的境地,心中难免有些不喜,但终究还是将长剑一挽,收回了鞘中。

既然她确实没有被寄生,说辞上也揪不出什么大错处,他自然没有必要去为难一个孤女。

“这个可以避祟驱邪。”李澹从袖中抽出一枚香囊,干脆利落地朝她扔了过来,“贴身收好,尽快离开,不要在此地过多逗留。”

说完,他仿佛不愿再给予阿絮什么关注,眼神从她身上轻飘飘地扫了过去,转身离开了。

避祟驱邪?我驱我自己?

阿絮拾起那个香囊仔细看了看,可以说是非常简陋:不过就是白布制成,连一点花纹也没有,里面包着一些草药和一张黄符,应当就是抵御蜮魇上身的符咒,凑近嗅了嗅,有股淡淡的清香。

无论是外形还是味道,都像是那位剑尊亲手做出来的东西。

还怪心灵手巧的。

她对这香囊没什么兴趣,但是对这位怀景剑尊很有兴趣。

鬼哭涧里实在太多长得奇形怪状的玩意儿了,如今一朝上岸,碰上一个如此秀色可餐、修为高深的仙尊,想要没有兴趣,也是很难的,她当然不会如此轻易地放他走。

阿絮将香囊攥在手心,麻溜儿地从地上爬起来,忍着脚底撕裂般的剧痛,一瘸一拐地追了上去。

“剑尊大人,请等一下!”

李澹好像没听见,闷头往前就是走。

不应该啊,原身这把嗓子这么脆,怎么会一点都听不到?

这剑尊,不会是个耳背吧?

她沉默了。

她感觉李澹大概率是不太想理她。

阿絮只好又忍痛跑了几步,总算是追上了他。

好在,他虽然不理她,但也没有不让她跟着。

阿絮不再说话讨嫌了,借着他这份默许,亦步亦趋地紧跟在了李澹身后。

林中一时寂静得只剩下了风声。

出去的这条路不算短,原主身上遍体鳞伤,又没有任何修为佐身,每一步迈出去,都跟踩在刀尖上一般。

她一开始尚且还能咬牙忍受,可到了后面,绣鞋被鲜血完全浸透,几乎是一步一个鲜红的脚印,痛得手指尖都在发颤。

失血过多让她的眼前开始一阵阵发黑,又这么浑浑噩噩地走了一段,忽尔便气力不支,腿弯一软,面朝下直直倒了下去,突然得连让她反应一下的时间都没有。

阿絮大恸,胳膊在空中乱挥两下,顿时悲从中来:完蛋了呀!全身上下就只剩这么一张脸还能看了,现在还要破相了!

“砰!”

然而,并没有如想象中以脸着地,她一头栽进了一个香喷喷的怀抱里。

发昏的视线被淡粉衣衫上的莲花暗纹撑满,鼻尖萦绕着的,是清淡而洁净的草药香,同那香囊上的味道一模一样。

阿絮很疑惑,这人连头都没回,怎么知道她要摔倒?

李澹用手掌扶住了阿絮的肩膀,将两人之间隔出了大约两拳的距离,让她不至于跌倒。

但也仅仅就是不至于跌倒,再多的关心和旖旎,是一分也没有了。

他一边扶正她,一边不动声色地将人从上到下打量了一遍,在看到少女殷红的鞋袜时,微微皱了下眉,不知从哪里摸出一个白瓷瓶,叫她:“张嘴。”

阿絮扑闪了一下长睫,黑亮的瞳仁如浸在两汪秋水里,懵懂地瞧着他,没有丝毫怀疑,立即乖乖张了嘴,紧接着,一颗药丸就被塞了进来。

随着清苦的味道在口中融开,脚底那种难以忍受的痛感渐渐减轻了下去。

她惊异地打量着自己身上缓缓愈合的伤口,正感叹着修仙界好东西的奇妙,头顶就再次传来了李澹的声音:

“沿这条路直走,大约一里不到,就能走出这里。伤势太重,就休息一会儿,不用一直跟着我。”

这话的意思很明显,李澹不是傻子,自然知道这姑娘死跟着他,绝不只是因为不认路那么简单。

阿絮当然不会被他这两句话就打发走。

“剑尊,我全家被蜮魇寄生横死,如今孑然一身,已是无处可去了。”少女面色苍白,低下头去,“修仙界之中妖孽横行,我没什么修为,但端茶倒水、跑腿打杂我都能干,能不能求您暂时收留我一段时间?”

他语气没什么起伏,拒绝得很干脆:“本尊不需要端茶倒水的人。”

阿絮不言,只是黯然地咬着唇,给他留下一个楚楚可怜的侧脸。

就目前接触下来,虽然李澹态度十足防备,但她不觉得他会对她这番话毫无触动——全家横死,孤立无援,她现在与曾经的他处于同一种境地,甚至可以说更加悲惨,因为“纪栩”修为低微,没有任何自保能力。

他一定会心软的。

只要心软,就有转圜的余地。

果不其然,只见那青年稍作沉吟,还是从袖袋中掏出了一个红绳手链模样的小法器。

“一旦有妖孽靠近,这根‘赤守’就会开启结界。”他将红绳系上她的手腕,“只要你不去招惹一些大妖恶鬼,它足够你自保。”

李澹向来只杀邪祟,并不爱过多插手他人的生死因果,今日之举,已是一念之差下难得的怜悯。

他自觉仁至义尽,微一点头,退开两步,就要再次转身离去。

没想到,少女忽然伸出手紧紧拉住了他的袖角,沾满血污的手心,瞬间就在洁净的衣服上留下了一道斑驳的痕迹。

李澹一向爱干净,眼见她仿佛打定主意要纠缠不休,甚至还为此弄脏了他的衣衫,心下终于生出了几分不悦。

他眉心的剑纹拧起:“你...”

话还未待说完,她却将他往前用力一带,然后火急火燎地朝李澹身后扑了过去。

时常觉得絮絮可能是一款随心所欲且喜欢找乐子的骨折眉毛 然后剑尊大人是___(mbti填空请自由心证)(就算是亲妈说的也不用当真哈哈^-^)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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