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末过后，周一的清晨，周浩带着满满的活力出现在了温室。

他怀里紧紧抱着一大摞刚从打印机里新鲜出炉的文献资料，嘴角挂着轻松的微笑，嘴里哼着不成调的小曲，脚步轻快地推开了温室那扇厚重的玻璃门。

随着门的缓缓开启，一股清新的空气也随之涌入，打破了温室里持续了一个周末外加周一清晨的微妙沉寂。

“顾老师早！林学姐早！”

他声音洪亮地打着招呼，仿佛一颗小石子投入了平静的湖面，瞬间激起了层层涟漪，打破了温室里原本的宁静。

他的声音在温室里回荡，显得格外清晰。

温室里，顾时韫和林夕已经各自在工作台前忙碌着。

听到周浩的声音，两人几乎同时抬起头，目光投向门口。

顾时韫的反应比平时快了零点几秒，目光精准地落在周浩怀里那摞厚厚的资料上，语气平静如常：

“早。放那边桌子上吧。”

他的声音低沉而稳定，仿佛一切都在他的掌控之中。

而林夕也抬起头，对着周浩的方向微微一笑：

“早，周浩。”

她的声音听起来平静温和，和往常似乎并无不同，但那双眼睛里却似乎多了一丝不易察觉的波动。

周浩乐呵呵地把资料放在指定的桌子上，习惯性地开始汇报工作：

“老师，您要的最近五年关于地衣共生机制的新论文综述，我都下载打印好了，还按照影响因子排了序。

另外，系里通知下午三点有个简短的例会，主要是关于下个月院庆活动的安排……”

他一边说着，一边目光不经意地扫过工作中的顾时韫和林夕。

就是这随意的一扫，让他敏锐地察觉到了一丝不同寻常的气息。

顾老师……好像有点过于专注了？

他埋首在显微镜前，脊背挺得笔直，但那种专注里似乎带着点刻意回避什么的意味。

而林学姐……

嗯？发型变了！新剪的短发显得她更加清爽利落。

不过，她虽然回应了他的问候，但很快就重新低下了头，指尖在键盘上敲击的速度似乎比平时更快更急，像是在努力集中注意力。

而且……

这两人之间的空气，怎么感觉有点紧绷？

不像以前那种虽然安静却流淌着无形默契的感觉。

现在这种安静，更像是一种小心翼翼的回避，仿佛彼此都在刻意保持着某种距离。

周浩的“八卦雷达”和“顾老师状态监测仪”同时嘀嘀作响。

他摸了摸下巴，眼珠转了转，想起了上周五离开时似乎一切都还好好的，怎么过了一个周末，气氛就变得这么奇怪？

他心中充满了疑惑，决定要探个究竟。

他完成例行汇报，却没有立刻离开，而是假装整理那摞刚放下的资料，暗搓搓地开始观察。

他注意到，顾老师好几次似乎想抬头跟林学姐说什么，但嘴唇动了动，又咽了回去，继续埋头看标本。

他的眼神里透着一丝犹豫，仿佛在权衡着什么。

他注意到，林学姐起身去书架拿书时，顾老师的目光会下意识地追随过去，但在她转身前又飞快地收回，还欲盖弥彰地推一下眼镜，试图掩饰自己的失态。

他还注意到，林学姐那枚标志性的树叶胸针，今天别得格外端正显眼，仿佛在无声地宣告着某种变化。

有情况！

绝对有情况！周浩心里的小人已经开始疯狂挥舞八卦的小旗子。

他结合林学姐的新发型，以及顾老师那史上最严重的脸盲属性，瞬间就脑补出了一场大戏

——莫非……

顾老师又双叒叕没认出换发型的林学姐？

然后闹了不小的尴尬？

这个猜测让他几乎要憋不住笑，但又生生忍住。

他觉得自己发现了真相！

他清了清嗓子，决定试探一下。他凑到顾时韫身边，拿起一份无关紧要的文件，假装请教问题，声音压低，带着点哥俩好似的调侃：

“老师，您有没有觉得……林学姐今天看起来特别不一样？

特别……精神焕发？”

他故意把“特别不一样”几个字咬得稍微重了一点，试图引起顾时韫的注意。

顾时韫的身体几不可查地僵了一下。

他从显微镜前抬起头，目光有些闪烁，语气试图维持平静，却透着一丝不易察觉的窘迫：

“……是吗？大概是周末休息得好。”

他避重就轻，根本不敢接“不一样”这个话茬，眼神不自觉地飘向了林夕的方向。

周浩心里更是乐开了花，几乎确定了**分。

他憋着笑，又状似无意地看向林夕的方向，继续他的“神助攻”：

“是啊，这新发型真挺适合她的，显得又干练又可爱，对吧老师？”

这一记直球打得顾时韫措手不及。

他的耳根控制不住地又开始微微泛红，眼神飘忽，含糊地“嗯”了一声，几乎是立刻重新低下头，假装忙碌地调整显微镜的焦距，仿佛那目镜里的世界突然变得无比吸引人。

这下，周浩彻底肯定了！

他强忍着拍大腿的冲动，觉得自己简直是名侦探柯南附体。

他摸着下巴，看着自家导师那副罕见的心虚和窘迫模样，又看了看那边看似平静无波、实则可能心里也在翻江倒海的林学姐，一个更大胆、更“作死”的念头冒了出来。

他凑近顾时韫，用只有两人能听到的音量，脸上带着促狭又了然的笑容，开始了他的“精准打击”：

“老师，”

他声音压得低低的，带着点戏谑，

“您有没有发现，您现在认林学姐……好像比认我还准点儿啊？”

顾时韫调整显微镜的手，猛地一顿。

周浩的话像一把锋利的刀，直击他的心底。

“您看啊！”

周浩掰着手指头，开始一条条列举他的“观察数据”，逻辑清晰得仿佛在做学术报告，

“我要是换件外套，或者哪天没戴这黑框眼镜，您保准得愣一下，甚至有时候还得我自报家门。”

“但林学姐呢？她这发型变化这么大，简直堪比整容——啊不是，我是说变化巨大！可您刚才我一进门，您都没抬头，光听动静，或者……嗯…凭感觉？就好像知道是她来了似的。”

“而且吧！”

周浩越说越觉得自己发现了真理，

“您现在好像对她特别……敏感？我有时候感觉您不用看，好像光凭脚步声，或者她翻书页的声儿，就能知道是她靠近了。这可神了！”

周浩每说一句，顾时韫的身体就僵硬一分。

等到周浩说完，他几乎整个人都石化了，握着显微镜调节旋钮的手指关节都有些发白。

周浩的这些话，像一把把精准的小锤子，敲打在他一直试图忽略、或者说未曾深思的某些事实上。

比认周浩还准？

凭脚步声？

凭翻书声？

特别……

敏感？

这些词语在他脑海中反复回荡，撞击着他固有的认知。

他下意识地想要反驳，想说这不可能，他的脸盲症对所有人都一视同仁，识别全靠刻意记忆的特征点。

但……周浩列举的，似乎又是无可辩驳的事实。

他的确……似乎……真的能更“快”地意识到林夕的出现。

甚至在她开口之前。有时是一种气息，有时是一种感觉，有时……

或许真的是一种超越了视觉的、难以言喻的直觉？

这种直觉，是基于他手机备忘录里那些日益增多的、关于她的细节特征吗？是基于他们之间那种高效到惊人的工作默契吗？

还是基于……别的什么？

顾时韫的心跳莫名地漏跳了几拍，一种陌生的、滚烫的情绪悄然从心底蔓延开来，让他有些不知所措。

他张了张嘴，想要否认，或者用学术理论来解释这种现象，比如“高频次接触导致潜意识行为模式识别增强”之类的。

但最终，他什么反驳的话也没能说出来。

他只是沉默着，保持着那个僵硬的姿势，镜片后的目光变得有些深邃，失去了焦点，仿佛真的在认真思考周浩这番话的可能性。

周浩看着自家导师这副陷入沉思、甚至忘了反驳的模样，眼睛瞪得更大了。

哇塞！

这反应！有戏啊！

看来他猜得**不离十！

他不敢再得寸进尺，怕真把老师惹毛了，于是见好就收，嘿嘿笑了两声，赶紧找了个借口：

“那什么……老师，资料放这儿了，我去图书馆还几本书！您忙！林学姐再见！”

说完，他脚底抹油，溜得飞快，留下顾时韫一个人站在原地，心神不宁。

温室里再次安静下来，但顾时韫的心，却再也无法恢复之前的平静。

周浩的话，像一颗投入深水的石子，虽然轻巧，却漾开了一圈又一圈的涟漪，不断扩散，迫使他去面对一些他一直未曾深思的问题。

他下意识地抬起头，目光越过工作台，看向对面的林夕。

她似乎完全没有听到刚才周浩那番低语，依旧专注地看着屏幕，手指飞快地敲击着键盘。

阳光透过玻璃，洒在她新剪的短发上，勾勒出一层柔软的光晕。那枚银质的树叶胸针在她领口安静地闪烁着。

他的目光在她身上停留了比平时更长的时间。

这一次，不再是焦急地搜寻识别特征，而是带着一种全新的、茫然的、却又忍不住被吸引的审视。

心跳，似乎又一次不听话地加快了节奏。

周浩那个荒谬又似乎有点道理的问题，开始在他严谨的学术脑里自动循环播放：

您现在认林学姐……

好像比认我还准点儿啊？

为什么？

这个问题像一根刺，深深地扎在他的心里，让他无法忽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