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4章 第 34 章

盛雪城的冬日真的十分寒冷,又干又冷,北风呼啸着刮过脸颊,像刀片凌迟着血肉。

大雪下了一整夜,翌日一大早,驻守的士兵们都还没来得及清扫干净路面上的积雪,白若松就揣着怀里的文书出发了。

积了一夜的雪堪堪没过膝盖,寸步难行,这让原先只需要一刻钟的路程硬生生拖长到了一个时辰,她一脚深一脚浅地艰难来到城楼之下,守城门的守卫刚看见她,就笑着和她打招呼。

“我们的小状元来得这么早啊。”

白若松十二岁便在乡试中高中解元,得当地刺史一句“此女有状元之才”的夸赞,在盛雪城无人不知,大家都很高兴自己这等偏远苦寒之地,能出这么一个小才女,尽管还没有去参加殿试,话里话外都先调侃白若松一句“小状元”。

白若松听大家这么叫她,一开始还涨红双颊反驳两句,到后面叫的人多了,也就被迫接受了。

那守卫拉开上城楼的楼梯口挡着的障碍物,侧身招呼白若松道:“校尉现在正在上头巡查呢,你跑上去还能看得见她。”

傅容安作为守门校尉,整个盛雪城的边防她都会大大小小,事无巨细地注意,每日行踪不定,能够逮到她的机会不多。

白若松谢过守卫,沿着楼梯快步登上城墙,在不远处看见了被好几个人包围着的,正在检视城墙上架着的巨型城弩。负责这类防御工事的匠人手中捧着厚厚的一本册子,正根据检视结果一笔一划地记录。

白若松感觉一种喜悦而温暖的情绪自她的心脏中流淌出来,让她呼吸急促,情绪高涨,隔着老远忍不住拼命挥起手来。

“校尉大人!”

傅容安一顿,转过头来,看见是白若松,眼睛一眯就笑了起来。

她回头对着围着她的那几个人说了些什么,紧接着对着白若松招了招手,示意她过去。

白若松提起被雪水沾湿了有些打腿的长袍下摆,像一只甩开了脚蹼的鸭子一样飞奔过去,引得傅容安忍俊不禁。

“穿这么厚,我刚刚乍一眼,还以为一颗球在和我招手呢。”傅容安替她把额前湿漉漉贴着的乱发拨到耳后,轻笑着调侃道。

“我也不愿意的,是阿伯临走前非要我多穿几件。”白若松抱怨,“他总是这样,觉得我身子弱,应该多穿一些。”

阿伯是被蛮人杀了妻主的寡夫,受傅容安收留,请他在院子里帮忙看顾孤儿们,是所有人父亲一样的存在。

“阿伯说得也没错,你确实该多穿些。”她温和的目光自上往下扫过白若松全身,看见了她被雪水浸湿的鞋袜,“这么急过来做什么,等士兵把路上的雪铲了也不迟啊。”

白若松伸出冻得通红的手指头,在往怀里掏了掏,掏出一本小册子,交给了傅容安。

“大人把这个忘啦。”

傅容安有把重要的布防都写在随身的小册子上的习惯,此次出来得急,把册子忘在了家里,被打扫书房的阿伯看见了,于是白若松就自告奋勇前来送册子。

傅容安见状摇了摇头:“看来是我年纪大了,居然把册子忘了。”

她接过白若松手里递过来的册子,用另一只手轻轻抚了抚她的发顶:“真是难为阿伯同意你出来。”

白若松像一只被撸毛的猫,舒适地眯起眼睛昂起头,一边享受着傅容安的抚摸,一边道:“我求了好久呢,阿伯嫌我烦,就把册子给我打发我走啦。”

傅容安轻笑,她放下抚摸白若松头顶的手,看到她眼睛一闪而过的失落,手臂一转,又转而牵起了白若松的手:“去我城楼上的房间换一下鞋袜吧,一会把你冻感冒了可不成。”

傅容安常年习武,在这样寒冷的冬日里,即便穿得单薄,手掌心却还是干燥又温暖的。

白若松被傅容安牵着,落后一步走在她的侧后方,盯着她一丝不苟竖起长发后,在脖颈处落下的几缕碎发,随着风一下一下扫着她的后襟。

“大人。”白若松突然开口。

傅容安没有回头,只是从嗓子里发出了一句又轻又温柔的“嗯”声作为回应。

“今年的冬防,真的没问题吗?”

“今年冬防的计划,你不是已经去我书房偷看过了吗?”她顿了顿,压低声音道,“还被守卫当细作抓了,拎到我面前来的时候哭得像个小花猫。”

白若松尴尬地低下头来,已经冻僵了的脚指头在鞋子里开始默默抠了起来。

“我是看过啦,也觉得很完善,就是......就是总觉得心有不安。”

傅容安拉着白若松在房门口处停了下来,她一边笑,一边侧身打开房门:“既然我们的小状元都觉得没问题,那肯定是没问题的。”

白若松被她这样的话鼓舞了,她重重地点点头,随后抬脚跨过门槛,一脚踏入。

手心中牵着的温暖突然就消失了,白若松感觉自己像是踏空了一样,有片刻往下坠的失重之感,随后落到了实处。

她低头看着地面,这才发现踩着的是铺着灰沉沉青石板的官道。

鼻尖有一种硝烟混杂着血腥的气味,耳边是虫鸣都没有一点的寂静,可远处似乎又有人走动的脚步声。

“滴答”一声,一滴黑色的东西落在了白若松脚尖前面的地板上。

她似有所感,缓缓抬起头来,自己的头顶上正挂着一个只剩了半截身子的人,她披头散发,绳子勒在脖颈间,低着涨得青紫的脸看着白若松,嘴角一颤,竟是笑了起来。

“你看啊。”她开口,嗓音沙哑沉闷得如同一张粗糙的铁砂纸,“这不是没问题吗?”

白若松手脚冰凉,惊惧交加,提着一口气半晌都吐不出去,浑身抖如筛糠。

忽而,那被挂在城墙上的人一动,脸型突然就变了,变得棱角更加分明起来,眼窝深邃,眸色浅淡,正是云琼的模样。

他扯断挂在自己脖子上的麻绳,破布娃娃一样摔落在白若松的面前,手脚都呈现一种正常人扭不到的角度,腹部一个巨大的血洞,往外汨汨流淌着的鲜血很快就蔓延到了白若松的脚下,染红了她的靴底。

他躺在那里看着白若松,神情冷硬,薄唇微抿,突然哑着嗓子开口道:“没事的,这不是没问题吗?”

白若松倏地睁开了自己的眼睛,眼前是漫天流霞,一丝丝,一缕缕,由远及近慢慢晕染开来,最后消失在黑沉天幕中。

她似乎仰躺在一个河滩上,自肚脐以下是湍急的水流一下一下拍打着她的身体,肚脐以上则是坚硬圆滑的鹅卵石硌着她的背部。

白若松几乎不敢相信自己居然没死。

她尝试起身,可只要一动,浑身的骨头就开始咯吱作响,后腰和手臂上都有钝钝的痛感,应该是磕碰淤青了。

她咬着牙,忍着钝痛感,弯曲手臂,撑在铺满鹅卵石的河滩上,让自己半撑起来,四处扫视了几圈,却始终没有看见自己想找到的那个人。

四处的景色很陌生,白若松很确定自己并没有随着漕运的车队途径过这里,他们应该是一同掉进了溪水中,随后被溪水冲到了此处。

“不要急,白若松,不要急。”她小声安慰自己道,“溪水这样湍急,两个人不在一处也很正常,只要沿着河道寻找,迟早都是能找到他的 。”

她撑着自己的身体,手脚并用,晃晃悠悠地站了起来,拖着被溪水浸湿的沉重的衣物,一步一步沿着河道,往下游走去。

还好,不过走了半里左右,白若松就远远看见了那匹云琼所骑的枣红马。

她加快脚步,走到马匹旁边,焦急地四处环顾,仍是没有看见云琼的身影。

枣红马的头歪倒在一边,已然死去,没了气息,马鞍不知道掉到了那里,只剩嘴上一截短短的缰绳。

白若松从她屁股上拔下云琼那柄匕首,在溪水中冲净了血渍。这是一把约莫长一尺八寸的双刃匕首,中间有脊,两边逐锐,头尖而薄,握把上方还有个方便悬挂的圆环。

她紧紧握住了匕首柄,深呼吸几口,从中汲取了一些力量以后,再度拖着有些沉重的身子,一步一步地沿着河滩寻找。

“没关系,没关系,白若松。”她给自己打气,“下游如果找不到,就找上游,上游如果找不到,说明可能没有掉下来,在半山腰也说不定,半山腰也没有的话,可能已经被好心人救走了......”

总之,活要见人,死要见尸!

她紧绷着下颌,一刻也不敢放松,终于在走了一炷香的时间以后,远远地望见了那个匍匐在河滩口的高大身影。

白若松喘着粗气站在那里,看见那个身影的那一刻,忍不住像疯子一样笑了起来。她往前跑了几步,被较大的滩石绊倒,一时起不来,就手肘撑着连滚带爬地挪到那个身影的旁边,膝盖顶溪流地步的鹅卵石上,用尽了全身的力气才将他推着翻了过来。

云琼长发散乱在面上,胸膛以下都被溪水泡着,一时看不出身上有没有伤口,可水中却夹杂着丝丝缕缕的淡红色。

白若松只觉手底下的人浑身凉得像死人一样,顿时头脑发白,浑身战栗,手忙脚乱地扒开他粘在面上的湿发,看见了他没有一丝血色的,煞白的面孔和嘴唇,心一下悬空起来。

做了片刻的心理建设后,她才勉强控制住自己的颤抖,伸出一根手指头,探到了云琼的嘴唇上方,感受到了那微弱的,几乎快要察觉不到的喘息。

白若松死死抿着嘴唇,压制住了自己想哭的情绪。

“别哭,别哭,哭没有用啊白若松。现在最应该做的就是出去找大夫,你不是不想要他死吗,快去找大夫啊。”

只是几个喘息间,她就憋住了快要夺眶而出的眼泪,用湿漉漉的袖子抹了一把脸,膝盖往后挪动,半拖半抱着云琼的上半身,把他从水中拉了出来。

一脱离溪流,白若松就立刻就喘息着委顿在地。

虽然她现在这个身体也有一米七左右,力气也比自己上辈子大上许多,可终究是病弱之躯,想要移动云琼这样的壮汉十分勉强。

她翻了个身,看着已经渐渐昏暗下来的天空,脑子飞速转动起来,想到了自己刚刚似乎在一旁的植被中看见过类似藤蔓的长条植物。

她握着匕首的手一紧,翻滚着要爬起来,脚腕却传来一阵刺痛,撩起裤子一看,发现左脚脚踝处有明显的青肿痕迹。

怪不得刚刚摔倒了一时没爬起来,原来是脚腕扭伤了,屋漏偏逢连夜雨。

白若松从河滩上随便捡了一条树枝,脱下外袍,握着匕首自下摆处割下一长条的布,用布条死死地将脚腕与树枝缠在了一起。

她尝试着站起来,发现左脚虽然不能用力踩实,但不影响虚虚点地,于是靠着右腿半跳半蹦到旁边的植被处,往里头扒拉了几步路,果然找到了那种长条的类似藤蔓的植物,挥着胳膊就砍了下来。

一连用匕首砍了五六条藤蔓,白若松才停下动作,拖着左腿一瘸一拐回到河滩边。

她先把自己的外袍撕成条状,环绕着包裹住云琼,把他的双臂和身体绑在一起,接着隔着布条,再用藤蔓捆上,左右各留了一条打成结,刚好可以套在自己身上。

做完这一切,天已经黑了下来,四周的景物都仿佛笼上了一层淡淡的藏青色。

白若松帮云琼绑了一下湿漉漉的头发,随后伸手抚上他冰凉的侧脸,尝试给予他一些温暖。

可能是错觉,也可能不是,她好像看见云琼的眼睫颤了颤。

“没事的,没事的。”白若松嘴里不断重复着,也不知道是安慰谁。她在侧边将自己的额头抵上云琼的额头,于他耳边轻声发誓,“我一定会救你的,我保证。”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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