虽然云琼出门去帮白若松善后了,但她最终还是被易宁抓住了偷懒的小辫子。
因为才不到傍晚,易宁就气势汹汹回来了,后头跟着的是提溜着崔道娘的孟安姗,和被孟安姗提溜起来,脸上有个巨大巴掌印的崔道娘。
白若松本来是在自己屋里,准备将被拍了巴掌印的褙子要拿去客栈的后院洗一下,结果刚抱起来,就听见了外头的一阵喧哗,放下衣服探出头去,便看见了沿着走廊而来,随后拐进屋子的三人。
隔壁沈佳佳也被动静吸引了出来,看见探出头来的白若松,眼睛眨得都快飞起来了,疯狂示意她上前去。
白若松没办法,整了一下衣襟,来到易宁房间前,屈指礼貌地瞧了三下门。
门栅被打开一条缝,孟安姗探出了自己毛茸茸的脑袋,眨着眼睛小声道:“现在不要进去的好哦,易大人正在气头上呢。”
白若松听见屋内传来崔道娘的啜泣声,也跟着压低嗓子道:“发生什么事情了?”
“哎,这事吧……”孟安姗先是装作唏嘘的样子晃了晃脑袋,随后一探身子,附在白若松耳边,以激动的八卦口吻道,“崔娘子背着大人,偷偷摸摸去红楼想打探自己弟弟的消息,结果因为在红楼大门口鬼鬼祟祟扯了一个小公子的袖子,被人家小公子当登徒子甩了一巴掌。”
白若松听她描述得惟妙惟肖,忍不住问:“既然是人家崔娘子都偷偷摸摸去的,大人是怎么发现的?”
一说到这个,孟安姗可乐了,拍着自己的胸脯道:“嘿,那当然是因为咱们大人英明神武,从崔娘子的行为举止上感觉到她会有问题,派我一路偷偷跟着了!”
“所以你就一路跟着,眼见她被人当做登徒子打了,还在后头看笑话?”
“哎呀,大人怎么把我想的这么坏呢。”孟安姗不满道,“我这是给她一点教训啊,不然她总以为咱们易大人不让她去,是有心害她呢!”
“孟安姗!”屋里的易宁不耐烦地暴喝一声,“在门口做什么,滚进来!”
孟安姗熟练地一缩脖子,回身喊道:“大人,白员外郎在门外呢。”
“让她一起滚进来!”
二人面面相觑。
孟安姗做了一个无奈的耸肩动作,侧身让开空间,示意白若松入内。
白若松最后看了一眼躲在一旁的沈佳佳,抬腿跨进房间,张口第一句话就是:“大人,我有事想和您单独说。”
易宁肚子里是一泡烈火,口干舌燥,举着桌上的茶盏一饮而尽。
她细长的指尖紧紧捏着茶盏,往桌案上重重一放,目光扫过白若松那张脸,一下就看出了她有所企图,从鼻子里冷哼了一声,道:“孟安姗,带崔道娘出去!”
孟安姗向来是奉行保命主义的,一听说自己不用待在这里承受易宁的怒火,嘴角压都压不住,连忙垂下头去,伸手一把扯起崔道娘,半是拖拽,半是搀扶地往外走,嘴里还安慰道:“哎呀,崔娘子,要知道凡事欲速则不达,大人也是为了你好,你看你还不信……”
二人出了门,孟安姗还十分好心地用脚带上了门栅。
“什么事,说。”易宁不耐烦道。
白若松思忖了一会,还是出卖了沈佳佳,将崔道娘弟弟的事情和盘托出。
易宁听得直皱眉,抬手想给自己的茶盏中再倒一杯水,结果一抬茶壶,发现其中空空荡荡,晃了晃连一点响动也听不到。
白若松眼见易宁额边的青筋跳了又跳,觉得十分稀奇。
按照她对易宁的了解,并不觉得她是一个因为这么点事情,就能气成这样的性格啊。
“大人此次出门,是察觉什么了吗?”她尝试开口道,“是和……杨卿君杨公子有关的吗?”
易宁捏着茶壶的手一顿,显然是对白若松的话起了反应,但她最终还是控制住了自己的情绪,轻轻放下了那个已经空荡荡的茶壶,掀起眼皮子来看白若松。
二人之间暗流涌动,空气都仿佛变得浓稠,压缩在这小小的房间之中,令人窒息。
半晌,易宁笑了一声。
尽管喝了这么多的水,她的喉咙间仍然十分干涩,这声笑就像是声带在砂纸上磨过一样,十分诡异,令人极度不适。
“白若松。”易宁开口,“是谁教你这样窥探我的?”
白若松发觉自己其实在不心虚的情况下,已经完全不怕易宁了,眨了眨漆黑圆润的两只黑宝石,缓声道:“是您教的,大人。”
二人一个冰冷锐利,一个绵里藏针,视线相对之时,心里头皆曲曲转转了九道十八弯。
最后还是易宁先别开视线,瞥向旁边空荡荡的茶盏,盯着那茶盏底下一根被泡发的,有些发灰的暗绿色茶梗。
“我去了码头。”她说,“我发觉码头上的船只货轮虽然都印着长延分帮的标志,手下卸货的工人也都是莱东县当地人,可船上的指挥却是庆州口音。”
易宁其实说得十分简略,但白若松还是一下就明白了她的意思。
漕运都是一个州一个分帮的制度,虽然大家在规矩上还是要听总部的意思,可天高皇帝远的,其实私底下每个分帮都会由着自己分帮主定下一些不成问的暗地里规矩,所以是十分排外的。
也就是说,两分帮能合作,但绝对不会任由对方指挥。
而庆州就是白若松等人之前分巡,经过的琰水镇所在的州,也就是杨卿君的长泾分帮所在的州。
换句话说,白若松完全可以把易宁的话可以理解为,杨卿君如今不仅控制着长泾分帮,还在私底下偷偷控制了长延分帮。
这其实并不出乎白若松的预料,毕竟在目前来看,虽然并不清楚杨卿君究竟有什么原因,但他扳倒红楼的目的是明确的。
而红楼又与当地荟商勾结,想到扳倒肯定是需要壮大自己的力量才行的。
如果是白若松站在杨卿君的立场上,估计也会选择先吞并当地漕运再做打算的。
等下……
白若松突然意识到一个问题,杨卿君是从什么时候开始吞并的当地漕运分帮的?
万一,万一是他吞并了以后,故意放任荟商在这样一个以水运为优先的莱东县,压制漕运一头呢?
也许正是因为荟商在莱东县压了漕运一头,才敢这么放肆地私铸铜钱,敛财敛势,将整个地方当做自己的乌托邦和桃花源。
天欲使其亡,必先令其狂。
如果白若松的猜测是正确的,那杨卿君这一手棋就下得太过可怕了。
她瞳孔震颤着望向易宁,却见易宁看也不看她一眼,微微颔首,肯定了她的猜测。
“我想你已经想到了。”易宁道。
白若松收敛自己的震惊的表情,内心对杨卿君这个人有了更多的看法。
该说不愧是易宁曾经的未婚夫嘛……她都不敢想象要是二人真的成婚了,得勾心斗角,相爱相杀成什么样子。
“杨公子他……”白若松既想表达自己对杨卿君的钦佩,又要当着易宁的面守着女男有别的界限,斟酌着字句道,“他聪慧过人,有胆有识,大人不必为他过分担忧。”
易宁从口中发出一声带着讥诮的嗤声,反问道:“我为何要为他担忧?他如今翅膀这么硬,想做什么就去做什么,我还能制止不成。”
原来易宁在感情上是个傲娇嘛?
白若松一下闭上了嘴,决定不去招惹这个她不怎么熟悉的易宁。
但是已经晚了。
显然,她的短短几句话又惹起了易宁一直潜藏在心底的火气,因为易宁倏地转回过头来,目光刺着白若松,诘问道:“你为什么现在会在这里?”
白若松一僵。
“我不是让你去不同的地方买东西兑换铜币了吗,你已经换完了?”
白若松心虚地别开头。
“你在偷懒?”
白若松盯着耀目的窗棂边那些浮在空中的微尘,底气不足道:“就,怀瑾替我去了,应当很快会回来……”
易宁默了默,终于忍不住道:“你让三品云麾大将军为了你的偷懒,去收拾残局?”
白若松心想,那我还是先帝遗孤,棠花的少主,正统的皇位继承人呢。
不过既然她已经在易宁面前提过自己并不想要皇位了,也没这个胆子提起这茬,只能委委屈屈地当一个锯嘴葫芦。
易宁见她一副躺倒随便骂,但拒不认错,死不悔改的模样,有些头疼地揉了揉眉心。
罢了。
她想,罢了,她自己又有什么资格去指责别人呢,明明她才是……
“你走吧。”易宁感觉太阳穴疼得突突直跳,挥了挥手示意白若松出去。
白若松如蒙大赦,抿着唇压着自己都掩饰不住的欣喜之意,宛如另一个孟安姗一样,小碎步到门栅前,伸手拉开了大门。
“白若松。”背后,易宁又突兀开口。
白若松略略转回头去,看见她面上映着窗棂投入的窗影,半明半暗的,一时心里有一种奇怪的,说不出的感觉。
“白若松。”易宁又喊了她一声,提醒道,“云琼是手握军权的大将军,你如果并不想参与权势的争夺,就不应去招惹他。”
白若松那双黑玻璃珠子一样的眼睛,像不见底的深潭一般,闪着幽幽的光芒,就这样直勾勾盯了一会易宁,突然笑了一下。
“谢谢大人提醒。”她道,“我自有安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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