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若松花了大约小一刻钟,才在那群女人那里打听完自己想知道的东西,礼貌地站起来和她们告别,临走前给她们又上了一盘蒸羊肉,惹得旁边几桌的女人都眼红地盯着她们看。
她回来时,李逸也刚好回来,身后跟着的亲卫们有人牵了一辆租赁来的青顶马车,有人牵了一匹比正常马匹大一些的枣红色的高头大马,还有人手里捧着几个不戴帷幕的竹笠遮阳帷帽。
牵着马车和马的护卫们停留在外头树荫底下,只有那个捧着帷帽的亲卫一同跟着李逸走了进来。李逸弯腰附耳和云琼小声报告的时候,那个亲卫就一人一个帷帽给大家分发开来。
李逸的报告很快,只是几个呼吸间便站直起身子候在一旁了,白若松看见听完报告的云琼的面色很明显阴沉了下去,微微抬起的右手紧紧按在自己腰间的匕首上。
白若松其实和云琼接触的时间不多,不像了解易宁那样了解他,但是莫名地,她就是感觉到,这也许是他一种紧张的下意识动作。
“今日不赶路了,先找个客栈。”他站起身来开口,声音不大,却音色低沉,很有压迫力,锐利的目光瞥向李逸,单手隐蔽地在胸前蜷曲起两根手指,迅速做了几个手势,提醒道,“骑马去。”
李逸抱拳:“喏!”
隔壁桌本来正大马金刀坐着喝茶吃肉的亲卫们立刻训练有素地站起身来,把胳膊内侧夹着的刚刚拿到手的遮阳帷帽往头上一盖,便跟着李逸出了凉棚四散开来,很快就融入了人群。而那几个牵着马匹和马车的亲卫则从树荫底下出来,自觉地在了云琼身边。
他明明也没有多说什么,但是亲卫们却十分有默契,两帮人就在几句话之间就完成了互换。
虽然白若松已经隐隐有点猜到怎么回事了,但还是忍不住问了一句:“她们会不会有危险?”
云琼垂首看她,嘴角一扯似乎是想笑,但是他此时确实不怎么笑得出来,最后只是抿着唇低声道:“侦查工作李逸做惯了的,别担心。”
几人找了客栈歇下,云琼引了易宁白若松和孟安姗跟着进了自己的房间,又以防万一遣了亲卫守在门口,这才从怀中掏出一张折叠的舆图摊平,用一旁放置的空茶盏压在了桌面上。
“李逸在向驿站租赁马车的时候打听了一下,驿站的人说最近有大批匪徒守在陇州北边边界的关隘处。”他骨节分明的食指在舆图一处虚虚划了个圈。
白若松把脑袋凑过去看,发现这处关隘处于陇州和乾州的交界处,也是自乾州通往陇州的必经之路,顿时心下一凉。
大桓定都城于雍州玉京,往南依次会经过康州,乾州,最后进入陇州,若是走陆路,那么他们想进陇州,必然会经过这个关隘。
“是在堵我们。”易宁开口,说出了白若松心中的猜测,“我们要来陇州的消息果然早就已经被透露出去了。”
“可我们不是改道走了水路么,水路走得很顺利啊。”孟安姗开口,她显然不明白为何所有人的表情都如此凝重。
是,白若松心想,他们走水道的消息,显然还未曾被知晓。
虽说天高皇帝远,可陇州同雍州中间不过隔了两个州,能这么几年都将消息瞒得密不透风的人,有可能想不到他们会走水道吗?
显然,不管这个幕后的智囊到底是谁,这个人想到了。
她们想接管口岸,排查人员,但是漕运为了自己的脸面和名声,又不会允许这样的事情发生。所以那些匪徒们才会在码头与漕运的人发生口角,乃至演变成武力摩擦。
易宁也将手指伸出,从那关隘顺着官道往下虚划,划过不过距离关隘两寸距离的港口,指着港口下方的一个路口道:“既然不能在港口堵人,那么剩下的,必然是这个路口。”
云琼垂着眼睑,下颌紧绷,沉声道:“我已派李逸前去探查,想必马上就会有定论。”
从午正烈日当头,等到夕阳西下,暮色四合,李逸才带着亲卫们匆匆归来,带来了预料之中的消息。
自港口向西南十里处果然设有关卡,所有过路百姓都要盘查,并且盘查的人还是官府衙差。李逸本来想带人远远看一眼,确认一下便走,谁知他们设了双重关卡,竟在明面的关卡前半里处设一道暗卡,若是遇到看见盘查便原地返回之人,就有带着宽刀的匪徒冲出来,就地捉拿。
匪徒人数众多,但是很明显没想到李逸她们如此训练有素,进退有度,一时没稳住,被她挥着鞭子撕开一道口子,带着亲卫撤了回来。
云琼听完沉默了许久,见顶着烈日奔波半日的李逸干巴得嘴皮都翘了起来,便拿了桌上的茶壶递给她,等她猛灌几口喘息着恢复过来后,才再度开口道:“依着我们如今的亲卫数量,强行突破有可能全身而退吗?”
李逸嘴唇一颤,有些为难地扫过易宁和白若松,眼神飘忽,支支吾吾道:“怕是,怕是有些困难......”
白若松其实明白李逸的意思,这次带的云家亲卫想必是精锐中的精锐,只是自己突破问题不大,可若是带着两个拖油瓶,那就另当别论。
突然,李逸像是想到了什么,眼睛又亮了起来,激动道:“我们若是可以等一下钦将军的大部队,一路直探蓝田县应当没问题。”
云琼当然知道如果等钦元冬到来,必定势如破竹,对付那些山匪如同吹灰。
可大部队的线路是他亲自划分的,从雍州开始就分批走的数十队人应当会走不同的路进入乾州,再在陇州边界整合,最后由钦元冬带领,走陆路进入陇州。这条路线的目的就是为了尽量分散,拖延时间,吸引别人的视线,和一路顺着水道南下的他们根本不在一个速度上,想等她们,怕是还要拖上数十日。
“今日这般打草惊蛇了一次,我们的行踪已经暴露了,怕是等不到她们。”云琼摇头,解释了一番大部队的线路,“只能另寻他法。”
几人又对着舆图讨论了一阵,几条建议被一一否决之后,气氛明显压抑了下来,易宁望着窗棂外漆黑的天幕,不得不提议先行休息,翌日再议。
此次客栈定的也是双人间,孟安姗和易宁在一间,而白若松则是和李逸一间。
李逸十分疲累,回了房间随便洗刷了一下,脱了衣服扔在地上便倒头就睡。白若松看不过去,替她把衣服从地上捡起来的时候,指尖摸到一块硬硬的痕迹,这才发现她长袍的衣襟口带着一块暗色的痕迹。因为她回来的时候天色已经开始暗了,而她穿的长袍又是深色的,一时间居然没有人发觉。
白若松看向躺在床铺上的李逸,她用了一个狗趴的姿势,脸侧在一边陷在枕头里,有轻微的鼾声起起伏伏。
应当不是她受的伤,不然胸口上有伤口,也不会像这样趴着睡。
白若松略松了一口气,把脏衣服挂回一旁的架子上,自己则脱了靴子盘腿坐在了床铺上。
她的床铺靠近窗棂,刚好能够望见黑沉沉的天幕之上挂着的弯曲瘦长的残月。
今日讨论之时,她一直不曾开过口。
本就是三方合力的一次巡查,作为最为主要的,监察百官的监察院,却一直未曾与他们同行。白若松知道,如果分散而行的云家亲卫的大部队是为了让他们能够蒙混过去的饵料,那他们便也是为了让监察院的人能够不被注意的饵。
如果他们的行踪没有这么快就被暴露出去,这般的形势其实是最好的,真真假假,假假真真,让敌人分不清虚实。
可如今,分不清虚实的是敌人吗?还是他们自己?
本来打算走陆路的他们是因为察觉到有人跟踪,为了甩脱跟踪者,这才改走了水道。白若松原以为就是陇州的人在引导他们,而他们则是为了当监察院的饵不得不上这个当,所以才一直疑神疑鬼,甚至怀疑船上碰巧遇到的崔道娘,对人家一直抱有轻微的敌意。
可是陇州的匪徒却仍然在陆路设了关卡,证明他们并不清楚他们走了陆路还是水路。
不对......
不对!是有人知道她们走了水道的!
白若松面色霎时变得煞白,拇指忍不住对着摩挲了一下,回忆着那枚白银币上的刻痕。
那晚驿站外的女人也许就是跟踪者,是为了送他们上水道,而水道上也有他们的人在接应!
原来那枚白银币告诉她的不是“我在这里”或者“我发现你了”,而是“欢迎走入我的计划”。
计划?
白若松握紧了自己的拳头。
这个世界上没有周全的计划,再百密也有一疏,出乎所有人的预料的东西不是没有。
他们的疏忽,便是不清楚那条船上还载着一个漕运副帮主杨卿君,而易宁,又刚好是与杨卿君有过婚约的,曾经方远州最好的状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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