早在青东寨的人驱马疾行在街道上的时候,集市里的店主们便急匆匆挟着门板开始封自家店面的门栅,行人更是抱头呈鸟兽散,不过片刻,本就冷冷清清的集市变得空无一人。
云琼大马金刀地坐在窗棂旁,脊背崩得比那封门栅的门板还直。
他眼见着那四个策马的女人在首饰铺子前面勒马,大步流星地破门而入,五指紧抓茶台的一角,险些要将那侧边老旧的花纹给直接扣下来。
黄锐则放松许多,眯着眼睛与云琼隔桌而坐,手捧一盏茶,咂摸了一口:“大人何必如此紧张?”
云琼沉默着,缓缓侧过头来,眼白之中是根根分明的红血丝。
大家都是熬了一天一夜的人,黄锐自己眼下都有遮盖不住的青黑,但猛然看见云琼这个模样,还是狠狠地打了个战栗,茶盏之中的茶水斜溅而出,打湿了一点袖口。
她叹了口气,随手将茶盏一放,瓷器的底部轻轻落在茶台之上,没有发出一丝声响。
“大人要相信御史台的能力才是,白主事和李校尉的安全,全然在掌控之下。”
话语刚落,长街之上传来一声巨响,一个锦衣华服的女人撞破首饰铺子的门栅,失控的流星般在空中划出一道弧线,正中铺子对面的路边的杂货摊子。
那摊子因为摊主跑得匆忙,东西都没收走,摊子被巨大的冲击力砸翻之后,货物散了一地,密密麻麻的小东西几乎将女人埋在了里头。
女人伸出手臂,拨开砸在自己面上的一只虎头帽,面容扭曲着发出阵阵痛苦的呻|吟,正是李逸。
黄锐不会武,隔着老远也看不清李逸那夸张的表情,轻轻吸了口凉气。
云琼却看得分明,李逸被丢出来的一瞬就在空中侧身一翻,泄了大部分的力道,砸在摊子上的时候全然不痛不痒。为了维持真实性,是她自己伸手一扯,掀翻了那摊子,装作摊子是被自己狠狠砸翻的。
她轻身功夫好,这点事情做得十分隐蔽,但躺在那里呼痛的时候却演得太过夸张,有些将人当傻子戏弄了。
还好那青东寨的二当家确实是个头脑简单,四肢发达的女人,正因着自己这一脚将人踹飞出去而洋洋得意着呢,没有注意到李逸的表情。
那二当家一手扯着白若松的手腕,不顾她的挣扎,将人强行拖到翻倒的李逸面前,另一手抽出一把短匕,锐利的刀刃在白日下泛着寒光,缓缓靠近了白若松。
李逸瞬间紧张起来,连呻|吟都忘了装,手臂往腰后一摸,却没能摸到长鞭,这才想起来自己为了装像一个不会武艺的普通人,将长鞭放在了客栈中。
白若松挣脱不开二当家的钳制,只能尽量将身体往后靠。眼见着那匕首越靠越近,差点就忘了不能说话的限制而尖叫起来的时候,那刀刃却是往上一抬,挑开了她的帷帽。
竹篾编制的帷帽被挑飞在空中,雪白的帷幕扬起,露出一张清丽的脸。
眸若秋水,玉面琼鼻,菱唇不点而朱,如盛开的满园春花,正是一番人间殊色。
二当家面上的笑容消失了,她怔愣在了原地,甚至都忍不住屏住了呼吸,唯恐发出响动惊扰眼前人。
“这真是......”她一张嘴,却接不出下一句,憋了半天最后狠狠地咬牙道,“真他爹的好看,今天赚到了!”
“二当家的,这可都是阿言的功劳啊,要不是阿言来报告,我们都还不知道镇子上还有这样的上等货呢。”二当家旁边的女人打趣道。
二当家笑着看向一直沉默地站在一旁的“黄锐”,满脸赞许:“确实都是阿言的功劳,我回去一定禀报寨主,给你派奖励。”
“黄锐”听完,咧嘴笑了起来。
她一笑,白若松立刻就发现了这个人不是黄锐。
她笑的时候咧开嘴,露出一排格外森白耀眼的牙齿,眼睛都眯成了一条线。那在黄锐脸上显得狡猾异常的狭长眼睛,放在这个女人的脸上,意外地显得有些憨气。
“二当家的,俺不要奖励。”女人开口,官话都说不明白,带着不知道是哪里的口音,“俺能给寨子做贡献,心里头美得很。”
白若松猛吸一口气,瞪大了眼睛,而李逸则狠狠把脑袋埋进了一旁的布制货物里头,防止别人看见自己在憋笑。
“好,我就知道咱们寨子里你阿言最衷心!”二当家颇为感动地拍了拍女人的肩膀,一挥手道,“走,回寨子。”
白若松被扯到了马匹旁边,二当家取了绑在马鞍上的麻绳,三下五除二将白若松双手反绑在后,扛起来要放上马背。
白若松不可避免地又被人托了一下屁股,瞬间挣扎了起来,两腿胡乱蹬,膝盖顶到了二当家的腹部,惹得二当家一声呼痛,五指并拢呈掌,狠狠拍了拍白若松的屁股,警告道:“再不安生我就把你扒光了再丢上马。”
白若松适时地停止了挣扎,随后就被丢上了马背。
她不是坐上的马背,而是被当麻袋一样,横着丢上去的,腹部被狠狠一顶,朝食都险些吐出来。
白若松脸朝下靠在马匹身上,听见不远处李逸还在装模作样地嘶吼着:“你们这群强盗,还不放下我夫郎!”
“二当家,这小公子的女人怎么办?”有女人问道。
“还能怎么办,杀了呗,外地人不懂规矩,一会又到处去报官,麻烦。”二当家冷哼一声。
白若松一惊,绷直了身体抬头看去,就见那个长得和黄锐一模一样的女人抽出长刀,自告奋勇道:“二当家,俺去,俺就喜欢杀人。”
所有人都当她是二傻子,纷纷笑了起来,二当家挥挥手说:“赶紧的,搞完回寨子了。”
女人,应该说是阿言,笑着挠了挠后脑勺,持刀缓缓靠近了李逸。
她头上为了遮阳,带着一个带着一个破洞的陈旧的斗笠,站在李逸跟前的时候不知道为什么,突然抬头往侧边高处看了一。
这一眼很短,但白若松还是敏锐地注意到了她看的方向,正是云琼所在的茶楼的方向。
“别怪我啊,要怪就怪你娶了这么漂亮的小公子呀。”阿言笑着,一抬手,高高举起了手中的长刀,刀尖朝下,正对李逸的胸口。
李逸不明所以,面色惨白地看着阿言,却看她俏皮地眨了眨眼睛。
一声铮鸣,长刀落下。
李逸身体曲起,颤了几下,又落回,头颅无力地歪到一旁,失去了声息。
阿言拔出长刀,有鲜红色的血液顺着刀身流淌而下,她不介意一般地甩了甩,也不管干不干净就收回了刀鞘之中,大步流星回到二当家的面前,求表扬一般道:“二当家的,你瞅俺这干得好不好?”
二当家哈哈大笑,连说三个好字。
白若松心里头知道,这名唤“阿言”的女人,应该就是黄锐所说的那个同僚。
明明知道她不会真的伤害李逸,但是看见李逸毫无声息地歪倒在一侧的时候,她还是觉得周身发冷,忍不住浑身颤抖,被反绑在身后的双手攥拳,指甲深深嵌入掌肉。
青东寨的众人见事情都解决完毕了,纷纷踩着马镫上马。二当家在最前头,抡着胳膊挥动马鞭,被勒着缰绳的马匹嘶鸣着前蹄扬起,颠得白若松紧闭嘴唇才没有吐出来。
一声嘹亮的“驾”,马匹们撒开蹄子而去,徒留一地扬起的尘灰。
待马蹄声全然听不见之后,就有胆大的百姓探出头来,查看侧腹渗血的李逸的情况。
刚刚那首饰铺的老板靠得最近,想着自己可能今后再也碰不上这样的冤大头了,有些叹息,好心肠地想为李逸收敛尸身。
可她刚伸出手,还未曾碰到李逸的肩膀,李逸突然猛吸一口气,竟然活了过来。
首饰铺老板吓得双腿一软,一屁股坐在地上,左右□□换踮着地面,螃蟹一般爬着后退。
“你你你你你......”她上下牙齿打着颤,食指指向李逸。
李逸骂了句脏话,捂住了自己的侧腰。
在那里,有一道说深不深,说浅不浅的伤口,正向外汨汨流淌着鲜血。
她一痛,脾气就不太好,拧着眉头看向首饰铺老板,凶神恶煞道:“干嘛?”
老板尖叫一声,跑开了。
直女李逸根本没瞧出来那不是黄锐,还以为那是黄锐假装的,一边嘴里咒骂着黄锐,一边撕下一条下摆,绕着腹部狠狠缠住了伤口。
“狗屎,真痛!”她狠狠喘了几下。
李逸是个怕痛的人,练了这么久的轻身功夫,就是为了发生危险能够第一时间逃命,真没想到有一天还要假装自己是个没有武功的普通人,躺在那里乖乖挨人刀子。
她的双手和袖子上到处都是红色的血渍,拖着疲惫的身子回到茶楼。
跑堂小二也已经不在了,可能是被山匪吓的,也可能是被李逸吓得。李逸抽着冷气挪上楼梯,来到二楼,一抬头,却看见罪魁祸首的黄锐正翘着二郎腿坐在茶台前边,笑眯眯看着自己。
“黄!锐!”李逸又痛又起,浑身颤抖,抓起一旁的月牙凳就往黄锐头上砸,“你这个狗屎女人,你居然捅我!”
云琼坐在原地,手掌一推茶台,茶台撞在黄锐椅子上,把黄锐撞出去半寸,于是那月牙凳就擦过黄锐的侧耳,撞在了后头的墙壁之上,发出了一声巨响。
黄锐转头过去看,看见那月牙凳已然四分五裂了。
就这,她居然也不怕,还游刃有余地笑了起来。
“哎呀,李校尉要冷静点才行。”黄锐摇摇头,“我可是一直与将军大人待在一起,从未出过茶馆,何来捅你刀子之说呢?”
暴怒的李逸正举起另一张月牙凳,闻言一怔,求助一般看向云琼,就见云琼点了点头,坐实了黄锐的话。
其实也不怪李逸认错。
云琼想起刚刚,那个戴着斗笠的女人抬起头来,往自己所在的窗口望过来的那一眼。
那张脸,那狭长的眼眸,那笑起来的时候狡黠的模样,的确与黄锐一模一样。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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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66章 第 66 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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