书房内，齐芋的身影消失后，肖常礼和肖煦一时还是没有动作，也没有说话。
过了几秒，肖煦率先走到窗边打开了窗户。
肖常礼：“……你开窗干嘛？”
肖煦两手揣在校服裤兜里，站在窗边往楼下的小花园望去：“通风。”
他家花园由专业的园艺公司上门打理，定期施肥培土修枝杀虫，入目的植被都养得枝繁叶茂，郁郁葱葱。一片苍翠中月季、野菊和秋海棠开得正热闹，就像富丽多彩的锦缎。
书房的这个位置，虽然不比露台开阔，也可以将小花园风景的主体部分尽收眼底，只不过，今天不是个赏花的好时机。
肖常礼磨了磨牙：“是你自己感冒的，现在倒嫌弃起自己的病毒来了？”
肖煦回过头看了他一眼：“除了胡言乱语，你就没有什么别的话可说了？”
肖常礼一屁股在沙发上坐下来，双手抱胸，眉毛倒竖：“没有！你有话说倒是说呀？现在怎么办！你说怎么办！啊？”
肖煦又转过头去看窗外，嘴里淡淡地回道：“事已至此，着急有什么用。”
光线轻轻落在少年蓬松而有弹性的头发上，并随着他的动作流转着珍珠贝母般的光晕。
沙发上大长腿很大只的男人像屁股下有个锥子，根本坐不住，才坐下又弹跳起来，两手无处安放地在空中乱打了一气以表示他的焦躁抓狂：“我知道没用，但是我就是着急！你不着急，你能想出办法？”
如果这时有任何一个熟悉肖常礼的人在，看到这一幕都会大跌眼镜。T市年轻总裁的头号种子，温润如玉的商界俊彦，怎么会这副幼稚惫懒的样子？
他对面的人也看不下去了，皱着眉看着他：“站好一点！”
肖常礼横了他一眼，望天：“哼！”反身一扭歪在沙发扶手上。
……伤眼睛。
肖煦，不，应该说是在肖煦身体里的肖常礼捂着额头深深地叹了口气。
事情的经过是这样的。
肖常礼今天本来还在外省出差，可能是这几天没休息好，或者酒店空调送风太足着了凉，昨天还只微微感觉到有一点感冒症状，一觉起来后爆发了，咳嗽鼻塞齐齐上阵。因为计划内的工作已差不多处理完，他就让秘书改签了今天返程的机票。
但坐了一趟飞机后，感冒越发严重起来，头也有点晕胀。司机载着他往家开的路上，他在行驶平稳的车里睡着了。
再一睁眼，肖常礼惊讶地发现，自己正身处一个商场的游戏城里。身边两个小孩捧着游戏手柄在大呼小叫，他认出来他们是肖煦的两个同学。
可能打到得意处，他们还笑着叫他看屏幕：“肖煦！快看快看！”
每临大事有静气，遇事不慌，处变不惊，是肖常礼的行事准则，也是他一直以来的制胜法宝。他不到三十岁就被父亲正式提名为接任的总裁，当时董事会尽管最后投票通过任命的议案，过程中也不免有很多不看好的声音，觉得他年纪轻轻历练不足，真遇到事肯定要歇菜。但公司后来几次碰见风浪颠簸，都在他的带领下化险为夷，人们也开始转而称赞起他的沉稳老练来。
然而这一刻，“遇事不慌、处变不惊”几个字好像从他的字典中消失了，肖常礼的大脑出现了一片空白。
——他变成了他的儿子，肖煦。
那他儿子呢？肖煦去哪了？
巨大的恐慌差点没让他的心脏停摆，好在很快他就接到了肖煦的电话。
嗯，他的手机上，来电显示是“爸爸”。
肖常礼，也即现在肖煦身体的使用者，以最快的速度冲回了家，和他自己身体当下的使用者汇合。
灵魂交换，这个在小说和电影里快被用烂但依然长盛不衰的梗，在以前的肖常礼看来，只不过人类脑洞大开的幻想产物而已，没想到有朝一日，竟然毫无预兆和理由地砸在了他和肖煦头上。
古人说，尽人事知天命。以往他面临的困难不管多大，毕竟还是在人力所能及的范围内，保持沉着冷静、见招拆招即可，付出努力后即便失败也能坦然接受。但这种没有任何现有科学道理可以解释得通的灵异事件，要怎么“尽人事”？
肖常礼和肖煦进行了对账，一五一十列出了俩人今天所接触和经历的人和事，试图找出事发的原因，可是都没有发现任何特殊的地方。灵魂交换前，肖常礼自己是在车里睡觉，肖煦则是从学校溜了出来跑到商场打游戏（事到如今，也不好追究这小子逃课的错），其中到底有什么关键因素可能会是触发这一切的开关，两个人想破了头也毫无所获。
肖常礼已经开始回忆曾经在哪些场合听人推荐过玄学大师了。
作为坚定的唯物主义者，他以前对那些玄之又玄的东西嗤之以鼻，从没怎么留意，但现在三观都被打碎重塑，到目前为止也没有其他办法可以想，只能认为一切皆有可能，不试试看就不能排除错误选项。
而因为肖常礼的身体患感冒，在进行了一场匪夷所思的头脑风暴后，肖煦已经筋疲力尽，躺在书房沙发上挺尸。
习惯了自己十来岁的青春活力，却突然被强行封进他爸四舍五入就四十不惑的身体，这个体验真的不是很美妙。他爸虽然体格比他高大，比他更多肌肉，但轻快感全没了，身体沉重，眼睛也看得不像之前清晰……再加上感冒导致鼻塞得厉害，躺下来只能用嘴呼吸，他觉得自己现在就像一条被冲到沙滩上的苟延残喘的鱼。
他亏大了。
当肖常礼开始对他交代公司的事，肖煦闭上眼默默地捂住了两只耳朵。他听不见听不见听不见！他爸是魔鬼吗？交换身体这么大的事，也不让他的小心脏消化一下，就开始盘算让他接手公司的工作？赶鸭子上架也不是这种赶法吧？他肯定会露馅的！
肖常礼眉头紧锁：“算了，明天你先请一天病假吧。我待会儿给张秘书写封邮件。”
万一有重要的事务，他也可以远程办公处理，只是不能亲身到场罢了，短时间内应该问题不大。总之能拖一天是一天，保持乐观的心态想，说不定问题很快就能解决了。
听见明天准许他请假，暂时不用面对上班这个选项，肖煦满意了，放下手枕在脑后看着他爸：“那你明天去学校上课咯？”
肖常礼：“……”
啊，忘了还有肖煦这边的事。
肖煦见他沉默，幸灾乐祸地笑起来：“还是你也要请个病假？现在要请假的话还得我来帮你请吧哈哈哈。”
肖常礼瞥他一眼：“我当然去上课。明天我还会顶着这张脸去跟老师为今天缺席道歉。”
肖煦噎住，半晌，开口说：“不用了吧，你都多大了，高中的课程早都忘光光了吧，万一老师临时决定考试怎你怎么收场？”
不行，他必须要把他爸劝住！
肖煦也不感觉累了，一骨碌爬起来：“真的，爸，你也请假吧，别硬上啊，而且我学校的老师同学你都不认识，你演我肯定会穿帮的。别毁了我的一世英名啊咳咳咳……”
一激动，又是一波剧烈咳嗽。
“英名？你有什么英名？上课睡觉的英名还是考六十分的英名？要不要现在找道题来测试一下咱俩的水平啊？”装在肖煦的壳子里的肖常礼呵呵冷笑着一一反驳道：“你的老师我哪个不认识？开家长会个个都来找我告状。跟你玩得好的几个男生，我连他们爸妈长什么样叫什么名字都知道，你还有什么不放心的说。”
一番话说得肖煦头也抬不起来。他是不爱学习，成绩一直在班级中下游徘徊，但他爸工作也忙，没时间天天盯着他用功复习，除了给他报班找家教，以及考砸了会狠削他一顿外，平时对他黑脸的时候并算不多。
而每次听见他爸的批评，肖煦内心其实都会想着要努力一把，下次让他爸刮目相看，可是他的自制力好像就是有点差，没人督促，过两天就又松懈了。
“你给我坐直，蔫头耷脑的像什么样？”肖常礼实在见不得自己的身体这么萎靡，板着脸斥道。
肖煦斜着眼扁了扁嘴，在肖常礼杀人的视线下，端端正正地坐好了。
明明还是他自己那张脸，变成他爸的芯子之后，看起来就凶残了数倍，垂头丧气一下要被骂，做个鬼脸也要被瞪。不就是用了他的身体吗？又不是他想要变成这样的！
可恶，不反击一下浪费了现在的大好条件！
于是肖煦在脑海里回想了一下他爸常用的表情，沉下脸冷笑了一声：“我说，你是不是还忘了一件事？要到什么时候你思考问题才能全面一点？”
肖常礼嘴角抽搐了一下，这种面对自己的脸说话的感觉真是诡异：“我忘了什么？”
“该怎么对你老婆解释啊。要不是我提醒你你是不是想不起来？”肖煦正大光明地对他爸翻了个大大的白眼，立刻破坏了刚才惟妙惟肖的复刻效果：“她又不知道我不是你，你要我怎么办？你不知道她刚刚一见我就对我嘘寒问暖的，我好不容易才应付过去的好不好！”当时，还是个孩子的他充分领悟了女人是老虎这句话的深刻要义，心里瑟瑟发抖，就怕她张开红彤彤的嘴扑过来。特别是听见她说让他去床上休息的时候，差点没把他送走。
肖煦其实并不讨厌他爸的新妻子。就像他爸再婚，大家都以为他会不高兴，连他伯伯都专门从大洋彼岸打来电话，沈亦勋凌知云他们几个也小心翼翼的生怕戳到他痛处，只有肖煦自己最清楚，他真的一点都不伤心。他没那么脆弱好吗，又不是三岁小孩子，认为所有人必须围着他转。他妈妈都病逝八年了，难道他爸还得单身一辈子？
再说，齐芋是他爸给自己找的妻子，又不是专门给他找的后妈。他爸已经答应他，只要他不主动惹事，她就管不到他头上。而根据肖煦对齐芋的暗中观察，他认为他们应该可以在同一片屋檐下相安无事，只不过现在他还有些不太适应家里突然多了一个人罢了。
至于那些背后议论他爸被心机女灌了**汤，将来要是让她走运生下了儿子，肯定是要跟他这个原配之子争家产的无聊流言，笑死，肖煦只想让他爸听听，看看在人家眼里他是个什么样的糊涂蛋。
肖煦提到齐芋，肖常礼一时没有说话。他当然没忘记齐芋，只是还没想好怎么处理。
如果家里只有他和肖煦在，那会少很多麻烦，罗姐也很好应付，但现在家里成员又多了一个齐芋，事情就棘手起来了。
为了他们父子俩后续的生活清净安宁着想，灵魂交换这种事，当然越少人知道越好，非绝对必要不能让第三人知晓。
这里指的“绝对必要”，是假设确认哪位“大师”真的有神通能解决他们的问题，那也只能如实告知。
至于其他人，肖常礼都没打算让他们掺和进来。连父母那边他也决定暂时保密，以免老人家被吓到。
但与不跟他们一起生活的父母的情况还不太一样，齐芋已经搬进家里住了，只要她和芯子里换了人的“肖常礼”多接触几次，恐怕无法保证她不会发现蹊跷。肖常礼也不敢设想后面会发生什么事。
想要瞒着齐芋的话，最好想办法把她和肖煦隔离开，以防肖煦在她面前露出破绽。但他和齐芋才对外宣称结婚不久，无论是他们中的哪一个都不合适在这个时间点搬出去。何况对眼下而言，家里才是最安全的。
而假如选择告知齐芋实情，则有好有坏，好处是在不知道需要多久才能找到解决办法的情况下，她可以不时帮忙遮掩一二；坏处是，本来只有两个当事人掌握的秘密就多了一个人知晓。
分享秘密，是一件很危险的事。
但关键的问题在于，她值得绝对信任吗？
这些心理活动，肖常礼都没有对儿子说，他沉吟道：“她的事你就别管了，先装作无事发生吧，我会考虑的。”
肖煦叫道：“不是，今天晚上我怎么办？你是不是要睡我房间？那我睡哪里？”他可不要去他们的卧室睡觉！
“你要是不想睡这里，家里这么多空房间，随便你挑好了，喊你罗阿姨给你找床被褥和四件套。机灵点儿，别让你罗阿姨觉得我不是感冒是脑抽了。”
“不会很奇怪吗？
“这有什么奇怪的。”肖常礼说：“你感冒了，怕传染给她。”
“哦……也是。”肖煦点点头，这和他找的借口一样嘛：“吃饭也可以不跟她一起吗？毕竟吃饭也可能‘传染病毒’。”
“行，你就呆在这里别出去了，把今天的作业做完，该复习的复习，该预习的预习。”
说到作业，肖煦突然瞪大了眼睛：“爸你把我书包带回来了吗？”
啊。
肖常礼顿住，叹了口气：“你觉得呢？”
然后他就看见自己的脸上慢慢荡漾出了一个他想要一巴掌拍掉的笑容：“那我就没有作业要写了哟哈哈哈~”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