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若松记得这个人。
何同光,任刑部侍郎,是个过于圆润的中年女人,笑起来的时候脸颊上的肉把眼睛挤成了一条线,看上去就像慈祥的弥勒佛。
只是看上去像。
白若松还记得她看着自己的时候,浑身上下散发出的那种,阴恻恻的,令人不舒服的气场。
她说:“白主事年纪轻轻,前途无量啊。”
白若松早在女帝下秘旨的当天,在易宁处看见她的时候,就笃定她肯定和官匪勾结这事有关。
可她为什么会和盛雪城的事情也有关系?
她在京中任职,将蛮人放进盛雪城,对她能有什么好处?
白若松想不通,她死死盯着杜承礼道:“你骗我。”
杜承礼似乎是觉得有些好笑:“你已经握住了我的把柄,我骗你有什么好处?”
“那何同光她有什么好处?当年盛雪城事变,她让你......”
“白若松!”易宁大声呵止,打断了她的话。
云琼立刻明白过来,对着旁边的亲卫打了个暗语。钦元春领命,带着其余人等退出了寝房,不仅牢牢关上了房门,甚至还退离了门栅一丈远,防止内力深厚耳力强健的人听到寝房内的动静。
等确定不相关的人都不会听到这边的动静以后,易宁才一个大跨步向前,五指并拢成掌,高高扬起。
白若松下意识闭上了自己的眼睛。
“啪”一声,皮肉接触的清脆声响,可脸上却并没有想象中的疼痛的感觉。
白若松眼皮子掀开一条缝,赫然看见一只巨大的手掌正牢牢护在自己的侧边,易宁气急败坏的一巴掌正打在那只手掌的手背上。
易宁盯着默不作声的云琼,阴沉的面孔因为手掌上的疼痛而微微扭曲着。
“云将军。”她将红肿的手掌背在身后,切齿道,“她一个七品小官,就是因为你纵容她,她今日才敢如此行事!”
这话钦元冬也说过,云琼无从辩驳,但他站在白若松身后却是一步也不退,肌肉隆起的手臂牢牢护在左右,将一种保护的姿态提现得淋漓尽致。
“易郎中。”云琼开口,语含警告道,“请冷静行事。”
白若松从未看见易宁如此生气过,甚至于头发都有些微微炸毛。她左右踱步了两个来回,总算克制住了心中汹涌的戾气,站定到白若松面前,发问道:“怪不得你自上任刑部主事一职以后,就特别留意陇州的案子,还揪着踩踏案的证词问题不放,非要往上递折子,是不是就是为了能够彻查盛雪城的事?”
白若松黑黢黢的眼眸中只映着一点室内蜡烛的微光,澄透如上好的琉璃珠子。
她点头,毫不犹豫道:“是。”
“好,好得很,白若松,枉我还以为你......”
以为你心怀百姓,是个任职刑部的好苗子,将你当做接班人来培养。
易宁自嘲地笑了一声,又再度发问道:“那你可知当年盛雪城事变,是圣人亲自下旨彻的查,又亲自发布敕令处置的人员。”
白若松抿唇,似在忍耐什么,半晌艰难道:“我知道。”
“你知道?”易宁高声,“你知道你如今这里查这件事?”
“我不查,那谁去查?”
“你告诉我,就算你查出了真相,难道圣人还能自己打着自己的脸和你说,她当年查错了吗?!”
白若松不为易宁的气势所迫,她定定看着易宁的眼睛,冷静道:“盛雪城被劫掠三日,死了无数百姓,守城校尉拼死抵抗,被劈成两截高高悬挂于城墙之上,最终却还落得个守城不力的罪名,其部下罚的罚,贬的贬。”
她一指无力地垂着头颅的杜承礼:“为什么拼命的将士要为此付出代价,罪魁祸首却被调任富庶的陇州当了刺史,继续鱼肉百姓。”
“大人。”她声音幽幽,没有带着一丝怨怼,却莫名令人背后发寒,“大人,您告诉我,这到底是为什么?难道这就是圣人统治之下,这个国家的公道吗?”
一字一句,皆是振聋发聩之言。
寝房内一时无人开口说话,云琼垂下眼睑,看着白若松头顶那个小小的发旋,喉结滚动了一下。
“白若松。”易宁无力地放松了一直攥紧的拳头,无力地问出了那句,她曾经说过的话,“你是不是觉得,只有你自己才是清正廉洁的,整个污浊的世间根本容不下你?”
白若松沉默以对,但那双眼睛中却正跳动着不屈的倔强光芒,易宁从中看到了曾经的自己。
易宁是知道的,她一早,早在刑部司看到前来入职的白若松的那双眼睛的时候,就已经知道了。
她平日里看似十分胆小,给人一种,便是她不愿意与生人打交道,只要逼上一逼,还是会乖乖去的乖巧印象。可实际呢,实际她倔强如牛,她宁折不弯,她的骨头便是用那铸造司最好的精钢也没办法打断。
她太像曾经的自己了,所以易宁才毅然决然选择了她作为自己的继承人。
罢了。
易宁看着白若松,突然就想,罢了,年轻的自己不也是这样的吗,非要撞得头破血流,撞得鲜血淋漓,才知晓要这条路是没法走通的。
“何同光一个刑部侍郎,与盛雪城毫无关系,决计不可能是盛雪城事变的幕后主使。”
白若松没想到这种情况之下,易宁会突然开口,怔愣过后,狂喜的情绪似浪潮一般涌上心头。
她压制着自己因为兴奋而战栗的手臂,喘息着冷静了片刻,随即道:“但她和官匪勾结这事有关,只要借此扳倒她,就有机会继续往下查到她幕后的人。”
易宁脚掌一勾旁边的圈椅,拢袖坐下,瞥着白若松:“你怎么扳倒?圣人根本就打算这事在杜承礼这里结束,如今书房被烧成了一片废墟,没有确凿的证据,只靠一个证言你就想扳倒从四品刑部侍郎?”
白若松已经有些支撑不住,她几乎整个身体都靠在了云琼的手臂上,难耐地攥了攥手指道。
易宁太了解白若松了,她这么一动,易宁就敏锐道:“你在打什么不能说主意?”
白若松僵了僵身体,随即实诚道:“可以伪造......”
“胡闹!”易宁又气得站了起来,“我看你是想进刑部大狱!”
白若松就知道会是这么一个后果,但还是顶着易宁的怒火继续道:“也不能说是伪造,何同光与杜承礼通信是既定事实,现在何同光那边应该不知道信件被毁,只要找能够模仿字迹的人像模像样写一封出来,她未必不会因为一时慌乱而忘记查证真伪。”
“你想诈她?”易宁冷笑,“在诈到她之前,信件就会被第一时间上呈圣人,你当翰林院的人是吃素的吗?”
“也不一定就会被发觉,或者说,被发觉了,也不一定会被揭发。”白若松慢慢开口道,“踩踏案周笙的好友,今科状元娘子徐彣,不就在翰林院吗?”
易宁发现了,白若松这个人真的不能惯着,一惯,她就敢在悬崖峭壁边蹦跶。
“真是疯了。”她摇着头,却并未再出声呵止这个计划。
等沉着脸的易宁离开寝房,白若松才尝试着想站起来。
但是她的气力已经耗尽,此刻虚弱得连挪动手臂都吃力,云琼一手撑着她,一手绕到圈椅前面,另一只手臂往腿弯下一勾,直接将人打横抱了起来。
“我送你回去。”他垂着眼睑,淡淡道。
白若松想到屋子外面还有钦元春,孟安姗,还有一大堆的亲卫,便有些赧然,把头埋进了云琼的脖颈侧。
二人正要离开寝房,一直不曾开口地杜承礼突然开口,喊住了她们。
“白若松。”
云琼的步子一顿,白若松也抬起头来,从云琼的肩侧往后看去,看到了面色惨白的杜承礼正在看自己。
她似乎在笑,白若松还没见过她这样不带任何讥讽或是自嘲之类的强烈情绪的,温和淡然的笑容。
“容安会为你骄傲的。”她说。
白若松一点也不为所动。
杀人犯的忏悔,鳄鱼的眼泪,都是最不可信的东西。
她的侧脸靠在云琼坚实的肩膀上,对着杜承礼冷声道:“你没有资格去假定校尉的想法。”
等二人离开寝房,那木质的门栅被牢牢关上,杜承礼才收回自己的目光。
她看着寝房内这些看似奢华的装潢和摆件,笑了一声。
另一边,云琼一路横抱着白若松回到了白若松的寝房。
他将人放在被褥上,替她将散乱的长发拢到一边,脱去靴子和外袍,就在手中掖着被子的一角要替白若松盖上之际,白若松突然伸手握住了他的手。
“疼吗?”她轻轻开口,摩挲着云琼的手背。
云琼知道她问的是自己刚刚被易宁打了一下的事情,于是缓缓摇了摇头。
“怀瑾,你不怪我吗?”
云琼想问,难道我曾经怪过你什么吗?
可他克制住了,最终只是哑着嗓子道:“不怪。”
“可是我,我没和你说过这些事情,一直都瞒着你......”
云琼将薄被盖在白若松的肚脐之下,随即跪坐在床边的脚榻之上,反握住她的手掌,靠近自己的脸侧,柔声道:“无妨,你可以瞒着我的,等你想告诉我的时候再说也行。”
比起隐瞒,云琼不能忍受的是欺骗。
谁都有不想告诉别人的事情,云琼也有,他也有瞒着她的事情,所以并不在意这些。
白若松却不知道云琼心里的这些想法,她不安道:“可是,可是我们是......”
“我是你的。”云琼打断了他,缱绻地将脸颊贴在了白若松的手心当中,道,“但你不是我的。”
“白若松。”他那双猫儿一样浅色的眼睛定定看着她,“你一直都是你自己的。”
回收伏笔,其实白白一直的目的都是要给傅容安报仇,没得感情的报仇机器!!
马上要回京和老油条们斗智斗勇了!
可恶我好想开车,但是jj不允许啊!!!!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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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88章 第 88 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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