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掌柜有这反应也正常。
白若松想,毕竟遂州整个州的所有贸易往来的账本,三年的量,都够堆满这整个屋子的了。全部运过来,期间需要的时间、人力、物力,那都不是一时之间可以解决的。
而且就算这些都能解决,大掌柜那边不计成本,易宁这里也不计时间,白若松也不觉得这些账本真的会被运过来。
六部的账本一年一清算,就这还年年都会因为账对不上而罢免几个官呢,更何况是氏族垄断的荟商呢。这中间的烂账,别说是算清,怕是看也看不得。
白若松:“那大掌柜怕是不肯吧。”
孟安姗:“倒也没有明确表态,反正就是这也为难,那也为难的。”
一旁的钦元冬冷嗤一声,讥诮道:“读书人讲话的通病。”
钦元春伸出手肘给了钦元冬一下,让她闭嘴,钦元冬面色难看地扭过了身体,孟安姗看了她一眼,转回过来对着白若松继续道:“然后大人就说,既然这么为难,那就换一件,要一年以内荟商与红楼所有往来的账簿。”
白若松:“这怕是也不成啊。”
在场谈判的二人,心里都门清这红楼背后到底是什么人,交出账本不就等于背叛她吗?
不说之后会不会被报复,就是这荟商出卖生意伙伴,言而无信的名声传出去,今后也很难再和达官贵人做生意了。
孟安姗颔首:“那大掌柜又饶了几句,大人就很生气地把茶盏往桌上一放,说……”
她清了清嗓子,学着易宁的口吻,冷笑一声道:“这也不成,那也不成,却不知道这荟商令,原来也是使唤不动遂州的大掌柜的?”
“然后那大掌柜就不笑啦。”孟安姗又跳到一侧,挺着肚子,学着大掌柜那种隐忍神情,开口道,“大人便不要为难我了,有话直说吧。”
说罢,又跳回白若松旁边,继续冷着脸扮演易宁道:“我直说,掌柜的便也能直答了?”
“大人如此聪慧,应当能知道我的底线,在底线之内的事情,可以商量。”
“那带着你的人,在红楼外头接应我的人,可在底线之内?”
孟安姗学得真的很像。
白若松看着她说话时略显冷冽的眉眼,这才发现原来她的眼尾是往下垂的,不笑的时候有一种恹恹的厌世感。
她们明明相处了这么长时间,之前分巡的时候几乎是日日都在一起,可白若松却只见过孟安姗笑靥灿烂的不着调模样,从未见过她不笑的样子。
“然后那大掌柜就同意啦。”孟安姗一从学易宁的状态中脱离出来,脸上的肌肉便都被牵动着向上,露出一个带着点俏皮的笑容来,眼睛亮晶晶看着白若松,“你说大人是不是很厉害?”
从谈判技巧上来说,易宁的确很厉害。
先说一个对方做不到的事情,再挨个往下降低要求,将自己本来要达成的目的放在最后,让别人以为这是你的底线。
即便是在另一个世界的千百年以后,这种技巧也仍然被使用着,即所谓的“想要开窗,就要先掀屋顶”。
“易大人一向厉害,她总能看穿很多我看不穿的事情。”
白若松刚叹了一句,就见孟安姗对着侧边一缩脖子,喊了一句:“大人。”
白若松转身,就见送完大掌柜的易宁面无表情地走近,抬手搭在自己半掩的房门上,目不斜视地道了一句:“你进来。”
她没有吩咐白若松关上门,看样子也并没有什么密谈的意思,当着大家的面,直接从旁边的书箧里头搬出一叠东西来,放在了圆桌上。
“这是杨……”似乎是因为这个名字难以说出口,她抿了抿唇,改口道,“杨副帮主拿来的账本,是这一年来莱东县这个码头所有的货运单。”
说罢,她又从怀里掏出一张叠起来的黄麻纸,上头似乎是密密麻麻写了什么,不过此刻看不太清。
“这是两位钦将军之前去各种驿站和客栈打听的,最近几年遂州的各种货物的价格,你一道拿去。”易宁把黄麻纸往那一叠货单上一放,就像吩咐白若松去仓库取一块松烟墨一样随意,“今天一天,看完这些。”
白若松盯着那半臂高的货单,一时有些晕眩,揉着太阳穴后退了一步,挣扎道:“我,我觉得我们收拾了红楼,再慢慢清理这些也不迟啊。”
易宁用手背扫了扫自己因为搬货运单而沾染了一些灰尘的袖口,淡淡道:“趁我还没死,看完了,明天还能一起出去摸摸情况。”
如果是昨天的易宁说这些,白若松兴许就带着一点恸意默默拿走货单了。
而今天……今天的她只想骂人。
兴许是她面上的表情太过明显,易宁眼锋扫过来,暗含警告,口中道:“你的时间不多了。”
白若松腮帮子紧了紧,还是走上前去,搬起了那叠半臂高的货单。
写满字的货单比她想象的要重,抱起来的时候就很勉强,走两步就感觉大臂内测的肌肉开始颤抖,人都跟着晃了两下。
钦元春环抱的双臂都放了下来,明显是有上前帮忙的意思的,但孟安姗的动作比她还要快,甚至使了轻身功夫,一溜烟就到了白若松面前,道:“我来吧。”
可能是因为这具身体是因为生病死亡的,白若松继承了之后,身体素质一直很差,力气也比常人小很多,在这个女人普遍更加身强力壮的世界观下,脆弱得就像个瓷娃娃。
从前在盛雪城的时候,年年都会因为风寒躺一阵,后来是路途年学了医,给她细细调理了几年,才好了一些。
在刑部司的时候,每回也都是孟安姗帮弱不禁风的白若松搬运文书,她也习惯了,自然而然地将手里的货单递给了对方。
孟安姗在前,白若松在后,二人出了房间,后头的易宁又突然开口道:“白若松。”
白若松回转过头去,却只看见易宁一个清癯的侧影。
“有些事情,依你如今的本事,看穿不过是须臾间的事情,你只是不愿意往下细想罢了。”她顿了顿,意有所指道,“可不管你愿不愿意往下想,事实就是事实,不会因为你的逃避有半分的改变。。”
白若松抿唇不答,只是拱手行了个礼,随后大步离开。
“看吧。”钦元冬扯着嘴角,“我说什么了,读书人的通病。”
钦元春偷偷翻了个白眼,转过身却还得好声好气劝道:“你少说两句吧,姐。”
白若松耳力不好,只是走出去数十步,就已经听不清二人的谈话了。
孟安姗怀里抱着这么一叠子东西,脚步却比白若松还要轻快,在她之前就用手肘顶开白若松的房门,把东西放在了桌子上。
她下意识环顾了一下四周,瞧见衣桁上挂着的,明显大了一圈,是属于云琼的圆领袍,又僵硬着收回视线,不敢再乱看。
“你说大人刚刚那话是什么意思啊?”
白若松扒拉了一个绣墩,坐到了圆桌旁,有些视死如归地打开了最上头的货单,闻言头也没抬,回了一句:“什么话?”
“就那个……”孟安姗也是模仿上瘾了,沉下嗓音来,学了一句,“可不管你愿不愿意往下想,事实就是事实,不会因为你的逃避有半分的改变。”
她学得很像,白若松被她逗笑了,抬起头来,手肘撑在桌子上,手腕抵着下巴,想了一会,道:“其实我也还没想清楚。”
孟安姗有些意外:“你也会想不清楚啊?”
白若松瞥她:“我就一定能想清楚吗?”
“感觉你,怎么说呢……”孟安姗苦恼地挠了挠脸颊,妄图从自己贫瘠的词库里找点合适的东西出来,“感觉你其实比易大人果决多了。”
白若松:“嗯?”
“哎呀,我也不知道该怎么形容,就是大人她吧,是那种经历了很多事情,看得太过透彻了,所以知道自己该往哪里走,可是你吧……你就是那种,前边雾蒙蒙的,啥都看不清,都能冲着一个方向毫不犹豫地往下走的果决。”孟安姗顿了顿,神情居然有些称得上是温柔,“我很羡慕。”
她说这话的时候,语气莫名就沉了下来,不像她平常一样高昂雀跃,白若松感觉自己从中窥探到了一点点真心。
可这究竟是真心,还是想让别人看到的真心,正如易宁所说的,她不愿意往下细想。
“我也不是什么都果决的。”白若松拍了拍自己面前的货单,“比如我现在就不想翻开这东西。”
孟安姗笑了起来。
白若松没好气道:“看你这么开心,要不你帮我一起看?”
“别别别。”孟安姗赶快摆手,“我又不是文官,可别为难我。”
她一边说着,一边往外走,见白若松真的有要过来拦她的意思,一溜烟就没影了。
等她一走,白若松面上的表情就淡了下来。
她垂下头去翻手里的货单,不出所料,早就已经是杨卿君那边整理好了的,有什么问题,都用朱红色的笔一一圈划了出来,根本就不需要其他人再整理一遍了。
白若松只是草草翻过一遍其中一本,就失去了往下看的兴致,阖上货单的册子推到一边,五指一张,捂住了自己的脸。
脑子里乱糟糟的,像是有一团乱麻,她手握锋利的快刀,明明只是一挥手就能理顺的事情,她却挥不下这个手。
“什么果决,真是有些可笑了。”白若松忍不住讥讽了自己一句。
兴许是因为自己的衣服都在云琼那里熏过香了,她这么一抬手,淡淡的白檀香气就飘忽在鼻尖,让她紧绷的神经渐渐放松了下来。
白若松迷迷糊糊地想,这熏香又好闻,又能安神,没有其他乱七八糟的神奇效果,其实已经十分好用了。
想着想着,她突然就起身,等脑子清醒过来,就已经站定在云琼的房门口了。
我今天突然有个想法,到时候写个白若松在睡梦中,穿到军营,见到二十出头的将军的番外。
那个时候的将军可难搞了,没有之前几世的记忆,也不成熟,又凶又冷,浑身都是刺,瞧见白若松一下就把人当奸细逮了起来。
然后白若松醒过来,和将军抱怨说梦到了年轻的他,将军还要安慰:“我那时候不成熟,你不要放弃我,多给我一点时间。”
好了,我脑补完了,你们接着脑补吧。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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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90章 第 190 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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