视觉死角的地方白若松看不见,只注意到二人停留了短暂的两三个呼吸的时间,便又先后走进了人群中。
在这中途,还有几个人也同样在回廊与人群中进出,但白若松没法分辨她们究竟是纯路人,还是一伙的,只能把注意力都放在两个见过的人身上。
矮个子女人借着身高的优势,挤过人群,去了靠近幕台的前方,在一张矮桌的空位上坐了下来。
白若松十分明白,今天的红楼的座位只少不多,所以她能坐下来,大概是因为这本来就是她的位置。
同桌的几个人都不约而同的看向矮个女人,似乎是被她说的什么东西吸引了注意力。
渐渐的,不仅是同桌的人,连矮个女人身后那桌,都有人转过身来,伸长了脖子瞧她。
她到底在说什么?
白若松又看向那个胖女人,看到她站在离幕台较远的位置。
那里的人多数都是端着酒盏站着的,因为胖女人之前在门口闹出很大动静的缘故,她们也都眼熟她,有些出于好奇,也有些出于看热闹的心态,一群人之间推杯换盏,相谈正欢。
那个胖女人只有一只手可以动,却仍然灵活地上下舞动,看起来也是在激动地说些什么。
白若松没有哪一刻如此懊悔自己身体孱弱无法习武,否则说不定能听清他们在说什么。
但是下一刻,她又反应过来,在这样一个嘈杂的环境中,就算是云琼来了也不一定能听清。
“如果是我的话。”一侧一直没说过话的易宁不合时宜地开口,“我不会理会这么显眼的人。”
她说话还是这样没头没尾,千秋以一种既好奇,又有些嫌弃的眼神望了望她,又望了望白若松,就连崔简也忍不住奇怪地瞄了她一眼,只有白若松一下就明白了她的意思。
一个大吵大闹的胖女人,一个个子矮得这么明显的女人,太过于招摇显眼,简直就像是摆在明面上的诱饵。
果然没多久,就有护卫穿过人群,找到了这两个女人,将她们请了出去。
矮个子女人什么都没有说,乖乖站起来跟着走,那个胖女人似乎还是想闹,被眼疾手快的护卫一把堵住嘴,架起来离开了。
看来他们吸取了之前的教训,不再给别人闹事的机会。
可二人的离开,似乎并没有带来多少改变,人群自发地聚在一起,开始说着什么。
人的好奇心总是无比强大,如果你想要一个人按下一个按钮,需要在那个按钮旁边贴着“禁止摁下”的显眼标语。
那两个女人就是显眼诱饵,目的就是为了让其他人看见她们被带走。
毕竟人们不会理会一个胡言乱语的人,却会格外相信一个被捂嘴的,胡言乱语的人。
二人在门口的行为,无论目的究竟是什么,从结果来看,的的确确是帮助到了白若松,所以她们应该是自己人,至少此刻是。
而如今,什么人才算得上是自己人?
白若松想起那个矮个女人手掌贴着她胸脯的时候,双颊微红,可脸上呈现的神情却不是赧然,而是一种略带绝望的痛苦,仿佛在说,这里为什么没有一个洞把我埋起来?
天,她一下明白过来了。
为了迷惑别人,她是被照着杨卿君的脸易容的,而这两个人正好也是杨卿君的人,她刚刚强迫一个可怜的打工人对着和老板相似的脸行非礼之事了!
她真该死啊!!
白若松也同样痛苦地闭了闭眼睛。
她被打扮成这个样子,不仅是反向利用了高密细作,造成信息差从而正大光明地进入了红楼,同时还吸引了红楼所有人的注意力,把杨卿君的眼线放了进来。
杨卿君和易宁,这两个水火不容的人,不过是见面了须臾,到底商量了多少没告诉她的东西?
他们两个还在吵什么架,这么有默契,原地结婚不就好了吗?!
就在白若松的注意力被吸引之际,幕台上的表演已然全部结束了。
诸位公子们一一踏上幕台,解下了他们一直不曾摘下的覆面白纱,露出了底下的阵容。
一时间,满堂生辉。
一个容貌昳丽的公子兴许不能够引起所有人的喜爱,毕竟人总有自己的偏好,可一群形色各异的公子同时亮相,造成的效果非同寻常。
环肥燕瘦,各尽其美,眼花缭乱到都不知道该看哪个,一时间整个大堂内寂静无声,只有演奏的乐曲还轻灵地飘荡在空中。
“诸位。”
孔翁的声音打破了这片寂静,有倒酒倒到一半的人突然回身,发现自己被漫出淌下的酒液淋了一声,急急忙忙放下了快要倒空的酒壶。
“花魁宴的最重要的部分就要到了。”因为大堂内很静,所以这次即便孔翁的声音并不大,也清晰地传遍了整个角落,“请拿出你们进入红楼的帖子。”
红楼的通行证,花了真金白银购买的帖子就揣在每个人的怀里。
花魁宴几年一次,在座已经经历过的人早就已经将帖子放在了矮桌前,头一回参加的人则着急地在怀里掏来掏去地找帖子。
一群上穿半臂,下曳嫩黄色长裙,臂弯里头缠绕着披帛的小公子们鱼贯而出,皆手托红色漆盘,托盘里头放置着一整套笔墨。
“现在,写下你们心仪的公子的名字吧!”
小公子们一圈排开,由内向外开始收集那些写了名字的帖子。
帖子其实是不记名的帖子,但那些写名字的女人们还是铆足了劲想展示自己,非要端端正正坐着,一笔一划地郑重写下名字,力求让自己的笔迹看起来好一些,因此这个环节进行得格外缓慢。
楼上的雅座也有专门的人来侍奉笔墨,白若松听到旁边雅座的人已经开始商量究竟哪个公子更有资格成为花魁了。
“要我说还是第一的天酒公子,温婉动人,一颦一笑都让人心醉。”
“温婉动人的太无趣了,要我说还是得玉鸾公子,虽然排名靠后,但是他那个冷冷的,谁也瞧不上的劲,嘶——”那女人说到这里,吸了一口凉气,像抽了一口烟一样,享受地缓缓吐了出来,发出回味无穷的声音,“真是让人迫不及待撕开他冷静的面孔,看他沉沦的模样。”
白若松听见靠在他腿边的千秋发出了一声冷笑。
声音很轻,不过她离得近,所以还是听得十分清楚,下意识垂首去看这位小少年,却只看见他发髻上偏飞的蝴蝶钗。
“要我说都不行,我心目中最好的花魁,还是西景公子。”
“你说上一任花魁吗,他才当了花魁没几年,正年轻吧,怎么重选了呢?”
“你很久没来遂州了吧,西景公子得了失心疯,把前来治病的大夫的头都打破了!”
隔壁雅座接连发出奇怪的声音,有大吃一惊的吸气声,也有觉得可惜的叹息声。
白若松刚觉得有些厌烦,就听见有人高喊了一句:“怎么不见从竹公子啊?”
声音居然也是从二层雅座传来的,白若松听着感觉距离自己也就三四个雅座的距离,惊讶得挑起了眉毛。
一石激起千层浪,大堂中很快就有人跟着起哄,闹着喊着要见识一下传闻中的从竹公子。
羽新才来红楼多久啊,这么有名吗?
白若松第一时间看向易宁,见她面色如常,目不斜视地抿了一口酒,心下明白,这也是安排好的戏码。
那两个到处说话,最后被请出去的女人,怕是在人群中到处宣传所谓的“从竹公子”了吧。
她有些不安起来,这种被人瞒着什么也不知道的感觉一再充斥在她的胸膛中,让她感觉到一阵心悸。
她知道,易宁瞒着的不仅是她,是所有人,为的就是不在细作面前露出任何破绽来,是最好的行事方式,可内心还是忍不住有一点点埋怨她。
从前别人一提到白若松,就知道她是易宁易郎中看中的继承人,就是杨卿君,也要对她讥讽一句“易玄静的好徒弟”,如今却像一个一无所知的外人一样。
“从竹公子?”隔壁的人开口,“怎么这么耳熟?”
“有吗,我怎么没听过?”
“你不在玉京当然不知道,那位,被圣人架了权的那位三朝元老最宠爱的孙子,雅号就是从竹公子。”
“哦,我知道他。”这个兴致勃勃道,“据说是个泼辣户,把未婚妻从象姑馆里头拎出来,提到大街上打了一顿。”
“对,就是那位,虽说泼辣了点,生得那真是啧啧,楼里这位就是因为有三分像他,不过数月就从一个名不见经传的小公子,变成了三楼的头牌。毕竟……”她嘿嘿笑了两声,“谁没在心里肖想过那位的孙子呢。”
几人都嘿嘿笑了起来,把白若松听得一阵恶心。
“这红楼用人家……这个的雅号,不会触怒那位吗?”
“嘿,天高皇帝远的,那位知道了又能怎么样呢,都这个年纪了,还被夺了权。”
“说得也是。”
几人又调侃了两句,开始喝起酒来,白若松把目光投向大堂,眼瞅着好几个自称对从竹公子仰慕已久的女人开始嚷嚷起来,情况是愈演愈烈。
红楼开张这么久,还从来没有过这么闹腾不顺利的花魁宴,孔翁面色铁青。
大堂的客人闹也就罢了,有好几位雅座的贵客居然也遣了人下来询问从竹公子的事情。
很显然,比起什么容貌昳丽和才华横溢,贵客们都对“像言相的孙子”的从竹公子,更感兴趣一点。
人似乎天生就喜欢将高位的人,拽入泥潭。
孔翁并没有权利来决定放不放从竹出来参与花魁宴,所以只能低声下气地打太极,说一定会给大家一个交代。
这件事吵吵嚷嚷了一炷香,有好几个端着托盘的小公子手中的笔墨都被掀翻了去,才有人急匆匆下楼,来到孔翁的面前耳语了几句。
“诸位。”他听罢吩咐,直起身来,开口道,“诸位安静,让我来给诸位介绍花魁宴的最后一位公子,从竹公子!”
他侧开身,一位只着一身单薄白衫,披散着长发,只在脸上急匆匆点了点口脂的男人,被搀扶着走上幕台。
正是羽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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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00章 第 200 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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